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1月1日,元旦節,周五。
肆掠了幾乎三天的大雪天終于在新年的第一天全面放晴。
大早,曼哈頓社區的居民在鏟完雪后都換上了新衣,準備享受一次三天的假期。
印第安雇工在很短時間內適應了技術含量很低的水泥和磚瓦的燒制工作,曼哈頓社區的建設工程進行的還算順利。董久楠領導的建筑工程隊已經吸納了超過百名印第安青壯,在幾十位現代工人的指導下干得有聲有色。
從去年12月份開始,曼哈頓社區的幾處關鍵性的公共設施已經陸續進行改造,未來都將替換為磚石混木結構。隨著社區福利院和社區醫院住院部的改造工程開工,所有的居民都開始期待自己也能告別臨時木制房屋。
門外的社區廣場傳來了歌聲。碼頭廣播里,那首曾經非常熟悉的義勇軍進行曲,高昂而澎湃著。
蘇子寧一邊整理著床鋪,一邊不由自主地跟著同步低聲哼唱。慢慢地,年輕人停下動作,扭過頭,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急急地遠眺碼頭方向。
沒有想象中的五星紅旗在飄揚,也沒有群眾聚集,更沒有山呼海嘯般的群眾歡呼,蘇子寧自嘲地摸摸鼻子。
“這絕對是這個時代最為熱血的國歌,也許還是第一首!怎么,準備好了嗎?”門自己開了,嚴曉松叼著煙,背著包走了進來,肩上還掛著兩只長條狀的布袋。
“你說錯了,世界上第一首國歌是1569年荷蘭人先用上的威廉·凡·拿騷,荷蘭士兵在戰場上用這首歌狠狠地惡心了一把西班牙人,然后勝利了。”蘇子寧背起了包,原地跳了幾下,體會著身體的適應性。
“如果布魯克林船廠工地的印第安人和英格蘭人能聽到的話,他們會什么表情?”嚴曉松解下肩膀的一條布袋,從中取出了一把滑膛燧發槍扔向了蘇子寧,“工業部的姜兆龍已經發火了,各個地方催促的訂單讓他不得不宣布全體加班。你居然還想著去打獵?你想故意刺激他?”
“他應該高興才是,加班一天可是三倍工資。現在我還吃不起社區商店里的紅腸。”蘇子寧撇撇嘴,輕車熟路地將火槍藥池打開,檢查著擊發裝置。
一邊聊天,兩人一邊沿著居民區街道朝北邊圍墻大門走去,打算深入曼哈頓叢林深處去獵殺北美駝鹿。近些日子,吃膩了海產的蘇子寧總是想著法地去林地里獵捕那些野味,但到現在為止,他一次都沒有得逞過。
……
……
一聲槍響,然后就是濃厚的煙霧騰起。巨大的聲響甚至震得樹枝上的積雪紛紛下落。
又放空了一次,蘇子寧沮喪地垂下槍口,然后恨鐵不成鋼地盯著手中的滑膛燧發槍,仿佛多瞪上幾眼這個東西就會變成一挺加特林。
“我敢肯定,這歌一定是故意安排的。”嚴曉松用燧發槍瞄準著逐漸遠去的駝鹿身影,最后無奈地放棄了射擊。
做為世界最大的鹿類,北美駝鹿幾乎可以在積雪六十公分的雪地里來去自如,就憑蘇子寧這個二桿子的槍法,別說是滑膛燧發槍,就是一把武警隊的81杠,他也未必能在50米距離上命中。
“嗯……沒什么,至少我覺得義勇軍進行曲非常好聽,也很振奮人心。”蘇子寧用推桿將鉛彈捅進槍管,面色平靜。
“這幾天,又有幾個人申請去歐洲,都是關系不錯的那幾個。”嚴曉松一愣,似乎感覺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了,于是轉移了話題。
“嗯,社區委員會已經通過,看來你打算放手大干了。”
蘇子寧想起了什么,放下槍,靜靜地看著面前的樂觀青年,半晌,才微微嘆了口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帽子:“齊建軍昨天晚上找了我,問我有沒有信心做為領隊一起去歐洲。他認為我的管理協調能力對這次歐洲之行非常有幫助。”
嚴曉松眉頭慢慢皺了起來,想了好一陣,才一臉嚴肅地說道:“不!你不能去。就算你主動答應下來,鄭泉也未必會同意的。”
“為什么,你認為有人故意趁這個機會讓我們離開曼哈頓?”蘇子寧嘴角帶著一絲微笑,似乎在等待下文。
“你自己應該心里明白!”嚴曉松重重哼了聲,轉身朝駝鹿逃離的方向走去,頭都沒有回,“我們這次一走,至少是大半年以上,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回到曼哈頓……在整個社區里,許多和我一樣的年輕人都很欣賞你,也只有你,才能在社區委員會為我們保留那么一丁點的話語權。”
“我們離開那么長時間,等回來的時候,曼哈頓的某些事情已經格局已定,是吧?所以必須要有人看著一切,并堅持某些需要堅持的東西?”蘇子寧嘆了口氣,微微搖頭。
我能做什么,難道說我留在這里就是為了防范委員會做出一些讓人不愿接受的決定?那誰又能證明我們的想法又是絕對正確的呢?
