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進屋,只見這屋子果然是一塵不染,阮云絲看著那些熟悉的擺設,只覺眼中酸澀,一間間屋子走過去,珠淚無聲落下,蕓娘和芳草都知道她此刻必定是百感交集,因此也都不說話,免得打擾了她。
好半晌,阮云絲才覺著平靜下來,就聽芳草道:“真是的,這會兒也該送飯了吧?姑娘且等等,我去廚房催催看……”不等說完,就聽阮云絲淡淡道:“不必了,正好讓我看看廚房如今是什么模樣。”
芳草立刻就明白了主子的用意,也就不說話,這里燃了幾根蠟燭,又到門口張望,忽然道:“咦?下雨了,姑娘,你看我就說嘛,如今果然下雨了。”
阮云絲走過來,夜幕降臨,其實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伸出手的時候,能感覺到絲絲細雨,再然后,細雨慢慢變大,就聽到從房檐滴落的叮叮咚咚的雨聲。
“姑娘從前給我念過那首什么聽雨的詞,可好聽了,只可惜我很笨,都記不住……”孟媽媽和魯媽媽回自己的下人房里去了,屋里一時間只剩下蕓娘和芳草坐在阮云絲身邊,聽見芳草這樣說,她便嘆了口氣,喃喃道“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
說到此處,忽然心中一痛,淚水滾落下來,也就說不下去了。
中年聽雨客舟中,卻還有回家的機會。可我卻是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不但如此,我辜負了前世的家人,又辜負了這一世的家人。蒼天,蒼天,我究竟上輩子犯了什么錯兒,你要給我這樣一個跌宕的命運。
“姑娘。都是奴婢不好,姑娘快別傷心了,侯爺會好起來的。姑娘你別哭……”
芳草手忙腳亂的要給阮云絲擦眼淚,卻見她自己掏出帕子在臉上擦了擦,嘆口氣道:“沒什么,只是一時感懷而已,別擔心,我沒事兒。”
話音剛落,忽然就見院中有人上了臺階。接著一個恭敬地聲音道:“三姑娘,小的是廚房里的,大爺讓給姑娘送飯菜來,姑娘看看合不合口味。”
飯菜是裝在大食盒里的,香噴噴的白米飯。還有四個花卷四個饅頭,一碟清蒸草魚,一碟醬扒粉,一碟香菇油菜,一碟炸肉丸子,還有一大碗酸筍雞湯和一碗雞蛋羹。”
那廚房里的人擺完飯菜就要離去,卻聽阮云絲道:“你站著,如今廚房里還剩下多少食材?米面夠吃幾天的?”
廚房那人連忙停下,恭敬答道:“回姑娘的話。青菜只剩下幾根茄子黃瓜和冬瓜了,魚肉蛋也只夠一天吃的,米面倒還有,怎么也能堅持到月底。”
阮云絲點點頭,揮揮手讓他離開,這里便對芳草道:“過來一起吃吧。我這些年在鄉下,也沒有講究,就算要講究,且等日后再說,這個時候兒,廚房還能送飯來,已經算是不錯了,別想著他們還能記得給你另送飯食。”
芳草堅決不肯,最后被阮云絲不由分說的拉著坐下,聽她拍桌子佯裝怒道:“你不肯吃,蕓娘也不肯,讓我自己吃,我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非常時期,別顧忌這么多,趕緊吃完,還有事情要商量呢。”
聽她這么說,芳草和蕓娘也無奈了,只好挪過去坐下,三人一起用了晚飯。
“如今看來,侯府中這個情況,妹妹你是真不能撇下就走,只是若這樣說的話,倒是什么時候你才能回村子呢?”
晚飯后,阮云絲將芳草攆去睡了,她這里坐在床上,蕓娘坐在對面床上,兩人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都是愁容滿面。
“先看看再說吧,最起碼這一個月之內,我怕是都要留在這里主持后宅。”阮云絲也是十分頭痛,用手抹了抹額頭,輕聲道:“我擔心的,還不是這個,我嫂子的為人,你今天也見過了,賢惠是不假,卻是個軟弱的性子。我只怕就算我把侯府一切都安排好了,可等我一走,她那點權力又得讓太太架空了,唉!到那時,侯府一旦重蹈覆轍,我后悔也沒用了。”
蕓娘嘆氣道:“這的確是個天大的難處,只是云絲妹妹,你當日逃婚離家,為的是什么?就為了不受這庭院深深的束縛,你連小公爺都不肯……唉!若是你從此就困在侯府,這……這豈不是與你的初衷完全的違背了?”
阮云絲也是欲哭無淚,無力道:“我有什么辦法?父親病倒了,哥哥如今還指望著我呢,我……我這不也是到了萬般無奈的境況嗎?”
