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1月21日,周四,農歷臘月三十,除夕。
雖然社區委員會想要盡一切可能為這個穿越時空后的第一次農歷新年弄出個熱鬧排場,讓499位(新增加了一位新生兒)穿越居民能聚在一起好好享受一頓,但大雪在社區廣場制造出的泥濘最終還是讓人作罷。
委員會只好采取各家分別過節,委員們按兩人一組挨門挨戶地去問候,以走訪送年貨的方式來表達社區管理層對居民的關懷。用蘇子寧的話說,領導們親民的行動一直延續到晚上才結束,而且很可能在大年初一還會達到一個高潮。
社區廣場的廣播喇叭里,播放著喜慶的音樂。隔著老遠距離,再加上房屋的部分隔音效果,聽在耳里總覺得變了音,但這份氣氛倒是讓整個曼哈頓社區喜氣洋洋的。
有家庭的自然一家子閉上門來享受大災難以來難得的大團圓,能過上這樣舒心日子的不過三十來戶。而更多的單身男女,則按照這幾個月來的人際關系遠近,組成了一個個臨時團隊,湊在一起吃喝聊天。
如今,蘇子寧的家里,十來個年輕男女聚集一堂,讓這座經過一次擴建后的磚石混木“別墅”擁擠了很多。
每個人都很大方的用自己的薪水從社區商店里購買了大量的年貨,再加上社區委員會送的依然屬于限量供應的啤酒火腿等食物,寬敞的客廳里除了沒有電器外,咋一看仿佛和以前的世界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
從碼頭廢墟整理出的上百套進口組裝家具在過節前就被社區委員會以特別福利的方式放下來。家具數量不足以讓每個居民都能擁有,并由此引發了一些私下的抱怨,但社區委員會立即用其他的物資進行補償,才讓沒有獲得家具的居民訕訕閉口。
現代家具裝點的客廳似乎很洋氣,但幾個用彝族土法草陶窯燒制的陶器十分明顯的放在角落里,又讓這個客廳顯得詭異了許多。
今天聚集在一起的,基本就是即將一同前往歐洲的同伴。除去社區委員會另外指派的三名武警外加一個二人醫療小組外,主動申請通過的六男二女組成了最終的“中華美利堅共和國”歐洲之行商務代表團。
他們的任務,就是近一切可能地在整個1621年度從歐洲為曼哈頓定居點輸送不低于5000噸的各類急需工農業原料。
僅僅從地圖的直線距離丈量,從曼哈頓到達歐洲大陸的葡萄牙港口,不會超過3000海里。理論上如果直線航行,一艘風帆蓋倫以平均4節的時速航行,也就二十來天的事。但實際上,因洋流和風向的問題,船只在海上往往需要調整航向無數次外加沿途中停補給,導致實際航行時間會是這個理論值的幾乎一倍。
超長的海運時間必然誕生許多不測,風暴、海盜、疾病,甚至是迷失航向都是家常便飯,物資的損耗也在所難免。所以要達到5000噸的物資輸送目標,意味著實際的運輸量可能要額外增加20%。
超過5000噸的月物資輸送需要多大的運力?按照造船廠總工程師游啟的算法,至少需要15艘船次的500噸級風帆蓋倫。
五月花號噸位不過是180噸,而這個時代,雖然上千噸的大型三桅軍用蓋倫戰艦已經不是稀罕物,但絕大多數的歐洲遠洋風帆船這個時代也大都是500噸級以下,甚至更低。
一年5000噸的物資輸送,如果放到現代,也就是一條貨輪的事,但放在17世紀的大西洋上,卻是一件十分勞力費神的苦差事。歐美兩個大陸之間貿易輸送的艱巨性可想而知。
房間里,現場節目就是周可民唯一的私人用品,一副手風琴。這個從大學時代就跟隨周可民的樂器,哪怕上了海關船都攜帶著,也算是整個曼哈頓社區極其稀有的東西。
年輕人們一邊吃零食,一邊跟著手風琴哼哼,一邊還圍在蘇子寧身邊,看后者讀著一張清單。
“硫磺、硝石、黃銅、水銀、帆布……馬匹、奶牛、肉豬、綿羊、農作物幼苗種籽……。”蘇子寧一連念了幾十樣東西,才停下來喘了口氣,然后聳著肩膀一臉苦瓜樣,“還有人……大量的歐洲破產工匠或契約奴。”
密密麻麻的進口品名單幾乎寫滿了一頁,這是整個曼哈頓社區各個核心生產部門經過認真篩選過濾得出的急缺物資項。
“還要歐洲人?萬一我們把其他歐洲人都引來了怎么辦?”
