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她深知富貴門里的規矩,那些體面地大丫頭對著比自己地位還低下的婢仆,其張狂狠心是令人觸目的。侯府已經被她整頓好了風氣,這國公府,便先拿小溪開刀好了,誰讓她今兒就撞在了自己的槍口上。
小溪做夢也沒想到阮云絲竟然真的敢這般處置自己,見珠兒跑出去,不一會兒就帶著幾個婆子進來拖她,她不由得大叫道:“你們不能這么對我,你們不能這么對我,姨娘還等著我回去呢,姨娘她現如今有了身子……”
那幾個媳婦婆子素日里都是袁姨娘面前不得意的,如今看見阮云絲發威,還只道這位奶奶雷厲風行,是要將這府中權力拿起來了,這可總算有了自己的機會,因心中高興,其中一個婆子便冷笑道:“姑娘省省吧,你也知道是你們姨娘有了身子,不是你有了,阿彌陀佛,這也幸虧不是你有身子,不然就瞧瞧這張狂模樣兒,不知得有多少丫頭死在你手里。”
另一個婆子笑道:“姐姐也太抬舉她,不看看她這騷狐貍精的模樣,哪位爺們兒能看得上她?就是有了種,也保不齊是偷漢子的,到時候一樣要攆出”
幾個婆子拖著小溪走遠,這里的小丫頭們見阮云絲不再理會她們,一個個心驚膽戰得就要離開,忽見芳草回來,看見她們便昂首道:“這里的事兒回去和你們姨娘說一聲,相信事情經過你們心里也明白的,那小溪背地里說奶奶什么話你們也都聽見了吧?就告訴你們姨娘說,這丫頭太不懂事兒,以下犯上忤逆主子,攆出去大家都省心。你們姨娘不是還管著事兒嗎?讓她自己再挑個得用的人去身邊伺候就行了,若是沒有,我們奶奶替她挑一個。”
說完理也不理小丫頭們,一邊上了臺階,對阮云絲道:“小果兒去請大夫了,想必就來的。奶奶,蕭姨娘躺在這里不是個辦法,不若現在回房吧。”
阮云絲見蕭姨娘要掙扎著起來,忙按住了她道:“別著急,就算要回房,也萬萬不能走回去。”因命芳草道:“找人抬個春凳來,這病是很怕挪動的。”她前一世里爺爺肺氣腫住院時,曾經看過一些咳血吐血的病人,大夫護士都是叮囑臥床的,因知道這病不能亂動。
須臾間婆子們抬了春凳,將蕭姨娘抬回去,阮云絲又等到大夫來,聽他說了病情,開了方子,正要叮囑綠柳幾句,便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外面道:“奶奶在這里嗎?我們老太太請您過去呢。”
蕭姨娘本是躺著的,聽見這話忙坐起身,急急道:“老太太想是要問話,奶奶,妾身和您一起過去。”
阮云絲笑道:“你當這是三堂會審要提證人上堂呢?這么個樣兒如何過去?沒事兒,想來袁姨娘不服我的判決,仗著她有身子,跑去老太君那里告狀了,我看她這兩日有些不像話,正好兒趁機提點提點,你放心養病吧。”
說完出門來,只見老太君身旁的綠英正驚奇看著綠柳的狼狽樣子,綠柳在旁邊忍淚說著園中經過,末了又道:“這副模樣,原不是要給姐姐看的,但姨娘咳了血,我一回來只顧著服侍,竟到現在沒得空兒換衣裳,又聽見姐姐來叫奶奶,索性給姐姐看看,姨娘有了身子我知道,合家把她當金佛供著我們也說不出什么,但只是她身旁一個丫頭,也委實太不像了,言語間連奶奶都十分不尊敬,說的那些話我都沒法子說。”
“行了綠柳,趕緊回去服侍姨娘,在這里嚼什么舌頭。”阮云絲走出來,看了她兩眼,又皺眉道:“先讓小丫頭們服侍,你看看你這副樣子,怎么好意思出來。”說完和綠英一徑去了。
這里綠柳方進了屋,笑著對蕭姨娘道:“幸虧奴婢沒換衣裳,正好兒讓綠英姐姐看了個正著。雖然今兒吃了虧,可是太解氣了,姨娘,奴婢都不敢相信,小溪那個張狂跋扈的竟真被奶奶攆出去了。”
蕭姨娘倚著墻,張望著阮云絲從院門離去,方嘆了口氣道:“奶奶不是不容人的性子,今兒若不是我突然病發咳血,怕她未必會下這樣的狠心處置小溪。只是這一來,不知道她在老太太面前要如何交差了,唉!”
綠柳遲疑道:“不至于吧?難道老太太太太就把袁姨娘縱成了那樣?這事兒奶奶沒有錯兒啊,那小溪可不僅僅是欺負姨娘和奴婢,言辭間對奶奶都有侮辱,奶奶哪里還能饒得她?”
