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鄧牧之這個人,和丁云毅的姐夫葉原先有些相似,為人都有些圓滑。
只是和葉原先比起來,鄧牧之的身世可就顯赫多了。他的曾祖父、祖父、父親都是飽學大儒,也曾經創造過個大明王朝立國以來的奇跡:都當過翰林院掌院學士。
這可是個了不起的事情。
翰林院掌院學士,非當代大儒不足以勝任,一門連續出三個,簡直就是震動天下。也正因為如此,蘇州、江南一帶士子,皆以鄧家為首。
當年魏忠賢權勢熏天,為防天下士子之口,也尚對鄧家客客氣氣,不敢有絲毫怠慢。東林黨人,也常從無錫趕到蘇州前來請教。
天啟年間,皇上親賜牌匾:“滿門讀書人,一家三學士”。
由此更是名動天下。
到了鄧牧之這一代,事情有了些變化。鄧牧之從小也是天資聰明,從小便有“神童”之名,摘過探花。
只是這人對做什么“翰林、學士”沒有太大興趣,對做個地方官卻興致勃勃。他深知當個京官是沒有什么油水的,當個地方官那自然是財源滾滾。
因此他想盡辦法,由知縣而到知府,又把自己弄到了家鄉蘇州。做到蘇州知府時候,年紀不過三十三歲,也算是極有前途的年青官員了。
這人同樣的貪,但他貪起來卻不露聲色,讓人無法抓到把柄,因此在蘇州居然有“清官”之名,當真罕見。
這次他一見丁云毅來到蘇州。知道他救過本朝第一紅人王承恩王公公的命,還才立下大功,被皇上升了官,正得圣寵,立刻結下了交納之心。
他為人聰明,以夫人的名義設下家宴,請丁云毅到自己家里來吃飯。也顯得兩人親熱,關系非同一般。
等到丁云毅應了,鄧牧之大喜。他也不知道丁云毅的口味喜好,便讓夫人多備一些各地的菜,還不放心。又把蘇州幾個有名酒家的廚子請到家中,仔細叮囑菜不需多,但一定要精。
等到丁云毅到來,鄧牧之換上便裝,迎了出去。
丁云毅是騎馬來的,身后跟著一頂轎子,鄧牧之知道那必是陳圓圓無疑。那rì陳圓圓首次登臺之rì,他陪著王承恩,未能親去。等到事情了了,才知道陳圓圓換已經被王承恩贖身。許配給了丁云毅。
他的權勢,如何能和王承恩相抗衡?也因此只能心里徒呼奈何。不想今rì卻能親眼一睹尚未梳髻,便已名動蘇州的陳圓圓。
“鄧黃堂。”
“丁參戎!”
兩人一見面,拱了拱手,后面轎子落下。丫鬟掀開轎簾,只見一個女子從轎子里走出:“陳圓圓見過鄧府尊。”
說完一抬頭,把個鄧牧之驚得呆了。
美人他見得多了,可如此明艷驚人的,卻是生平首次見到,實在想不到天下竟然還有這等每人得讓人驚心動魄的絕世佳人。
“請。請。”回過神來的葉原先,急忙掩飾著自己的失態,一迭聲地道。
丁云毅一笑,不以為意,天下間有哪個男人第一次見到陳圓圓,不是如此失魂落魄的?
進了家中,鄧牧之的夫人鄧竇氏早已在那等候,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一見到丁云毅,便道“妾鄧竇氏見過將軍,見過夫人。”
客氣了幾句,鄧牧之邀丁云毅和陳圓圓入座,這是家宴,也讓自己夫人一邊陪座。
敬了酒,鄧牧之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丁將軍,流寇sāo擾安徽,連皇陵都給這幫大逆不道的反賊給挖了,蘇州離安徽不遠,不知流寇可會進犯蘇州?”
