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平時傲慢而粗野的馬卡洛夫,卻突然如個孩子般靦腆起來,一個人老是在某片偏僻的海岸徘徊,似乎丟失了什么珍貴的東西。
用某個士兵事后的一句話說:“差點讓人懷疑馬卡洛夫軍士長戀愛了。”
不管馬卡洛夫從此之后是否形象有損,但在午后不久,馬卡洛夫還是硬著頭皮來到了營部,當著陸戰總指揮游南哲少校和營指揮斯科特上尉的面,愁眉苦臉地匯報了他難以啟齒的一夜。
馬卡洛夫的說辭是那么讓人費解,一個為人謙遜、深受士兵愛戴的連指揮官和一個履立戰功的上士居然半夜溜出了島,去了東北方的半島探親?這種玩笑可真不好笑。
“……我很抱歉,中尉堅持認為他可以在今天返回,不會影響部隊的撤離。對于中尉的決定,我想第一原則是信任吧?”馬卡洛夫難得羞紅了一次臉,那種拘謹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想拍一巴掌。
“我很高興你能信任喬肆中尉,不過你有義務在最初就匯報情況,馬卡洛夫軍士長。我原以為第二連已經做好了撤離準備,但你現在卻告訴我,它的最高長官擅離職守正在度假!”斯科特上尉面不改色,但手里的鉛筆卻在記事本上戳斷了筆頭。
“這次遠征艦隊一共登記到了24名官兵的申請,希望能尋找在大陸的親人。”游南哲皺著眉頭,從一側的檔案夾里取出一份名單,上下掃了一眼,然后遞給了斯科特,“名單的副本準備交由外交部情報司去接洽‘友好人士’處理,但需要時間,而且不能保證就能找到。或許我們輕視了某些急迫的心情。”
斯科特其實已經早知道于山和喬肆的情況,但他直到昨天依然相信喬肆能冷靜對待自己的職責。他昨天略有預感地猜測到喬肆會情緒不穩。可能會影響部隊的管理,沒想到事情居然演變到這個地步,倒讓他再次見識到這種東方民族的特殊情結。
“部隊明天登船,還有大半天時間,再等等吧。我去總指揮部上報情況,斯科特上尉,你繼續準備部隊的撤離工作。”
見天色還不算晚,游南哲打算將這個事直接提交張春銳處理,畢竟這已經關系到整個遠征艦隊里華裔官兵的情緒穩定問題。
不久,憲兵隊進入了第二步兵連進行調查問詢。在這個過程中,有關喬肆中尉和于山上士突然失蹤的消息,還是擴散了開來。
第二步兵連的指揮官就這樣不見了一天,雖然外籍軍團的普通士兵沒啥意見,還在慢條斯理地朝蒸汽艇上轉移各類裝備物資,但部分士官已經在私底下竊竊私語。好在斯科特上尉即時接過了連隊指揮權,加上馬卡洛夫軍士長更加蠻橫地呵斥,部隊倒不至于出現什么問題。
黃昏時分,于山和他劃動的那艘落魄的小舢板終于在浮頭灣被巡邏的黑水晶號輕巡洋艦發現并截了下來。當一臉爛相、如同一個逃難的大明難民般的于山。出現在遠征艦隊總指揮部的時候,人們總算把事情還原到了初點。
于山上士一如既往的好運,毫發無傷,而陸軍中尉喬肆則“為情所困”身陷北方陸鰲半島。對這個結果,張春銳除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并沒有說出一句話。
“游南哲,你打算怎么處理?”孫陽有點幸災樂禍般看著面不改色的陸軍總指揮。嘴角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斯科特上尉,你覺得呢?”游南哲沒有接受孫陽的挑釁,反而轉過身。對著坐在角落里的外籍軍團步兵營指揮斯科特上尉投去問詢的目光。
“按照軍事作戰條例,非特殊情況,絕不拋棄任何一名官兵!”斯科特帶上軍帽,站了起來,對著一語不發的張春銳準將行了個軍禮,“將軍閣下,我申請帶隊前去營救喬肆中尉。至于之后的處罰,由軍事法庭裁定。”
“大家覺得如何?”張春銳揉著眉頭,對斯科特的提議依然沒有表態。
“我想大家都沒啥分歧吧?”孫陽此時反而第一個站了起來,“雖然派遣部隊進入大明衛所不是什么好事,但這些好像不應該是我們關心的吧?其他的事讓外交部去操心就是了!”
