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5月8日,周六,晴。
雪白的海鳥,一圈圈圍繞著布魯克林工業區碼頭上空飛翔,飄揚在河港上空的隱隱血腥吸引了這些食肉鳥禽的急迫好奇心。
藍綠色的水灣,落下大部分風帆的帆船緩緩靠近碼頭,從荷蘭商船轉變為曼哈頓社區捕鯨船的美人魚號再一次滿載而歸。水手們笑呵呵地揮舞著手臂,但今天岸上迎接的人群明顯少了許多。
等候美人魚號卸貨的基本都是印第安雇工,此外就幾個未曾隨船出港的荷蘭水手。這讓享受了好幾次歡呼接待的荷蘭代理船長蒙提有點失落。
自從一個多月前聽從“美國國土安全局官員”的暗示果斷選擇投靠后,前美人魚號的水手長就一躍成為了該船的代理船長,整天帶著自己的兒子魯伊特爾出海捕鯨。
17世紀的北美沿海一帶的鯨魚資源豐富得無以復加,基本出港一兩天就可以有所斬獲。大量的鯨肉、鯨油、鯨骨迅速豐富了曼哈頓社區的食盤乃至工業部的原料倉庫。得益于荷蘭水手們傳統的捕鯨與嫻熟的處理技藝,大量的捕鯨加工處理在船上就得以完成大半,讓布魯克林工業區的二把刀工程師大為開心。
但今天,似乎沒有人再對美人魚號正在卸下的十幾噸的鯨魚產品感興趣,整個工業區卸貨碼頭顯得冷冷清清的,讓蒙提有點感覺不對勁。
“蒙提船長!”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那是隨船的“美國海上警備隊中尉”孫陽,一個曾經在審訊自己時一言不發的青年。
“中尉先生,是否今天是貴國民眾特殊的節日?”蒙提憋了老半天,才紅著臉小心翼翼地用英格蘭語問著。他一直搞不明白,為什么這些美國軍官總是使用那種偏僻難聽的英格蘭語。
“不,船長先生,今天是5月8日,周末而已。”孫陽也有點奇怪平時熱鬧的工業區碼頭怎么突然不見一個熟悉的曼哈頓居民,但似乎想到了什么,馬上換上了嚴肅的表情,“蒙提先生,我建議你還是加快華語的學習進度,我可不想國土安全局的官員又來詢問您的情況……”
“看,爸爸,那里!”還在青春叛逆期的魯伊特爾突然伸長了手臂,指著遠方的布魯克林船場港區,“好多人!好像之前看到的那艘漂亮的戰艦要下水了!”
歷史中未來的荷蘭海軍上將、如今的美人魚號小水手墊高了腳后跟,迫不及待地喊著,眼里閃爍著火熱的光芒。
哦?!那艘三角尖銳船頭的戰艦?蒙提也是一愣,但馬上會意起來,對著身邊露出驚喜的海軍軍官行了個恭敬的禮節:“中尉先生,是否可以參觀貴國的最新戰艦下水,您知道……米歇爾從小就酷愛戰艦……”
“呵呵,沒問題!魯伊特爾比其他孩子更有資格去看看!”孫陽意味深長地笑笑,當頭領著這對荷蘭父子朝著東北方走去。
……
……
布魯克林造船場一號船臺四周人山人海,委員會軍事安全委員鄭泉領著一種海上警備隊軍官正帶著滿面紅光站在船廠負責人石益格和船舶設計工程師游啟的身邊。
現階段還對風帆船操控幾乎可以說是門外漢的年輕海上警備隊軍官們對著眼前長幾乎70米,寬近11米,有著漂亮飛剪船首與流線型船身結構的雪白色船體指指點點。
而在不遠,上個月末竣工的二號船臺上,一艘同型的800噸飛剪帆船的龍骨也已鋪設完畢。
“噢……我可以想象,當它豎起桅桿披掛上風帆的時候,會有多么漂亮!阿姆斯特丹的任何一家造船廠都不可能設計出如此美麗的藝術品……”
前美人魚號的荷蘭船長維魯斯,現在還是造船廠的歐裔技工身份,但他依然作為船工代表站在了船臺一側,向著身邊同樣一臉驚訝的前水手長蒙提和他的兒子侃侃而談。
“呃……維魯斯先生,可是您不覺得它太矮了嗎?”蒙提有點不好意思在曾經的上司面前露面。為了兒子的安危,他果斷的“反水”,讓他一直認為自己是美人魚號的“叛徒”。
“嗯,好像只有一層炮甲板?我很好奇它怎么能作為一艘戰艦……沒有開任何炮門,難道它打算用它那漂亮的尖頭去撞?”側頭看了看已經被美國政府大大重用的前下屬,胖子維魯斯居然帶著一種玩味的笑容盯著對方:“蒙提,你好像很緊張……說實話,你運氣好,我只比你晚了一天,就只能在這里干活……”
驚愕地看著曾經的上司,蒙提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杞人憂天了,美人魚號和圣尼古拉號的同僚們好像并沒有誰過得比自己更差,難道他們也“叛變革命”了?
