一頓飯愉快吃完,因為桌上就四個人,也不喝酒,所以并沒有推杯換盞,饒是如此,阮云絲仍是說著“能早走不晚走”的話,準備離開了。這里下面的人已經統計出了阮云絲送來的布匹和價格,錦緞共是一千零六十匹,其中高檔妝花錦是一百零三匹,印花葛布二百零五匹,印花麻布五百一十六匹,因為這種布沒有賣過,所以就在普通彩色麻布葛布的基礎上每一匹多加了二百文錢,算下來共是四千八百二十六兩銀子。阮云絲本想抹去零頭,卻不料言掌柜倒是給她把零頭添上了,湊了四千八百三十兩銀子,其中那四千八百兩是用銀票付的,而三十兩銀子則是給的現銀和銅錢。
阮云絲接了銀票,便和鐘南坐了馬車回去,一邊在車中暗暗盤算李家制造織機的速度,是不是該再招一些學徒工?只有織機的數量跟上了,才能擴招女工,印花葛布麻布的市場打開后,靠十里八村鄉親們農閑時織出的坯布肯定是不夠用的,或許可以再進一些普通的織機,找些女工專門織坯布,然后印染,這部分錢雖然不如錦緞賺的痛快,勝在市場大,薄利多銷,到時候利潤也絕不會輸給錦緞的利潤。
正默默盤算著,忽然就聽簾外的鐘南十分意外的“咦”了一聲,接著便失聲叫道:“小公爺。”
阮云絲的身子猛然一震,手也猛地向簾子伸過去。總算她理智尚存,在簾子眼看就要被掀開的時候,控制住了自己這下意識的動作。
馬車外,蘇名溪的聲音傳來,那久違的磁性聲音撞擊著阮云絲的心臟,讓她不自禁的就向車門移了移身子,雙手也緊握成拳。強自抑制著心中激動。
蘇名溪并沒有說幾句話,只是問問鐘南和蕓娘等家里人的情況,他沒有刻意提起阮云絲,鐘南也知道小公爺和姐姐之間似乎鬧了些矛盾,忍不住就往車廂看了一眼,他看到蘇名溪的目光也時常看向那隨風輕輕飄蕩著的車簾,然而怔忡了一會兒后,便會收回。
蘇名溪和鐘南簡單說了幾句話后,便離開了。這里阮云絲只覺得心臟如擂鼓,直到過了好久。她估摸著蘇名溪已經走遠,這才撩起車廂側壁的簾子。探出頭去向身后望著。
人群中,那個挺拔清瘦的身影騎在馬上,雖然是花木蔥蘢繁花似錦的初夏,他的背影卻仿佛帶著一抹深秋的蕭瑟。看上去孑然一身,處處透著一股遺世獨立的孤寂。
阮云絲呆呆看著,感覺到心里還是很痛,雖然總說時間能撫平所有傷痛,但是相思之苦。哪有那么輕易就抹去?沒看蕓娘摯愛她的丈夫,至今仍是情深如海嗎?
“車過卷簾勞悵望,夢來攜袖費逢迎。原來。這便是不可得的相思滋味么?”
直到那個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阮云絲才放下馬車簾,頹然倚在馬車壁上,她喃喃念著這首吳梅村和卞玉京久別重逢后的詩作,心中終于體會到了大詩人當時心中的萬千感慨。
鐘南不明白阮云絲和蘇名溪發生了什么事情,不過猜也能猜到幾分。回去后便悄悄將這件事和蕓娘鐘秀等人說了,蕓娘嘆了口氣,搖頭道:“唉!這兩個人啊,前世里究竟是怎么得罪了月老,以至于這一世遭這樣的磨難。”
這番感慨并沒有進阮云絲的耳朵,事已至此,大家都不敢在她面前再提蘇名溪,反正也是徹底的決裂了,再提這個名字也是徒添煩惱罷了……哥哥,你看,這是我今兒和喜鵲去流錦布莊買的錦緞,倒是和從前你帶回來的差不多,你說,會不會是阮姑娘的手藝?”
晉國公府,蘇吟玉抱著兩匹布興高采烈地闖進蘇名溪書房里,一點也不客氣地將桌案上那些書本掃開,把兩匹布放在桌上。
蘇名溪愣了一下,看著那匹錦緞不言語,然后目光又到了另一匹布上,伸出手摸了摸,他微微笑道:“果然讓她成功了。”說完將那布扯出幾尺反復看了下,點頭道:“色彩均勻,可見是技術已經成熟了。”
“這么說,真是阮姑娘的手藝了?”
蘇吟玉那也是眉眼通透的美女,聽她哥哥這樣說,哪里還有不明白的?笑著問了一句,卻見蘇名溪看向她,淡淡道:“你是什么身份?用得著穿這種麻布嗎?”