幸好此時嚴曉松不在,因為他昨天就隨運輸艦提前出發前往大員安平堡了,否則這個時候難免會遭到那位外交部副部長的一番吐糟。
“派部隊把喬肆中尉接回來,游南哲少校,你全權負責這次營救行動。”
張春銳的指示沒有讓在場的軍官們失望,游南哲的臉上已經出現一抹猙獰。
浮頭灣里,負責接收戰俘還未完全走光的鄭家船只,對華美遠征艦隊的行動是目瞪口呆。關于一名華美國陸軍軍官被“海盜綁架”的事聽起來就如同唱戲,但看到洋面上一派大戰來臨的摸樣,又不像是在說假話,只能唯唯諾諾裝著不知道,趕忙開出浮頭灣,生怕被牽連上。
黃昏已濃,富有節奏的集合鼓點聲在某座小島上突然響起。一名名外籍軍團第二步兵連的官兵提著背囊、步槍沖出帳篷,在營地空地上站隊。
“一群白癡!看看你們這一身無所事事邋遢沉重的脂肪,還敢再慢點嗎?!檢查裝備,蠢貨們!”馬卡洛夫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隊列前,不斷用手拍打著士兵們身上某個沒有整理好的細節,滿臉的橫肉和傷疤組合出一個嚇人的表情。
于山也全服武裝地排在隊伍前,他排里的士兵在列隊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偷偷看著他,但于山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挖苦部下,而是一絲不茍地檢查著裝備。
“馬卡洛夫軍士長,難道有敵人?”一個中士在馬卡洛夫走過身前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句。
“問得好,伙計!”馬卡洛夫大步走到隊列正前,雙手叉腰,“告訴大家一個很遺憾消息:先生們。你們尊敬的中尉長官,正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給綁架了,如今這里有超過一百個可憐蟲失去了他們的長官!如果讓憲兵隊插手的話,你們會羞愧一輩子的!需要問我怎么做嗎?!”
“干他娘的!救出中尉!”幾個年輕的士兵吹起口哨,揚起了手里的步槍。
“很好!稍息!”
馬卡洛夫說完,轉身朝已經走到營地邊緣的斯科特上尉和游南哲少校走去,啪的一個立正:“報告長官,部隊集合完畢!”
“斯科特上尉,你確定這樣合適?”游南哲側頭看著斯科特,忍不住再問了句。
“我不確定對手會如何對待喬肆中尉。但我必須讓士兵們全力以赴,這是他們的職責,長官。”斯科特對著自己的老上司微微一笑,一個軍禮后,就當頭朝海岸方向走去,那里海軍的幾艘蒸汽艇已經準備就緒。
“全體都有,立正,向左轉,跑步前進!”馬卡洛夫軍士長鼓起胸膛。對著130多名外籍軍團士兵吼出了命令。
半個小時后,兩個外籍軍團步兵連的陸軍官兵搭乘著西點號輕巡洋艦朝北開去,他們將繞過陸鰲半島,直接在半島東面的某片亂石海灘發起登陸。然后包圍那座距離海岸線不過數百米的小村莊。
鰲東村最大的一座宅院,就是總旗蔡大福的家。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總旗,也是明末軍所敗壞后的食物鏈最底層,但由于長期巴結管轄這一帶的百戶。蔡家也算是過得比較滋潤的,村四周的軍墾田也有相當部分屬于了蔡家。尤其是打前年開始,蔡大福的妹妹成為了陸鰲所城劉百戶家的小妾。更讓蔡大福趾高氣揚起來。
院落里,火把照耀下,幾個充當打手的軍戶漢子還在對著喬肆揮舞著皮鞭。破空的皮鞭抽打聲有節奏地響起,每一聲都讓躲在墻外的大牛等人臉皮抽搐。
雖然今天幾乎每家每戶都收到了于山的好處,但礙于蔡大福在這里的權勢,被抽中執行鞭刑的軍戶也只能照做。雖然已經盡量手下留情了,但沾了水的皮鞭依然打得喬肆全身衣衫破爛,奄奄一息。
翠丫被蔡大福一頓家暴后關進了內屋,如今蔡大福本人正端坐在一張大椅上,手里抓著一個肉罐頭吃得正香,還時不時對著下面的人大喊大叫,身邊的小桌上,放著一碗酒,桌面散落著幾十枚閃亮的銀幣。
其實在翠丫老父親將女兒嫁給蔡總旗之前,全村堡的人都知道這個漂亮淳樸的女孩應該是媒婆說給喬肆的,就連蔡大福當年也是公開表示過羨慕的人。可惜一場大災之后,喬肆和于山遠走他鄉,只留下翠丫照顧自家老父親和于山的娘。
但一個弱女子怎么也無法支撐起全家,生活總要繼續吧?萬般無奈之下,翠丫的老爹終于說通了媒婆,重新把女兒許配給了蔡大福。對于這段姻緣,蔡大福在欣喜之余,心里也暗暗戒備著,生怕哪天喬肆突然出現,從而讓自己臉面擱不住。
隨著兩個孩子前后出生,本以為喬肆和于山多半死在外面了,蔡大福才漸漸忘了此事。結果老天就這么喜歡開玩笑,沒想到七年之后,當年破爛得幾乎只能當乞丐的于山和喬肆又回來了,還闊氣得讓人咋舌,蔡大福那一肚子的驚恐、怨恨和嫉妒就迅速發酵膨大起來。
“媽的,今天沒吃飯啊!用力打,往死里打!”