說話的,是歐洲之行兩位女性之一,那位自封的時尚達人、服裝設計師兼化妝師兼美食家楊雯雯,身材高挑但有著一張刀子嘴的御姐。
她前往歐洲的理由極其別扭,因為五月花號上的歐洲廚師早已經掛了,而她正好屬于能夠解決問題的最佳人選,還自稱會一點點西班牙語。
“現在整個北美也不過幾千號歐洲人,如果真有那么多人可以往北美殖民,還有我們立足的份?知道17世紀殖民北美的歐洲人頭三年的存活率有多高嗎?”蘇子寧笑笑,豎起了一根手指,表情輕松,“最多兩成,甚至只有一成。”
雖然知道蘇子寧知識淵博不太可能會胡編亂造,但眾人還是有點不相信,尤其是楊雯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就在西南方,離我們幾百公里外的詹姆斯河入海口,也就是所謂的新英格蘭弗吉尼亞地區,英國人在1607年就建立了第一座永久殖民地‘詹姆斯敦’,直到1609年人口才達到500多人,但到了1610年的春天,還能喘氣的就60來人了。”蘇子寧撇撇嘴,但表情并不怎么沉痛,反而有點戲謔的味道,“死于水土不服、死于饑餓、死于痢疾、死于瘧疾、死于天花、死于淘金、死于印第安人沖突……總之各種死法。”
“除非萬不得已或窮困潦倒,歐洲人對北美的印象是很惡劣的,但我們急缺各種勞力,尤其是工匠,印第安人目前還只能做粗活。”嚴曉松在一邊補充著,然后又打開了一瓶啤酒,給蘇子寧滿了一杯,“我們可是帶著現代的小半個碼頭過來的,還曾經飽嘗地溝油蘇丹紅三聚氰胺染色饅頭防腐劑……可以負責任的說,我們的身體抵抗力,在這個時代就是百毒不侵的傳奇!”
噗!好幾個人都噴出了嘴里的啤酒,各個帶著苦逼表情看著嚴曉松。
“好了,社區委員會已經確定了最后的計劃,出航時間就定在一周以后,也就是29號。”蘇子寧將物資清單折了起來,語氣平靜。
角落里的周可民,手風琴聲戛然而止,在場的年輕人們瞬間陷入了沉默。
倘若沒有這個時間點,也許他們還可以整天幻想著浪漫的海上之旅和散發著自然芬芳與古典風情的歐洲大陸。現在,當真實的感覺越來越臨近的時候,幾乎每個人心里都打起了小鼓,尤其是楊雯雯,臉色都有點泛白。
“那……那我們什么時候回曼哈頓……”前Y市碼頭港口某民營物流公司的會計,26歲的任長樂捏著啤酒杯有點喉頭發干。
作為大災難當日董久楠率領的討薪民工大軍的聲討對象,當時唯一留守公司崗位的任長樂代替老板頂缸。穿越后,在社區里依然被碼頭工人們經常嘲弄著。
人緣關系的不和諧,讓年輕的會計不得不選擇平時和蘇子寧這樣的熱手人物盡量走近,也主動申請成為了這次歐洲之行的商務代表之一,負責物資交易的賬目管理。
蘇子寧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帶著微笑把目光轉向了“始作俑者”嚴曉松。
“嗯……計劃是這樣的,我們到了歐洲,除了在大西洋亞速爾群島的英雄港建立貿易中轉點外,歐洲第一站將是葡萄牙的里斯本。”
嚴曉松從兜里翻出一張地圖鋪在了桌上,一堆腦袋迅速湊了過去。