就在蒙提揣測不安的時候,不遠的觀禮席上的某位中年人站了起來,紅潤的臉上帶著和年輕人一般的燦爛笑容。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首先要感謝所有造船廠領導和員工,是他們不懈的努力完成了一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僅僅45天的時間,我們的第一艘風帆戰艦的主體建造工程就完成了,兩百多位技術工人和德拉瓦的朋友為此付出了辛勤的勞動……”
齊建軍搖頭晃腦地念著祝賀詞,一邊的年輕人們都有點心急的表情。
“……現在,我們請社區委員會主席劉銘鈞同志,為我們的第一艘……”說著,齊建軍還回頭輕輕詢問了下身邊的某位海上警備隊軍官,然后趕緊接上話,“第一艘風帆輕巡洋艦‘企業號’主持下水儀式!”
“企業號?”人群后面的孫陽差點腳下沒站穩,再看看人群最前面的上司——軍事安全委員鄭泉,似乎發現他面不改色心不慌的樣子。
看來惡趣味在哪都不曾少過。孫陽心里腹誹著。
一瓶玉米酒代替了進口香檳,砸在了企業號披紅掛綠的艦艏,破碎的玻璃殘片和金黃色的酒液四下飛濺。如此不倫不類的下水禮當場讓游啟握著拳頭按在嘴邊輕咳起來。
隨著印第安雇工們一一挪去了船臺上的檔木,企業號巨大的船體開始緩緩滑行,然后進入連接船臺的水道。
接下來的近兩個月內,企業號輕巡洋艦將進行接下來的桅桿、船上層建筑、船內結構細節以及武器設備的舾裝工作。要進行第一次海試,那至少要等到7月份以后了。
而在歡呼人群的最角落,兩位分別穿著普通勞保服和海上警備隊軍官服的男子正在竊竊私語。
“林總工,你給我個準信,什么時候能上炮,這么窄的飛剪船體,用拿破侖12磅舷炮顯然不可行!而且4門艦炮的配置簡直太離譜,在這個時代連商船都對付不了!”王鐵錘忘著遠方的戰艦,心潮澎湃,但同樣也知道如今的企業號離真正的戰艦還差了老大一截,最主要的就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艦炮武裝方案。
為了熟悉風帆船的操控,王鐵錘幾乎用了大量的時間泡在曾經的五月花號和美人魚號上,包括放下身份學著那些歐洲船員干著普通船員的活,那些歐裔船員幾乎人人都能用華語念出他的名字。
但就算如此,王鐵錘也只能算是個半調子的17世紀的普通見習水手水平。真要指揮企業號出海,還必須給他配備老練的歐裔大副和水手長。
“你急啥?”林有德白了對方一眼,從胳肢窩下摸出一個文件夾板,遞到了日后的企業號第一任艦長王鐵錘面前。
紙上用手繪方式畫著一門奇特的艦炮,炮口內徑居然是六角型!熟讀相關海軍史料的王鐵錘漸漸從腦海里浮出了一段歷史。
“維斯沃斯六角炮?!”王鐵錘吃驚地看著身邊的工業部總工程師。他對這樣介于滑膛炮和真正線膛炮之間的歷史怪胎表示不解。歷史上曾經的大清王朝揚武號炮艦就采用了這樣的歐洲艦炮。
“嗯哼!沒錯,就它了,目前我們還不具備真正可靠的線膛炮管加工技術,但又為了滿足你們遠距離炮戰和精準度的雙重要求,只能選用這樣的六角旋膛艦炮。可能的話,我盡量改成后裝。”林有德摳了摳后腦勺,如孩子一樣點著紙上一側寫的參數,“口徑90毫米,加上炮座炮盾的話,全炮重3.8噸,7人炮組,采用18磅、也就是大概8公斤圓頭柱形熟鐵高爆炮彈,內裝1.5公斤硝基炸藥,引信裝置采用簡單的……”
說到這兒,林有德的腦海里出現了某些化工部的苦逼們在更高級的塔式法生產設備還沒著落前,倒騰早期鉛室法生產硫酸的場景。
“硝基炸藥!”王鐵錘一聽差點跳起來。
“哎,造價昂貴啊,只能算試生產。”林有德苦著臉攤開雙手,“我咬咬牙出上一批炮倒問題不大,但化工部的大爺們那生產硫酸和硝酸的工藝沒的說,不比現在的歐洲鄉巴佬先進多少。如果他們要和你較真,至少20西班牙銀元一枚的炮彈,而且現在僅僅試制了少量進行引信安全性試驗。我啊,還是建議你多配置實心彈實在點……要不我給你弄點黑火藥炮彈也行,還絕不攙沙子的那種!”