似乎覺得有人“不給力”,蔡大福丟開掏空的罐頭,走下場地,親自抓過皮鞭,狠狠地抽到了喬肆的身上。
被麻繩五花大綁的喬肆本已經陷入了昏迷,此時更加兇狠的抽打又讓他疼醒,發出了低沉的呻吟,臉上的數道血痕已經分辨不出他的表情了。
“哐當!”院落的房門被人撞開,大牛等幾個年輕的軍戶跑了進來,然后齊齊跪了一地。
“蔡總旗,饒了喬肆大哥吧!今天是我帶翠丫嫂子去見于山和喬肆的,和他們沒關系!”大牛使勁磕著頭,臉上滿是淚痕,“求求您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他們吧!”
“你?你有什么狗膽子敢帶我媳婦兒出村?!”大牛不說還不打緊。蔡大福這下火氣更大了,“他們當了逃丁,做了海匪,還跑回來搶銀子調戲我老婆,怎么都是個死罪!嘿嘿,于山那小子仗著有火銃跑了,我還收拾不了一個癩蛤蟆喬肆?”
正打算當著眾人面繼續恨抽喬肆,就又看見一個拿著刀叉的中年軍戶慌里慌張地跑了進來。
“蔡總旗,不好了!村外來了……來了好多番賊,已經攻進村子了!”老實巴交的軍戶漢子面無血色。全身都在發抖。
此話一出,全院落的人,包括已經跪在地上給喬肆求情的大牛等人都傻眼了。幾個家里有妻兒的軍戶慌忙丟下手里的鞭子,也不管蔡大福的表情如何,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
“這……這可怎么辦?”蔡大福魂都嚇掉了大半,望著跪在自家院子的一眾年富力強的軍戶,整個人都沒了抓拿。
“對,跑,出村往西跑!”蔡大福也不管別人怎么看。趕緊回身進屋,打算帶著翠丫和兩個孩子就跑路,臨回頭還一把將小桌上的銀幣全掃進了懷里。
火把的照耀下,幾個方向上。一隊隊頭戴大耳沿鋼盔、身穿深灰色制服、背著背囊手拿步槍的士兵沖進了鰲東村。一個被卸掉武器的軍戶老漢,呆滯地蹲在村邊土墻的一個缺口處,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奇怪番兵如惡狼一樣蜂擁而上。
“把手放到腦后,蹲在一邊!不許亂動!”
事先接到命令的士官們吼著半生不熟的華美華語。將一戶戶即將入睡的村民趕了出來,一個個排著隊壓到了村中的空地中央。
嬰兒婦孺的哭泣聲,老人的求饒聲。甚至是青壯的喝罵聲此起彼伏,但無一例外都被荷槍實彈的華美陸軍官兵給無視了。
“保持警戒,漢斯中士,你的排負責在這里警戒,不許放走一個人!”馬卡洛夫大步走在空地邊緣,不斷下達著命令,一邊還沖著身后不遠另一隊官兵招手,“上士,你熟悉這里,你來帶路,我們去把中尉找回來!”