“不太可能。”丁云毅搖了搖頭說道:“洪承疇洪督帥已經親率大軍進剿,流寇不敢在鳳陽久駐,當走廬州、安慶一線,然后流竄進入湖北,再轉而進入河南、陜西,即便是偶爾有流寇sāo擾到蘇州等地,也不過是被打散的賊兵而已,不足為慮。”
“殘兵也兇得很那。”鄧牧之嘆了口氣:“丁將軍,蘇州多少年沒有經歷過戰火了?武器都快生銹了,兄弟又是個文官,一旦賊兵到來,如何抵抗?想想真的如此,蘇州便要生靈涂炭,兄弟身為朝廷官員,不能保全百姓,實在是憂慮得很那。”
丁云毅笑了笑。這個知府膽子也未免小了些。不錯,歷史上在張獻忠攻破鳳陽之后,的確是有一些流寇進入到了蘇州、無錫等地,但人數少,戰斗力差,沒有多少時候便被當地剿滅,基本沒有對幾個地方造成什么損害,鄧牧之也擔心過甚了。
“黃堂放心。”丁云毅安慰道:“云毅在此還會耽擱幾rì,若是賊來,想來也是這幾rì到,云毅幫蘇州趕走這些流寇也就是了。”
鄧牧之聽了大喜。
其實他雖然擔心流寇進犯蘇州,但也不是害怕到他表面上那樣。他對那些流寇有研究,無非仗著人多勢眾,一旦脫離主力,便成不了什么氣候,只需緊閉城門,要不了兩rì流寇便會自行散去。
他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憂心忡忡,無非是想交好丁云毅,把他在蘇州再多留幾rì。將來萬一要在朝廷里做些什么事情,他在京城里當兵部侍郎的老子,和那位皇上身邊的第一紅人王承恩,念在自己對丁云毅恭敬勤勉,總會給些面子,照看一些自己。
眼下丁云毅應允下來,鄧牧之殷勤勸酒,問起一些福建、臺灣當地的風土人情,丁云毅隨口道來,把幾人聽得嘖嘖稱嘆,羨慕不已。
那邊鄧竇氏陪著陳圓圓說話,鄧牧之想著不能冷落了丁云毅的夫人,不然萬一哪天陳圓圓吹上幾句枕頭風,丁云毅心里對自己有了意見。那自己今rì一番苦心便未免白費了。
“丁夫人,我與丁參戎一見如故,他的夫人便也如我的弟妹一般,這杯酒我敬了夫人。”鄧牧之舉起酒杯說道。
“多謝府尊。”陳圓圓抿了一小口酒,放下杯子,抿嘴微笑:“只是我不是夫人,不過是將軍身邊的一個小妾。”
鄧牧之心中早知。以陳圓圓的出身哪里能做丁云毅的正房?當下佯裝責罵自己幾句,有意無意地道:“本官失口,參戎勿怪。只是美人配英雄。那是再好不過。本官冒昧,敢問參戎夫人是哪一家的大房閨秀?”
丁云毅有些尷尬,當rì葉原先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未娶妻,先納妾,臉上發紅:“讓黃堂見笑了,云毅只有三個妾,尚未娶妻。”
鄧牧之聽了,先是一怔,接著眼中流露出歡喜,天助我也!只當若無其事:“甚好,甚好,大丈夫若不能出將入相。娶妻何用?丁參戎少年英雄,非我等凡夫俗子可比,我料三十歲前丁參戎便能當上總鎮。”
沒娶到老婆有什么好的?再說自己沒娶大老婆,先弄三個小老婆,傳了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這位鄧黃堂奉承起來,倒是能把人奉承得渾身舒坦,丁云毅心中想道。
“令尊丁侍郎,參戎的兩個姐夫,兄弟我也都是見過的,尤其是丁侍郎。他和家父同朝為官,彼此照應,最是合拍,不想到了子侄這一輩,又得結識了丁參戎,那實實在在是兄弟的榮幸了。”
鄧牧之抬出自己家和丁家的淵源出來,丁云毅哪里知道是真是假,只能隨口敷衍幾句。
之前聽說鄧家世代大儒,他曾祖父、祖父、父親三代學士,為人清傲,怎么這個鄧牧之一點也不像?