蘇子寧恐怕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兩人不在說話,只是心不在焉的,一前一后繼續朝森林某個方向走去,茂密的叢林里還有著更多的駝鹿等著驗證他們二人的槍法。
……
……
“周可民,過了元旦節假期,你的工作可以移交給警隊的陳禮文隊長……你好好休息幾天,然后去歐洲貿易籌備小組報到。”
定居點軍事安全部辦公室里,鄭泉不帶任何表情地在辦公桌前書寫著什么,頭都沒抬地說著。
“啊……總督島要塞的施工地不需要我看著了?”周可民大喜,趕緊搬過一張椅子,坐到鄭泉面前,嬉皮笑臉地搓著手,“您的意思,是同意我上五月花號去歐洲?”
“嗯……齊建軍昨天找了我,談了他的看法,他認為你有能力幫助蘇子寧委員完成開春后的歐洲之行。”鄭泉慢慢抬起頭,看著這個門生弟子,微微一嘆,“你很年輕,精力旺盛,而且做事比許多同齡人都專注,這也是委員會一直給你壓擔子的原因,社區里年輕人不少,但有責任心的卻不多。”
“嘿嘿,謝謝首長的夸獎,我不過是向蘇哥和嚴哥他們學習學習,他們可比我能力強多了,我就是沒事喜歡瞎摻和。”
周可民不好意思地摸著后腦勺,笑得很燦爛。
再次注視著年輕人的雙眼,鄭泉沒有找到哪怕一絲的做作,嘴唇動了好幾下,還是把想說的吞進了肚子。
“好了,你快去忙吧……聽說你們年輕人打算今天晚上去工業區開篝火晚會?一定注意安全,那里附近野獸和印第安人多,記得帶上武器。”
“好嘞,您就放一萬個心。周圍幾十范圍的印第安部落對我們可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聽說幾個醫院的護士也受到邀請去參加晚會了!”
“你才多大?別弄出亂子!”
“哈哈!”
……
……
天色已經黑了,布魯克林工業區內正燃著一堆巨大的篝火,技術工人們端著不銹鋼飯盒,樂呵呵地圍坐在一起,不少人還舉著價值不菲的啤酒在大口猛灌,而啤酒這樣的飲料現在在整個曼哈頓定居點都是最昂貴的一類消費品。
半個月前,第一批鐵質工具在工人們的努力下終于產出了,雖然還只是最基本的、技術含量最低的產品,但工業部領導人姜兆龍還是為此興奮了整整三天。
按照他的雄偉計劃,開春前將努力完成所有冶煉廠的基礎設施建設,并培養出一批能夠擔當最初級技術工作的印第安雇工,力爭開春后將冶鐵產能提高一倍,為下一步產品技術升級做好準備。
技術工人們為此在元旦節得到了一大筆的獎金,而幾個主要生產部門的工具訂單又讓他們的生產排期滿滿當當,雖然因此無法休假,但工人們顯然被三倍工資給轉移了視線。
廠區的社區商店連鎖到了晚上還在營業,自從經管委的代金卷購物政策實行后,許多平時分配管制很嚴格的消費品都開始開放。這不光解決了工人們的日常需求,附近印第安部落的土著,都隔三差五地前來轉悠。
由于關系融洽,大量的印第安青年都以雇工的身份在工廠里打工,進行著搬運礦石之類的簡單粗糙工作。雖然非正式居民身份的印第安土著雇工是沒有資格獲取代金券這樣的勞動報酬,但他們仍然想方設法地和某些態度和善的工人們套近乎,利用自己有限的私人物品去換取那些自稱“華族人”的精美生活用品。
就在此刻,距離工廠社區商店連鎖店大約一百多米遠的地方,一位印第安人少女正躲在一棵大樹的后面,似乎猶豫著什么。
達瑪,只是長島德拉瓦族部落的一名普通的印第安少女,今年才15歲。她的哥哥法提瑪就在這個華族工業區里做工,按村落首領的話說,只要法提瑪他們堅持做到春天雪融化的時候,就能給村子帶來整整三把鐵鏟。
達瑪緊緊捧著幾張毛皮,那是父親在一次狩獵時獲得的嘉獎,是家里少數幾個最珍貴的私產。少女單薄的衣物讓她在冬夜里瑟瑟發抖,但鼓了好幾次勇氣,都不敢走出大樹。
前面不遠的瞭望塔上,那盞“不滅火”的旁邊始終站著一位“戰士”,那種可以很遠很遠就打死駝鹿的神秘武器給少女帶來了恐懼的深刻印象。
那些華人曾經善意地警告說,除非是白天,否則不能靠近他們的地方。
她在某個白天給哥哥送東西的時候,看到了某位女華人身穿著美麗得難以描述的某種毛皮制成的大衣在工廠內走動。那柔滑的棕色毛面似乎連光都能反照,雪白色的大衣裹著女華人的身體,是那么得體漂亮。
少女經受不住幾日來的憧憬幻想,和她的父親談了自己的想法,憨厚慈愛的印第安老人想都不想就拿出了家里的珍藏。
如今,少女從白天站到了晚上,都沒敢走進華人的警戒線,就因為她找不到自己的哥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晚上會在華人工廠的哪個地方住。
“誰?!”