于山領著自己的排靜靜地穿過村中心空地,四周是一張張驚恐的臉,其中不少人都望著于山瞪大了雙眼,其中就有企圖帶著老娘出逃但被抓住的大牛。大牛顯然不敢相信眼前的番兵摸樣打扮的人,就是今天一大早回到村子大發好處的于山。
“大牛,喬肆在哪兒?!”于山走到大牛身邊蹲下,解下鋼盔,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胳膊。
“于山,是你嗎……”大牛全身都在發抖,好半天才回過神,伸手指了個方向,“應該還鎖在蔡大福的院子里。”
“蔡大福呢?!”于山的臉都快沉出水了,幾乎一字一句吐著。
“不知道,大概帶著翠丫和孩子朝村西口跑了。”大牛終于肯定眼前的人就是于山,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于山兄弟,你怎么會……”
“對不住了,大牛,回頭再說!”于山站了起來,嘩啦一下拉起槍機,直接朝蔡大福的家跑去,馬卡洛夫和近30名士兵緊跟其后。
夯土墻內的院落還點著火把,但已經沒有了什么動靜,幾十名士兵貼著墻根慢慢逼近,當頭的馬卡洛夫已經拔出了轉輪手槍,盯著那扇小院門若有所思。
于山幾步走上去,直接一腳踹開了木門,呼啦聲中,幾桿步槍都指向了空蕩蕩的前院。
“喬肆!”
火光勉強能到達的角落里,一個全身衣衫都快被鞭子抽成破布條、全身鮮血的青年正被雙手綁縛狀態蜷在墻角處,于山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很好,中尉已經找到了,雖然并不完美。”看了眼全身上下就沒幾處完好的喬肆,馬卡洛夫終于長舒了口氣。
“等等,蔡大福和翠丫不見了,我去屋里看看!”兩個醫護兵正在給喬肆負責簡單包扎處理,于山抹著汗走到正屋前,對著前方緊閉的屋門舉起槍托。
一串隱隱約約的嬰兒啼哭聲從門內飄出,于山抬起的槍托在半空有了停頓。
“你太冒失了,上士,如果現在門里有敵人的話……”
馬卡洛夫從一側走來,打算一腳將面前這個因為情緒化而行為冒失的部下踢開。不過在抬腿的瞬間,馬卡洛夫的身體就撲了上去。一把抱住正舉著槍打算砸門的于山,用整個后背護住對方的身體就朝前院按倒。
一聲沉悶的黑火藥爆燃聲響起,房門一側的窗眼里噴出一道火光,還在半空的馬卡洛夫的后背瞬間被無數的鐵砂撕開,濺開一片血霧。
于山被馬卡洛夫的身體重重地壓倒在地,一只手從對方身后輕輕一摸,再拿回到眼前,滿滿的全是血!
幾個反應過來的士兵沖向了正門,紛紛掏出了腰間的手榴彈,蹲在窗下一個士兵已經旋開了彈柄后蓋。
“蠢貨……別扔……屋里有女人和孩子……”
驚變之中。重傷的馬卡洛夫發出了虛弱的聲音,門前正打算爆破突入的士兵都一愣。
四周插著火把,一桿桿步槍刺刀對著人群,一張張番兵的臉在搖曳的火光下一明一暗,看起來十分猙獰。
一個時辰不到,村中央的空地上,兩百多號村民就在驚恐中疲憊不堪了,這個夜晚也許會讓鰲東村的村民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張網式追捕持續到接近凌晨,終于在子時過后。距離村西大概一里多的稻田里抓到了丟下老婆和孩子獨自潛逃的蔡大福。
此時此刻,蔡大福已經衣衫不整,雙腿全是污泥,而蹲在一旁的翠丫此時也是一臉蒼白。背上的孩子一直哭泣不停,蔡牛娃則被翠丫緊緊地抱在膝邊。
被出逃的丈夫拋棄在屋里的翠丫,為保護孩子,在絕望之際點燃了一桿塞滿鐵砂的土銃。從窗眼里朝著昏暗的院落發射,結果滿滿地打了馬卡洛夫一背。如若不是土銃的黑火藥裝量不足,威力大減。恐怕馬卡洛夫當場就會被打成篩子。
全身就沒有多少地方完好的喬肆,以及整個后背都血肉模糊的馬卡洛夫被醫護兵放在了村中空地的一側。經過緊急處理,昏迷中的馬卡洛夫才堪堪清創消毒包扎完畢。而已經清醒的喬肆,則虛弱的連話都難說出一句,就半躺靠在一個石磨邊,被人喂著水果罐頭。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蔡大福被幾個士兵用槍推進了空地,一看四周人人荷槍實彈,刺刀雪亮,而全村的百姓幾乎都被一網打盡關押在這里,頓時腳下一軟,也知是對著誰就在使勁磕頭。
于山正靠著不遠打盹,似乎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頓時站了起來,提著步槍就朝蔡大福走去。
磕了半天頭,好像也沒發現自己被人刁難,蔡大福忍不住偷偷抬起了頭,這一抬不打緊,就看見一身“番兵”打扮的于山正氣勢洶洶地走到了自己跟前。
“是你,于山?!哎呀!”