蘇吟玉伸出舌頭沖哥哥扮了個鬼臉,皺著鼻子道:“哥哥你知道什么?聽說這花布是印染出來的,天啊,我真是想象不出來,要怎么才能印的這樣干凈利索?難道不會脫色串色漏色嗎?而且您看,這染得多均勻啊?嘖嘖,簡直是神了。現如今,那些布賣的可好呢,聽說就比普通麻布一尺貴兩文錢,我去買的時候,這是最后幾匹了,好容易讓我搶了一匹回來。”
蘇名溪看著這印染花布,眼前不禁又浮現出那道倩影,心中痛楚泛開來,他搖頭無奈道:“胡鬧,這布你就買回來也不能用,那何必還要買?”
“我不用,看著行不行?那家店里的伙計說了,日后還有別的花樣呢。”蘇吟玉得意地笑著,活像這花布是她發明創造似的,接著又湊到哥哥身邊,小聲道:“哥哥這么些日子都沒去小王村,不如找個機會,帶著妹妹去逛逛啊,或者讓阮姑娘過來小住兩天也使得,她是小白的救命恩人呢,小白也叫她姑姑的,就來住幾天也是應該嘛。”
“別胡說了,她雖救了小白,咱們卻也已經謝過,從此又有什么關系?你別因為這花布,就對人家好奇,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適合和咱們國公府來往嗎?”
“怎么不適合?從前你還不是總過去找人家?”蘇吟玉撅著嘴巴,見哥哥忽然目光嚴厲地瞪著自己,立時不敢再說,她也知道從春天后,哥哥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好,甄尚書等仗著給皇上在各地建行宮的差事辦的漂亮,很得皇帝歡心,所以哥哥一直愁到如今。小女孩兒究竟不能通天,壓根兒不知她哥哥心中憂愁的真正原因。
“對了,我剛剛在街上,看見忠信侯府一個丫鬟去了當鋪,不知道是不是偷了家里的東西去當,還是忠信侯夫人的貼身丫鬟呢。”蘇吟玉見哥哥不喜歡自己的話題,連忙就轉移了口風。
這句話倒是讓蘇名溪一愣,皺眉道:“你看錯了吧?忠信侯夫人的貼身丫鬟,怎么可能去當鋪當東西?給她幾個膽子,恐怕她也不敢偷府里的東西吧?許是家里遇上了什么煩難,所以去當自己的東西也有可能。”
蘇吟玉點頭道:“是啊,我也聽說那位忠信侯夫人很厲害的,整個忠信侯府就沒人不怕她。不過看那個丫鬟鬼鬼祟祟四下張望的樣子,那東西的來路恐怕不正。”
蘇名溪淡淡道:“不管如何,那是別人的家務事,你別鎮日里只在這些事情上用心,昨兒還聽母親說,你扎的那花兒實在不怎么樣,這樣可怎么嫁好人家?還是抓緊時間好好練練吧。”
蘇吟玉又伸著舌頭做了個鬼臉,決心不在這里惹她老哥的晦氣了,因行了個萬福,接著便連忙出了門。
“喂,你的布……”
蘇名溪喊了一聲,可蘇吟玉早跑得沒影兒,他這里怔怔看著那兩匹布,良久方長嘆一聲。
“爹爹在想阮姑姑?”
腿邊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蘇名溪一跳,一低頭,就見小白骨碌碌轉著一雙大眼睛,悄悄問他。
“胡說什么?功課都念完了嗎?”
蘇名溪把兒子抱上膝蓋,小白順勢就摟住了他的脖子,撒嬌道:“念完了念完了,不然夫子還不來爹爹這里告狀?爹爹,國子監后天放兩天假,旭哥哥和狗子都要回村里,我想和他們一起,我和峰哥就去住在阮姑姑家里好不好?”
“不好。”
蘇名溪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兒子的請求,小白心里打什么主意他太清楚了,可是他也同樣清楚,想讓阮云絲回心轉意,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小白撅起嘴巴,大眼睛骨碌碌轉著,他知道爹爹和阮姑姑之間好像是完了。爹爹那天回來后,就抱著自己坐了很久,和他說這一輩子爺倆在一起,不給他找后娘了,從爹爹的落寞神情和那些話語里,小白這個早熟的孩子便知道那兩個他滿心期待能在一起的親人肯定是不會在一起了。
何況,阮云絲的事情小白在被收養后也是知道一些的,常常聽蕓娘和鐘秀她們說起過。小白也知道阮姑姑這輩子是不打算嫁人的。但是在小孩子的心里,總覺著像自己爹爹這么好的男人,天下間哪里還能找到,阮姑姑不嫁人,那是因為沒有好男人可嫁,只要爹爹一出馬,立刻就能用八抬大轎把人給抬進門來,從此有最寵愛自己的阮姑姑做娘親,看府里那些人還敢不敢帶著假笑來抱自己。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