蕓娘也替她傷神了一會兒,忽然道:“是了,之前妹妹不是把流錦給你物色的那塊地買下來了嗎?原本咱們那里要建行宮,妹妹就說實在不行便搬來京城,廠子建在城內,方便給流錦供貨。后來只因為行宮又不建了,這才打消了念頭。如今看來,你勢必不能舍了侯府這邊,倒不如將那塊地重新利用起來,不然的話,一時半會兒也是賣不出去。”
阮云絲本來就像霜打的茄子般倚在墻上,雖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但她真覺著自己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卻不料蕓娘一語驚醒夢中人,讓她忽然就覺著:原來山窮水復疑無路之時,果然是有可能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蕓娘,你說的真是沒錯,反正錦緞和印花布的市場已經打開了,現在不是供大于求,而是供不應求,再開一家廠子,言掌柜和五公子怕是最高興的。嗯,只要布匹有銷路,咱們怕什么?我原本是不想急進,可眼下這情況也由不得我。到時候讓云溪織染廠那里的熟工們調些過來,培養一批女工后再回去,每次輪流過來培訓。唔,只是這樣一來,你和鐘南秀丫頭碧秋勢必也要搬過來,我畢竟不方便拋頭露面,倒是要讓南哥兒挑起這幅擔子。云溪織染廠那邊,給樓蘭黃鶯她們負責,應該也可以放心……”
蕓娘見阮云絲立刻就籌劃起來,不由得笑道:“云妹妹也別高興得太早了,你如今回了侯府,就是侯府千金,即便在京城開了廠子,你又哪里能過去看看?若是你被關在家中,那廠子一旦發生什么事,南哥兒畢竟不懂織錦,到時可怎么辦啊?”
阮云絲仔細想了想,雙眼亮晶晶道:“不妨事,每次咱們低調些出去,想來也沒有無聊的人專門跟在后面,看著我這侯府千金出去干什么。至于府中,哥哥也明白如今侯府情況的,沒有我的織染廠,我們拿什么來撐起侯府未來的日子?若是我那繼母仍然掌權,她倒是的確不能容我這樣做,只偏偏她犯了這樣天大的錯兒,我不去找她她就該謝天謝地,哪里還敢來管我……”
因越說越興奮,阮云絲心中一塊大石頭盡去,看著蕓娘笑道:“別說蕓娘,你這個主意正經是諸葛之計,忒高明了,哎呀我之前怎么就沒想到呢。唔,既然有了這個打算,那就好辦了,眼前卻先不急,總要把這道難關過了再說。明日我派人去流錦布莊借點銀子,總要讓侯府的日子過下去,不然全都是扯淡。”
蕓娘難得聽她說粗話,不由得也笑了,想了想又小聲道:“我聽說,是小公爺拿出了銀子,才幫侯府度過了這難關,如今你分明有難處,卻把銀子還他,又要去流錦布莊借銀子,怕是小公爺知道了不會高興。”
阮云絲苦笑道:“我現在顧不得了。他不高興就不高興吧,實在是,他對我們,真是仁至義盡,我說什么也不能再欠他的情,蕓娘,我欠他已經夠多了,多的我快承受不起。我想,蘇公子心中也會理解我的感受吧,我……畢竟不能還他什么,這樣欠著,也不是個辦法啊。”
蕓娘也嘆氣了,在房間內四處望了一圈,雖然東西擺設都有些陳舊,但還是可以看出來,這里在多年前一定是一間精致的繡房,想到如果不是阮云絲一意孤行,她那個時候就該在這房間里披上紅蓋頭,穿上大紅喜服,由喜婆扶著走出去。那個俊秀瀟灑風度翩翩的小公爺定然是騎在高頭大馬上,溫柔地看著她上那頂八抬花轎。
“孽緣啊,真是孽緣。”蕓娘輕輕呼出一口氣,眼神看向阮云絲:“妹妹,你后悔么?后悔當日逃婚,沒有在這里乖乖等著做小公爺的新嫁娘嗎?”
阮云絲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驚訝,然后她就轉臉看向窗外,過了許久,正當蕓娘以為她不會回答,或者是連她自己也沒有答案的時候,她聽到阮云絲輕如囈語的聲音:“時至今日,我很心痛,但絕不會后悔。”
她轉過頭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輕聲道:“蕓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日我乖乖的做新嫁娘,嫁到國公府,或許從此后我可以和蘇公子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他或會敬重我保護我,但是,卻不一定會有愛情,這世上許多人以為敬重就是愛情,但我想,你不會這樣認為的,因為你,是真正知道情愛滋味的人,對嗎?”
蕓娘呆了半晌,苦笑道:“妹妹說的沒錯,如果你只是侯府千金,而不是那個在鄉村中自強自立的阮云絲,小公爺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愛你,倒真是十分難說了。”。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