才剛說出一句,就看著一個黑乎乎地東西砸了過來,當場砸中張開的嘴。一陣劇痛過后,一顆門牙被槍托當場敲掉,滿口都是血的蔡大福只感覺嘴里發甜。
“姓蔡的,你他媽丟下老婆孩子,不是個東西!”
想到喬肆被打成那樣,馬卡洛夫的重傷也和對方有直接關系,于山直接拉開槍機保險,槍口就抵上了對方的腦門。
“于大哥!”翠丫從一邊撲了過來,抱住了于山的腿,一個勁哭著,“求求你,于大哥,放了我家男人吧,他有眼無珠,得罪于大哥和喬大哥,人是我傷的,我給你們賠罪了,用我的命來抵吧!”
“夠了,上士!”斯科特上尉將于山一把拉開,面對翠丫露出一絲歉意,“夫人,請放心,我們不是強盜,。”
“你們想……想干什么?”
蔡大福終于清醒過來,望著殺氣騰騰的現場,面無血色。
“我們是中華美利堅共和國陸軍,有人綁架了我們的軍官。”斯科特走到場地中央,對著四周蹲在地上的村民微微一抬手,“為防止意外,我們奉命包圍這里,圍捕匪徒。”
說完,斯科特退到了一邊,露出了身后的陸軍指揮游南哲少校。
“你很果斷,也很謹慎。上尉。”游南哲對斯科特不傷一人,又考慮封鎖消息的處置還算滿意,但看到那些被外籍軍團士兵圍在空地中央瑟瑟發抖的大明百姓,心里又莫名其妙的難過。
“這樣可以避免許多麻煩。不過喬肆中尉和馬卡洛夫軍士長的傷勢很重,需要送回船上治療,少校。”望著角落里虛弱不堪的某人,斯科特嘆了口氣。
“既然人已經找到了,就走吧,給這里的人一些補償。”似乎沒有任何心情享受這種“勝利”,游南哲轉身準備退出村子。
“長官……”忽然角落里的喬肆發出了虛弱的聲音。游南哲的腳步也隨之一停。
“喬肆!”于山趕緊跑過去,將同伴扶了起來,“我們馬上就回去了,喬肆!”
“那鄉親們怎么辦……”
喬肆艱難地抓著于山的肩膀,朝空地中間的村民走去,然后站到了瑟瑟發抖的蔡大福一家跟前。
“喬大哥,求求你……”翠丫還在念叨,但一看到喬肆那一頭的紗布滲出的鮮血,后半句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爹爹。娘親!”蔡牛娃也被嚇得不輕,只是一個勁地搖著父母的胳膊,已經哭成了一個大花臉。
“牛娃乖……好好照顧你娘和妹妹,知道嗎?”喬肆艱難地蹲了下來。撫摸著蔡牛娃的小臉,紗布下的臉露出一絲微笑。
可是蔡牛娃已經不認得眼前這個幾乎滿臉都包扎著白布的男子,畏懼地縮回了翠丫的懷里。
“喬肆兄弟,你大人有大量。我不是東西,我不該私吞了你給大伙的好處!更不該對你不敬,你說說情。我們不是什么匪徒,都是良民啊!”蔡大福連連拱手,就差再次跪下磕頭了。
“蔡總旗,大家都不容易,我離開后,你別為難大家了。你對翠丫好,她跟了你,也是她的福分。”喬肆大概知道自己給翠丫一家帶來的麻煩,說著說著就哽咽了。
于山此時也走了過來,嘩啦一下,一個裝滿銀幣的布袋子就丟到了地上:“這是我們賠給村里鄉親的銀子,大家就當沒這回事,我和喬肆也不會再回來了!”