一聲警惕的聲音響起,達瑪一個冷顫轉身就跑,結果一不小心跌倒在雪地里。還沒等她爬起來,就感覺身后站著一個人影。然后一桿她最為恐懼的鐵條頂在了臉頰旁。
能瞬間殺死駝鹿的神秘武器就在耳邊,印第安少女嚇得面如土色,一個沒控制住哭了起來。
“是個印第安女人……”喝多了啤酒,打算出來放水的周可民慢慢挪開了自動步槍,然后俯身將全身顫抖的印第安少女扶了起來。
借助不遠處的燈光,周可民看清了對方。
單薄的麻布衣外帶幾片破毛皮裹著一具稚嫩的身軀。最多15歲的印第安少女很漂亮,有著略顯病容的嫩滑皮膚,才剛剛長開的身體纖細苗條,烏黑的長發在后腦束成一個馬尾,頭上裝點著彩色石子做成的發圈。
跟著二把刀導游李想也算走了不少印第安部落,周可民多少也學了點印第安人的土語。見少女一副受驚嚇的小兔子摸樣,年輕的海關緝私隊員心里微微一漾。
“你在這里干什么?”周可民用錯漏百出的印第安土話好半天才湊出這么一個意思。
印第安少女哆嗦著舉起了手里的皮毛,然后眼睛轉向了遠方的商店,沒敢吭聲。
“呵呵,想換東西啊?跟我來!”周可民帥氣的臉龐露出燦爛的笑容,把槍往身后一背,拉過少女的手,就大步朝燈光照耀下的廠區走去。
少女不敢有一絲出格的動作,只能如木偶般順著這個華人青年的“牽引”走去。當路過警戒線的時候,還不由自主地朝青年靠近了一些。
幾十秒鐘后,商店的貨架已經前所未有的清晰在眼前。在某個角落里,一件和之前見過的略有不同的女士毛領大衣正靜悄悄地掛在高處,柔順的毛領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嘿!周可民‘中尉’,從哪找來的印第安小妞啊?哈哈,你也和李想一個口味啊?”守店的小伙帶著作弄的微笑看著貨柜前的男女,對那位印第安少女露出了驚訝的目光,“不錯嘛,比李想的那位小相好正點多了!”
“亂說啥呢,我看她在外面藏了很久沒敢進來。”周可民尷尬地摸著后腦勺,一邊扭頭對著身邊矮自己大半截的印第安少女露出了微笑。
青年的微笑讓印第安少女沒來由的心里一暖,也跟著無聲笑起來。
印第安少女知道對方是帶自己來換東西的,于是深呼一口氣,舉起了手里的皮毛,一邊指著貨架上的那件大衣,嘴里嗯嗯啊啊了好一陣。
“喂,周可民,這妞想換這個?這可不和規矩了,我可沒權力收皮毛頂代金卷,再說,這可是價值1200代金券的衣服,她那幾樣東西,估計連10代金券都不值。”
店員小伙聳了下肩膀攤開了雙手,這個動作讓聰明的印第安少女瞬間自卑般低下了頭,手里的毛皮也垂了下來。
看著同伴那微笑中不容商量的目光,周可民猶豫了下,然后瞬間取過了少女手里的皮毛,接著在對方驚愕的目光下從兜里掏出一摞紙票塞到了少女手上,最后又用手指了下那件貨架上的大衣。
少女不明就里,只是羞紅了臉,呆呆地握著這種奇怪的紙票,不知該去該留。
“哎……好男難過美人關啊……得,算你周可民沒壞規矩。”年輕店員取下了大衣,遞過了柜臺,然后帶著玩味的目光看著不知所措的印第安少女,“小妞,現在它屬于你了,該給票了!”
周可民比了個手勢,終于明白過來的印第安少女趕緊遞上手里的代金券,然后顫抖著雙手接過了夢寐以求的漂亮衣服。
“只要1200,美女。”看著三張500面額的代金券,店員頗有良心地重新取出三張100代金券又遞了回去。
一手小心握著毛領大衣,一手還捏著三張紙票,印第安少女如同做夢般走出了廠區,至于那位好心的大哥哥般的華族青年什么時候把自己送出來的都忘記了。
少女一步三回頭地慢慢消失在黑夜里,周可民這才長呼一口氣,然后尷尬地看著手里的幾張略微發臭的毛皮,只能哭笑不得。
“完了,剛發的過節補貼就沒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