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娘默然不語,好半晌才輕聲道:“那妹妹的織染廠又怎么辦?老侯爺這一次若是活了過來,難道妹妹從此后就要長居侯府,不再出來做事了嗎?南哥兒管那個廠子一時還行,讓他就這么一直管下去,可不是個事兒。何況織錦這方面的手藝,還要妹妹挑大梁才行啊,離了你,誰還能拿得起來?”
阮云絲嘆氣道:“就是這個為難呢。罷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先將眼前應付過去再說。”話音落,忽覺馬車速度慢下來,她撩開簾子一看,只見外面人潮如織,原來卻是已經到了京城。
馬車在京城中就不敢飛奔了,一路顛地厲害的蕓娘和阮云絲總算得了喘息機會,須臾間來到了侯府門外,兩人下了車,卻見角門外并沒有什么百姓圍觀,那些做生意的小販攤子仍在各自位置上,只是發現來了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這邊,含著窺探之意。
“咦?那些人呢?難道是讓爺打了出去?”
那叫雙喜的小廝一邊走一邊驚奇著,及至來到后院,見也是靜悄悄的,他就更驚奇了,吶吶道:“爺之前分明也被逼的沒辦法,任咱們爵位再高,人家是平頭百姓,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如今這府里就剩了一個空架子,爺就算是有通天本事,也變不出一座銀山啊,所以那些人罵的難聽,爺這個世子也是束手無策。怎么……怎么這會兒卻沒人了?難道是那些潑婦良心發現,都先回家吃飯了?”
雙喜一邊念叨著,就帶著阮云絲來到了老侯爺的上房,忽見房門開處,一名身穿紫色碎花錦緞長衫的少婦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個秀麗丫頭。
見她們一行人走過來,少婦愣了一下。好半晌,忽然瞪大了眼睛,盯著阮云絲顫聲道:“可是……可是三姑娘?天啊,竟然真的是你,你……你到底還是回來了。”
少婦一邊說著,便奔了過來,緊緊攥住阮云絲的手,禁不住淚如雨下。
阮云絲本來還能忍住眼淚,可讓她這一哭,登時也就忍不住了。珠淚泉涌,哽聲道:“嫂嫂。我……我回來了,爹爹如今怎么樣?”
顧氏聽見這話,連忙抹了眼淚,哽咽道:“之前大夫說病癥不好。公公……公公這一次實在是氣壞了,家門不幸,竟……竟接連出了這樣的事。是了,這會兒也不方便說話,你哥哥先前和公公說。要叫你回來,我還以為他只是安慰人,如今才知道。原來他并不是信口胡說,快,快跟我過來,公公看見妹妹,說不定一高興,倒于這病癥有益。”
一邊說著,就細細打量了一回阮云絲,見她穿著得體,也沒顯得十分落魄,這才點點頭,拉著她進了屋。
一進屋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阮云絲萬萬沒料到會在這里再見到蘇名溪,不由得愣住了。及至見對方回轉身來,她方如夢初醒,強壓著心中疑惑,襝衽施禮道:“蘇公子!”
“阮姑娘。”
蘇名溪看著面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女子。回到侯府的阮云絲,就好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般,立刻便和這里融合起來,身上那股貴氣端莊也完全顯露,襯著她的沉著淡然,怎不叫人傾心愛慕?一瞬間,他只覺心中酸澀無比,暗道這本該是我的妻,她本該就是我的妻。
“小妹,你回來了?”
阮思齊正在父親床頭聽大夫說話,聽見阮云絲的聲音,便回轉身來,接著幾步上前,哽咽道:“快來見見爹爹,素日里也就罷了,可爹爹這一病,他心中……他心中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一語未完,阮云絲已經來到床前,看到床上躺著的消瘦老人,那渾濁雙眼看見了自己后,竟泛起一絲光彩,口中嗬嗬有聲,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只覺心臟仿佛被蝎子蟄了一下似的,錐心痛楚無邊無際的泛濫開來,不由得一把握住老人放在被上已經不聽使喚的雙手,就那么跪了下去,痛哭道:“爹爹,不孝女……不孝女回來了……爹爹,你怎么……怎么就變成了這幅模樣?明明哥哥之前還說你身體還好……”
忠信侯爺忽然看見女兒,他口不能言,只眼中閃過無比復雜的神色,先是驚喜,接著是憤恨驚怒,再然后看到女兒淚如雨下痛哭不已,眼中又是悲凄痛苦,到最后,這些目光隨著心中一聲長嘆,終于轉為平靜。
“今天的事情,多虧了小公爺,唉!這事情……這事情實在是來得太突然了,爹爹當時又是這么個情況,我六神無主,也沒有精力去管那幾個潑婦,若不是小公爺趕過來解圍,唉!總之,忠信侯府的臉面,這一次算是丟盡了。”
老侯爺喝了大夫的藥睡過去后,阮思齊蘇名溪阮云絲等方來到花廳,阮云絲這才知道,原來之前鬧得不可開交時,是蘇名溪及時趕來,那幾個潑婦本來還不依不饒,也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人家就說家里都揭不開鍋了,再不還錢只有死路一條,別說你一個小公爺,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不講道理吧?