看著散出口袋的大堆銀幣,蔡大福心里又是一陣狂跳,什么恐懼都忘到了腦后,幾步就沖了過去,抓著銀幣面露狂喜。
“喬肆大哥,別信這個姓蔡的,你們給村里那么多銀子,等你們一走,他肯定會拿大家伙報復!跑去所城千戶大人那里告密,說是我們勾結海匪,到時候所城派兵拿人,我們沒幾個人能活命,他就把銀子全吞了!”
突然,人群里的大牛站了起來,雙手緊緊握拳,對著趴在銀幣口袋上的蔡大福大聲罵著。這一罵不打緊,當場好幾個年輕軍戶都跟著喊了起來。
蔡大福此時沒有任何辯解,只是帶著冷笑旁若無人般死死守著身邊的銀幣口袋,兩眼直轉,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明末年亂世亂象,類似有權勢有背景的軍將兵頭殺良冒功的事,書里看過不少,但親眼所見,親耳所聞,還是頭一次。眼前這出戲讓人震顫,游南哲眉頭當場就皺了起來。
“斯科特上尉,恐怕我們無法避免這些無辜的百姓會遭受其他傷害。”游南哲走了過來,對著于山招了下手。
“上士,你是本地人吧?你認為這種可能性有多高?”游南哲環視了下在場的男女老少,壓低了聲音。
“這個姓蔡的什么都做得出來,長官!以我看還是……不過喬肆中尉的意思,是看在翠丫的面子上,放過那個姓蔡的……”于山咬緊了牙,狠狠點頭。
“是這樣啊,那正好……于山上士,現在命令你甄別一下,將這些人都帶回去!告訴他們,要想活命的,就別固執。”看了一眼默不出聲的喬肆,游南哲頭都不回地朝村外走去。
命令一下,四周的華美陸軍士兵就紛紛上前,開始將兩百多號村民分成了幾堆,然后由于山挨個辨認。
仍然有小部分的人唯唯諾諾地表示不愿意離開,這倒讓于山一點都不感到意外。當年那么困苦,也總有這么些人寧可餓死也不愿意走。而包括大牛等大部分軍戶,由于受到于山和喬肆返鄉時的誘惑,再加上徹底得罪了蔡大福,果斷地點頭同意。
無論是否心甘情愿,一時之間。近兩百多號的男男女女開始收拾家里的東西,但再怎么折騰,也不過是一兩個破布包裹。村里的百姓又如做夢般被華美士兵朝海岸方向帶去,也許不久之后,陸鰲所城才會發現曾經的鰲東村堡已經人去村空。
“喬大哥,謝謝你……”見于山終于放過了自己的丈夫,翠丫也松了口氣,抱著蔡牛娃趕緊對著喬肆叩首。
“翠丫妹子,一起走吧!”一個個帶著包裹的村民在士兵的組織下陸續出村,于山從一旁大步走來。帶刺刀的步槍朝下,直接插到了蔡大福的面前,嚇得還在做發財夢的男子全身一個激靈,“蔡大福,恭喜你撿了一條狗命……你自個兒留在這里‘享福’吧!”
“少校已經放過他了,于山!”喬肆一愣,趕緊伸出手企圖阻攔于山。
“但這個狗東西會放過村里鄉親和翠丫嗎?!不殺了他已經很給面子了!”于山對著蔡大福啐了口唾沫,一把拉住了翠丫的胳膊,“翠丫。就信你于大哥的話,帶著孩子跟我們走,外面的日子好得很!”
“不……于大哥,謝了……”翠丫臉上一紅。趕緊縮到一邊,摟著兒子低下了頭,“我還是想留在村里……”
“于山,你搞什么名堂!”喬肆此時也急了。忍著身上劇痛搭上了于山的肩膀,“翠丫的事,不需要我們操心了。”
“你還在騙自己!你忘了蔡大福對你做了什么。會對翠丫如何!這個狗東西拿我們沒辦法,翠丫如果還跟著他,會有好日子過嗎?!”
于山的話如雷貫耳,喬肆此時也沒了分寸。
“蔡大福,今天饒你狗命,但你是個什么東西,我們很清楚!”于山帶著一絲陰笑走到蔡大福面前,抓起了對方的衣領,“磨蹭什么,寫一份休書!”