說到這里,忽然跺腳道:“哎呀,就怕那袁姨娘舌燦蓮花,奶奶看起來不是個擅長言辭的,可別讓袁姨娘拿住了才好,不行,奴婢還是帶著這身行頭過去吧……”
不等說完,便聽蕭姨娘笑道:“你個傻子,若是連奶奶都不成,你去了又能有什么用?更何況,你說奶奶不擅言辭?你難道不知從前她在忠信侯府里那些事?奶奶自嫁過來后,許是因為八年前的事,所以藏鋒守拙,只怕是有人得意忘形,還真以為她好欺負了,咳咳咳……”
綠柳聽她咳嗽,忙扶她躺下,聽她淡淡道:“我乏了,你讓小丫頭們打聽著那邊的情況,若真是奶奶吃了虧,就抬著我過去,在這府里讓那賤人糟踐了這許多年,若她真的就能仗著孩子作威作福,連奶奶都能拿下,那我還有什么指望?索性不要這條命罷了,也不能看著她自在逍遙。”
綠柳聽得心中一凜,只在這句話里,她竟聽出了多年沒在蕭姨娘身上出現的那份烈性,當下不由得眼中一酸,連忙點頭道:“是,到時候兒奴婢陪著姨娘,咱們鬧她一場子。
且說老太君的上房里,本來這夏日炎炎,老太太也沒有什么事兒,歇了會兒午覺就把劉夫人和蘇吟玉姐妹叫來,幾個人湊起了一桌小牌,一邊談論著阮云絲給流錦布莊進貢宮中的布料又得了太后皇后夸獎的事情。
邊說邊玩兒正是興頭的時候,就聽門外一聲哭嚎:“老太太,太太,給妾身做主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妾身身邊連伺候的人都沒有了。”
這個尖厲聲音嚇得老太君牌差點兒撒了一桌子,不由得就皺眉道:“是誰這樣放肆無禮?有話說話,嚎的什么喪?染香你出去看看。”
染香忙答應了,這里蘇吟玉笑吟吟道:“老祖宗還用問?如今敢在您這里還如此大聲的,除了那位姨娘還會有誰?別說,她身子倒是壯,這些日子在府里見著她,孫女兒也繞道走呢,實在那副氣焰看得人不舒服。”
劉夫人也皺眉道:“我也恍惚聽見人議論,說她最近脾氣是長了一些,平日里她不是這樣人,許是有了身子的緣故,老太太也知道,往往這個時候兒,情緒都是有些喜怒無常的。”
蘇吟玉撇撇嘴道:“當日逝去的嫂子有身子時,可也沒見像她這樣兒,這是揣著孩子呢,還是揣著個金佛呢?”不等說完,就聽劉夫人訓斥道:“胡說什么?這種話也是你這大姑娘家說得的?越來越沒了規矩。”
蘇吟玉吐了吐舌頭,拉著身旁蘇吟采道:“行了,牌是打不成了,咱們看戲,我倒是奇怪,今兒是誰拔了這母老虎的須子?惹得她這樣張牙舞爪的。”
蘇吟采差點兒笑出聲,連忙憋著,也不敢笑。這里老太君臉上也露出無奈神色,命人把牌桌撤了,劉夫人扶著她在榻上做好,就見袁姨娘神情哀戚的進來,進來了便跪在地上,哭著道:“老太太太太給妾身做主啊,我身旁那個得力的丫頭小溪,不知怎么礙了奶奶的眼,如今要攆出去呢。”
老太君十七歲嫁進府中,及至慢慢熬到現在,對這些勾心斗角那是再清楚不過,見袁姨娘拿出一副恃寵而驕的模樣,素日里對她還好的印象登時便落下了三分,沉聲道:“一個丫頭罷了,你們奶奶不是那張揚性子,既攆出去,怕也是有攆出去的理由,你再挑個好的也就是了,哭什么?”
袁姨娘心中越發氣恨,心想著這什么態度?這是對待我這大功臣的態度嗎?我可揣著孩子呢,你們竟這樣的對我。
只是心里不甘,面上終究不敢表現出來,拿帕子拭了淚,抽抽噎噎道:“老太太說的是,只這個丫頭與別的不同,是打妾身一進府就伺候我的。連我那陪嫁的丫頭都嫁了人,她卻不肯嫁人,只說要服侍我一輩子,我雖然沒存這個心,卻感念她對我這份心,平日里待她也與別個不同。如今奶奶說攆就攆,妾身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敢要求別的,只求老太太能不能幫妾身說說話,緩幾個月再攆她,好歹等我生產了,一切都穩當了,那時候自然由奶奶做主的。”
楊老太君淡淡看了眼袁姨娘的小腹,知道她這是故意拿出孩子來要挾了,她真是十分厭煩這一套,然而想到蘇名溪子嗣艱難,怕不得不忍這一時之氣,因淡淡道:“這倒也有些道理,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