呆呆地看著面前跟自己裝逼訴苦的工業部總工程師,王鐵錘忽然有了一種北洋水師某某管帶的蒼涼體驗。
拍拍未來企業號艦長的肩膀,林有德哼著小曲走了。
……
……
布魯克林造船廠的熱鬧還沒有散盡,在曼哈頓社區委員會所在的辦公樓里,一場更加別開生面的“產業與技術開發論證會”正在進行著。
論證會評委都是各個生產部門的負責人或技術總工程師,鑒于企業號下水這樣的重要節目,主持論證會的是工業部負責人姜兆龍。
“下一位!”姜兆龍趕走了又一個異想天開的文藝青年,扯著嗓子對著門外喊起來。
文質彬彬的小青年帶著寬邊眼鏡和一臉傲氣走了進來,將一副大大的“壁畫”紙貼到了評委席對面木板上。
“這是我從筆記本電腦里復原的珍妮紡紗機!并進行了許多創新改進,它的原型是英國在18世紀……”文藝青年激動的表情無以復加,似乎一場偉大的產業革命就將在他手里誕生。
“停!歷史知識在座的評委都知道!你的紡織技術與產業規劃用了不少心思,但……不可行!”并不等其他評委表態,姜兆龍用鉛筆在桌上一點,就判了死刑。
“姜老師,你憑什么說我的方案不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是生產力的極大提升!”
小青年一愣,扶了扶自己的眼鏡,似乎對對方如此不可思議的態度表示出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惋惜。
“需要多少紡紗機才能形成你說的產業規模?需要多少原料?需要多少熟練工人?需要多少配套動力?”姜兆龍抹了抹額頭,一臉憔悴,“小趙啊,我知道你和那些個旅行團里的制衣廠女工關系不錯,但就我們現在的局面,有限的人力和工業設備制造必須放在更加重要的產業,各類紡織布料我們目前還可以從歐洲進口替代,如果你們想建立一家成衣加工部門為社區服務,那我們可以考慮。”
說完,姜兆龍抱歉地對著身旁幾個一直沒有表態的評委笑笑,就做出了請的手勢。
“官僚主義!不懂科學!”小年青滿臉通紅,狠狠扯下自己的心血,大步走出了會議室。
“這……這個小趙,站著說話不嫌腰疼!”房間里的人都發出大笑,姜兆龍一時間哭笑不得。
又進來了一位青年,看樣子吊絲成分遠大于文青含量。
“嘿嘿,各位評委,今天我要推薦的,是我經過研究后的結果。”青年將自己的圖紙掛到了木板上,咳嗽了一聲,“我發現在過去幾個月中,社區從碼頭廢墟獲得了大量的報廢的電子器械,以及報廢的汽車和船上的更多的電子設備,甚至大家手里已經耗盡電力成為廢品的小電子產品。”
“哦?你怎么知道我們把這些都整理存放起來了?”不光是姜兆龍,就連臨時客串評委的幾個女委員也聽得很仔細。
在這個幾乎已經和電氣文化告別的曼哈頓社區,人們重返電氣時代的渴望是與日俱增,一但聽到電這個詞,除了工廠里的那些柴油電機外,就是滴滴答答的多彩畫面和聲音一直在腦子里轉。
“我和幾個喜歡電子產品的朋友打算成立一個小部門,就是收集所有能找到的電子元件,包括線圈和各類工具,然后改裝設計出幾種有用的電子產品,比如這樣的……”青年點了點圖紙,得意地搖著腦袋,“有線發報機!還有這個,更高級,短波電臺!還有這個,機械式留聲機……”
“等等!你說這些你們都有把握?”姜兆龍猛拍桌子,站了起來。
在工業部幾位大佬的眼里,或許沒時間去顧及這些“沒有技術含量”的東西或者并非重要的產品,所以在真正的大規模迫切需求出來前,他們不會分心去倒騰。但姜兆龍身為社區委員會委員,卻不得不從其他方面考量這些技術產品的意義。
“我們梳理了下目前手里淘到的東西,只要關鍵零部件靠譜,應該問題不大,如果實在缺少什么,只要解決材料問題,工業部加工的難度也不是很高。我以前就是手工電子發燒友,手藝馬馬虎虎……”吊絲青年昂首挺胸地站在評委面前,面帶自信的微笑。
“好,通過!”
“嗯,我也同意!”
幾雙手舉了起來,評委和吊絲青年達成共贏。
之后的審議,包括幾項極其關鍵但耗時費力又苦于無人主動接手的技術提案讓姜兆龍等評委都大吃一驚,看來曼哈頓社區里有想法的人還是大有人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