蔡大福的雙眼閃過一絲惡毒,不過很快就滿臉苦笑:“于山兄弟你說笑啊……我哪會寫字啊。”
“沒關系,我來寫,你畫押!你要是不從……”于山又是嘿嘿一笑,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個小本子和鉛筆,唰唰幾下,就寫下了一份休書。
一陣殺豬般的嚎叫后,蔡大福的一根手指被于山切了個口,就當是畫押的紅泥來用。翠丫此時都嚇呆了,就看著自己的丈夫被于山挾持著在休書上蓋下了血手印。
“很好!現在開始,翠丫和你沒關系了!”于山這一連串的王八之氣堪稱完美,一邊的喬肆更是如木頭人一樣沒了反應。
“于大哥……”捧著對方遞來的“休書”,翠丫的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
“翠丫,跟我走吧。”喬肆在于山的幫扶下,也走到翠丫面前,終于露出笑容。
“不了,牛娃和二丫以后就拜托兩位大哥照顧了,長大了別讓人欺負……”
說完,翠丫慢慢解下背上的襁褓,輕輕放到了于山的手上。
“我生是蔡家的人,死是蔡家的鬼。”
話音剛落,翠丫的身影就晃到了一邊,快到于山和喬肆做不出任何反應。
翠丫一頭撞到了不遠的石磨上,軟軟地偏倒在地,鮮血染紅了石磨。蔡牛娃哭喊著奔撲在已經斷氣的翠丫身上,嚎啕大哭,另一邊,蔡大福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笑得前仆后仰,竭斯底里。
“娘,我要娘!”
海岸邊,蔡牛娃的哭聲不絕,喬肆一邊死死摟著孩子,一邊還抱著翠丫留下的女兒,臉上淚容滿面。
一艘艘蒸汽艇離開海岸,朝著東面幾百米外的西點號輕巡洋艦而去,每艘艇上的官兵都沉默不語。
一場“轟轟烈烈”的拯救行動結束了,不光成功搶回了喬肆,還戲劇性地“搬”走了近兩百號人,但最后發生的一幕,卻讓所有看到的人都百味雜陳。
清晨過后,浮頭灣一帶海島上駐扎的華美遠征艦隊陸海官兵開始撤離,艦隊分成了兩部分,載著大明百姓的灰鯨號運輸艦將臨時前往明珠島,其他的艦船則直航臺灣安平堡。按照張春銳的指示,遠征艦隊將在安平堡休整一段時間,然后“聯合”鄭芝龍和顏家的船隊向琉球島進兵,圍剿和日本倭寇有合作的鐘斌勢力,為顏家的“復出”積攢能量。
在灰鯨號上,被解除職務的喬肆和于山默默地呆在一間艙室里,艙外由幾個憲兵把守著。按照遠征艦隊總指揮部的命令,他們將被暫時拘禁在明珠島海軍基地,并在恰當的時候押送回國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
重傷的馬卡洛夫軍士長也在船上,他將被送回明珠島醫院住院治療,不過大部分見過他傷勢的醫護兵,都猜測這個壯得跟牛一樣的粗魯士官估計至少要修養兩個月才能下床。
蔡牛娃上船的時候就發起了高燒,好在艦上的醫護兵用藥即時,孩子沒有什么生命危險,而還不滿一歲的女嬰二丫,則由一位鰲東村遷出的哺乳期的婦女臨時照看著。
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翠丫的軟弱和剛烈如夢一樣一直糾纏著兩個人。
喬肆和于山都不知道答案,兩個爛兄爛弟此時面面相覷,各自心里都在翻騰。
ps:喬肆和于山,從主動踏上移民船開始,就注定不是乖寶寶般的人物。僥幸與幻想無時無刻不在左右著他們的判斷。我們可以用理性去排布劇情,也可以用感性表達人物的性格。除非一開始就安排他們當白板npc。
殘酷的理性其實早就告訴過他們,他們的奢望幾乎就沒有實現的可能,但和他們性格類似的許多人一樣,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幻想會在絕望中陳釀得越來越深、越來越執著,從而無視一切……
性格決定命運,這只是兩個小人物看似不同性格,其實本質一樣的隨波遂流不得不面臨的某個結局,一場新夢淘汰舊夢的開始。只是個斷斷續續述說了幾十萬字的分支小故事而已,無關陰謀,也無關大局……除了于山和喬肆,還有許多人還在等著他們的某個故事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