所以蘇名溪其實對這幾個女人也沒辦法,但好在他不是阮思齊,你拿別的或許還能砸住小公爺,但是拿錢?他能把幾個潑婦一起給砸趴下了還不傷筋動骨的。
算了算,佟夫人欠下幾家地下錢莊的銀子竟有將近五萬兩銀子,這數目雖不小,卻也不被蘇名溪看在眼中。
所謂地下錢莊,本就見不得光,這次是有人在背后撐腰,方敢在這侯府鬧一場,因此蘇名溪一拿出銀票,他們立刻就蔫了,最后本該是一番的利息,也沒敢說出來,幾家共要了蘇名溪六萬兩銀子,便灰溜溜留下借據走了。
欠他的,是越來越多了,真不知道要怎么還。就算這個時候他仍然希望我嫁給他,只是我又有什么臉面去高攀?阮云絲心中苦笑,鄭重向蘇名溪道了謝,并且將身上的一萬兩銀票拿出來給了蘇名溪,又認真道:“我在流錦布莊那里還有些賬沒清算,蘇公子稍等,只要那邊將賬結了,就立刻還給公子。”
蘇名溪眼神一閃,微微笑道:“姑娘不必著急,這一次,我是幫阮兄,和你無關。姑娘和流錦布莊的賬務我從前也是了解的,你們全都是現付貨現結清,從沒有賬務糾纏。這會兒怕是姑娘想著從那里借了銀子給我,這很不必要,以姑娘的本事,區區幾萬紋銀,不過是三年兩載。流錦布莊比不得我,他們是商場中人,也需要周轉的。”
阮云絲垂頭不語,心中百轉千回,卻知道蘇名溪洞若觀火,早已明了自己心思,若還是堅持著,不啻于在他已經受過傷的心上再捅一刀,也是在自己心上再捅一刀,因此嘆了口氣,鄭重道:“既如此,我們侯府承蘇公子的情,這銀子,三年之內,我一定會還給公子的。”
蘇名溪點點頭,看了眼門外天色,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告辭。這一次的事情有些奇怪,幾個見不得光的地下錢莊,就敢跑來侯府撒野,若說背后沒有人,恐怕是不可能的。唔,只怕還是因為我和阮姑娘的緣故,好在忠信侯府這些年一向是淡泊處世,也沒卷在漩渦中,這次事了,他們就算有心找茬兒,怕也是難上加難。總之,阮兄和阮姑娘行事要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必客氣,我必定會盡力的。”
阮思齊只感動的淚光閃閃,拱手抱拳鄭重做了一揖,紅著眼圈道:“小公爺,什么都不說了,大恩不言謝,你這份情,我記下了,他日若有差遣,刀山火海,必定全力以赴。”
蘇名溪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這里阮云絲和阮思齊在門口看著他背影消失,阮思齊便嘆了口氣,輕聲道:“妹子啊妹子,說到底,終歸是你無福……”
不等說完,便聽阮云絲淡淡道:“好了哥哥,有福無福,是我的命,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咱們還是趕緊商量商量這個爛攤子該怎么收拾吧。”
阮思齊走回屋中,看著蘇名溪留下的那一堆借據,松了口氣道:“還能怎么辦?總算是在小公爺的幫忙下,都應付過去了,唉!讓人怎么敢相信,這堂堂侯府,如今除了這么個空架子外,竟只剩下了這么一堆東西。”
他說到這里,不由氣往上涌,伸手就想拿起那些借據撕掉,卻聽阮云絲慌張道:“哥哥住手,這些東西撕不得。”
阮思齊驀然就停了動作,轉回身看著妹妹道:“為什么撕不得?”
阮云絲走過來,將那些借據接過,一張張看過后,嘴角方噙著一絲冷笑道:“當然撕不得。哥哥,你別忘了,是誰讓爹爹變成這個樣子?是誰把這好好地一座侯府掏空了?如今,這些便是那女人無法無天的證據。只是,她畢竟是爹爹的繼室,從禮法上,你我也要叫她一聲娘。如今侯府這道難關度過去了,以她的性格,你覺著她能從此修身養性嗎?”。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