“到英雄港后,我們將留下兩個人。你,任長樂,還有你,霍謙,你們兩人將作為我們今后歐洲貿易中轉點的第一批商務代表駐守在那兒,以后會每一次航運從曼哈頓替換一批人員。”嚴曉松說著,被點著名的兩位青年趕緊掏出自己的本子開始記。
“我們從歐洲訂購的物資,將利用賣方提供的運力運送到葡萄牙控制下的英雄港,那里必須在夏天前建立好貨棧倉庫。同時我們從北美出發的船隊,將不用進入歐洲大陸就能直接獲得原料物資,同時卸下我們的工業品。兩頭同時跑的方式,將節約我們大量的海上運輸時間。”
幾人里面最老實的霍謙趕緊點頭。他在大災難前是個快遞,雖然沒有特殊的專長,但做事十分有條理,也很麻利,而且身為退伍兵,在配備基本的防身武器后,還能照應到手無縛雞之力的任長樂。
“……在里斯本后,我們會編造理由去取得葡萄牙貴族的信任,然后賣出我們的一批暴利產品。我們攜帶的商品將包括:200套目前在歐洲來說無以倫比的高檔玻璃酒具,20套法國化妝品,200套不銹鋼廚具……這些東西就算放在我們以前的社會,都是藝術品級別的。”
嚴曉松說完,得意地摸著他并沒有明顯胡須的下巴,笑得很賊。
“和葡萄牙的本地貴族建立關系后,我們將利用他們的人脈,去獲得我們需要的工匠和原材料來源,打開我們的歐洲市場第一道門。然后雇傭他們的船只把訂購的東西送往亞速爾的英雄港。”
嚴曉松用手圈了下地圖上的葡萄牙版圖,心里熱血澎湃。
“可貨物運送到了亞速爾群島,我們又怎么送回北美?”
提問的是祝曉力,前經偵隊的警察,退役特種兵出身,負責歐洲人員的安全。在大災難當天被嚴曉松第一個從廢墟下扒拉出來,所以和嚴曉松關系極度鐵。
“這就是接下來的關鍵。到了里斯本,完成第一階段任務后,我,嚴曉松,楊雯雯,袁欣藝,周可民,還有你祝曉力,我們六人兵分兩路。一路繼續乘坐五月花號去荷蘭,那里由于離現階段歐洲三十年戰爭的核心戰場較近,有大量因戰爭破產的工匠或德意志地區難民涌入,可以輕易獲得我們需要的歐洲技工和契約奴,更重要的是,可以有更大的機會買到船和雇傭有經驗的船員!其他人在葡萄牙本地進行活動。”
蘇子寧接過了嚴曉松的話,把手指伸向了西歐沿海的著名低地國家——目前統治世界海上貿易、被譽為“海上馬車夫”的荷蘭。
“耶!我喜歡荷蘭!風車,木頭鞋!”24歲的女翻譯袁欣藝雙眼都在冒星星。
“嗯,還有滿大街的糞便、人販子和全身長瘡的乞丐。”蘇子寧隨口扔了句。
袁欣藝愣了一下,慢慢地,沮喪地垂下了頭。
隨著越來越多的計劃一一展開,眾人從小心不安,重新變得亢奮異常。就連沒有參與本次遠航的幾個年輕人,也都興奮地雙手握拳。
“好,為了我們的歐洲之行,干杯!”
“干杯!”
火熱的激情在寒冷的除夕之夜蕩漾在某座木屋里,一群在曾經的社會中一年到頭都沒多少機會離開居住地一百公里外的年輕人,在啤酒和大吵大鬧中抒發著內心的豪情。
只是在這個過程中,周可民除了彈手風琴和喝酒,從頭到尾都沒說上幾句話。
零點了,農歷新年到了。廣場上,凍得鼻涕都快出來的幾個委員,將用黑火藥臨時制作的一串鞭炮點燃,噼啪的爆竹聲穿透空寂的冬夜,驚醒了叢林里的生靈,響徹在哈得孫河兩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