自己雖然是個參將,論品級比他大,但他是文官,又在蘇州,犯不著對自己如此刻意奉承。
想來想去,總還是因為自己老子和王承恩的緣故,否則光憑自己,當真沒有那么大的面子。
眼看一頓酒喝得差不多了,鄧牧之對夫人使了個眼色,鄧竇氏會意,走了進去,不一會便捧了一個木匣子出來,鄧牧之笑道:“參戎,你我是世交,丁侍郎與我有師徒之誼,原該稱你一聲世兄才是,只是參戎深得圣寵,兄弟不敢冒昧。”
丁云毅越聽越是好笑,鄧牧之居然口口聲聲把自己老子稱呼成了他的老師。只見鄧牧之打開那個木匣子:
“進入參戎與夫人一同前來,兄弟沒有什么準備,這點小東西便送與參戎,還望不要嫌棄。”
丁云毅看去,見是一把小刀,小刀本沒有什么希奇,奇的是刀柄是用象牙做成,整個刀身看上去竟然好像然全部都是金子打造而成。
這可是珍寶了。
丁云毅還沒有來得及推辭,鄧牧子已經關上匣子,移到丁云毅的面前:“參戎,你要是不肯收下,可是不把你我兩家的交情放在眼里了。”
他搬出了這頂大帽子出來,官場風氣又歷來如此,要是再不要,不免有了矯揉造作的口實,將來有事找到對方,那可就難辦得很了。丁云毅也不好推托,硬著頭皮收了下來,只是這么一來自己便和鄧牧之有了干系了。
見丁云毅收了下來,鄧牧之心情大悅,又請了幾杯酒。
丁云毅見天色暗了,起身告辭,鄧牧之也不多留,把丁云毅和陳圓圓送了出去。
一轉回來,便把自己夫人叫到內室:“夫人,你聽到丁云毅只納妾,未娶妻了嗎?”
“聽到了。”鄧竇氏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什么:“難道你想”
“不錯,我正要把鄧憐玉嫁給此人。”鄧牧之不暇思索地道。
“老爺,千萬深思。”鄧竇氏急忙道:“憐玉原是和常熟的呂家指腹為婚,后來呂家得罪魏忠賢,家里敗了,但他家公子呂燕韓尚在,老爺怎可出爾反爾?”
“呂家?呂家是個什么東西?”鄧牧之冷笑一聲:“當年他老子是太常寺卿的時候,我尚給他幾分面子,后來他老子死在大牢里,家產也都被查抄,魏逆倒后,也沒有見朝廷為其平反那?呂燕韓?你知道他現在在做什么嗎?寄居在一間破廟里,靠著和尚的施舍才能勉強不讓自己被餓死,還在癡心妄想想要考取功名。他也不想想,家道敗落如此,連個肚子都填不飽,還憑什么去振興呂家?呂家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鄧竇氏是個賢惠的女人,越聽越急:“老爺,話雖然如此說,但憐玉與他從小指腹為婚,鄧家家教森嚴,雖然只小時候見過呂燕韓幾面,但早已把他當成自己未來丈夫,知道呂家倒了,還偷偷哭過幾回,但矢志等待呂燕韓考取功名之后,再來迎娶自己。現在老爺忽然之間要把她許配給別人,以憐玉的貞烈性格,必然以死抗拒。”
“以死抗拒?”鄧牧之根本就不在乎:“父親如今都不在了,母親又常年修佛,長兄為大,難道他還不敢聽我的話?”
鄧竇氏大著膽子:“老爺,我鄧家世代讀書,書香門第,做了這樣出爾反爾的事情,只怕遭人恥笑那,還請老爺三思。”
“你糊涂。”鄧牧之不高興的開口斥道:“把憐玉嫁給了呂燕韓那樣的窮小子才讓人恥笑。前些年瘟疫橫行,我父不幸感染仙去,我在朝廷里沒有人了。眼下把丁云毅放到我的面前,這難道不是老天爺的意思嗎?他老子是兵部侍郎,他自己是王承恩的救命恩人,圣上又如此的看重他,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他成了我的妹夫,我周旋轉折的余地便大了。我也是為了鄧家考慮。至于那個呂燕韓”
他沉吟了下:“前年他來找過我,被我轟出去了。這次我讓人去常熟,給他幾兩銀子,讓他遠遠離開,從此再也不要回來。對外只說他死了或者失蹤了,憐玉待字閨中,黃花閨女,難道讓她一輩子不要嫁人嗎?”
說到這,狠狠的瞪了自己夫人一眼:“你心軟,千萬不可在憐玉面前說起呂燕韓未死。不然的話,我一紙休書休了你!”
鄧竇氏的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自己丈夫,一心想著前程,從來不為別人考慮,可憐自己小姑子,癡心等著未來丈夫重振家業,再來迎娶自己過門,可是又怎么能想到卻被自己的親哥哥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