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0年8月8日,大明崇禎三年七月初一,農歷立秋。
距離最近一次葡萄牙的移民運輸船隊出發也有兩個多月了,礙于跨印度洋運力限制,現在依然滯留在華美明珠島海外領的大明難民已經超過了7000人,若加上原本安置在此地的居民,整座明珠市已經里外住滿了近10000人。
由于之前國會凍結了大部分的遠東建設議案,如今掛著海外領頭銜的明珠島基本上還只能算是一座移民中轉站,以及為亞洲艦隊提供后勤支持的地位。一座小小的市辦水泥磚瓦作坊,一家中遠國際貿易集團的臨時商館,以及本地居民自發形成的若干生活小店鋪,就是明珠島僅有的經濟內容,此外幾乎沒有任何國內投資的實業。
除了去年國內派駐本地的醫院、建筑隊和陸海軍駐軍外,當初劃為本地居民的兩千多號人絕大部分都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態,眼巴巴地種地種菜打漁補網,儼然一座自給自足的國營農場,市政府靠著微薄的財政撥款和港口船貨稅收入幾乎包辦了所有的日常開銷。
代理市長喬治雖然沒有經商辦廠的能力,但也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知道這里遲早會成為國家的遠東核心據點,加之不少華商船舶或移民在此地中轉停泊,所以喬治特別提前加強了港口和倉儲區建設。每人每月2美元的象征性的勞務薪資,馬上就匯集起上千人力,還人人干得極其賣力,而沒有被招到的人則滿臉羨慕和遺憾。
如此低廉的勞務成本和實誠吃苦的形象,讓曾在蝴蝶島任職、對華裔并不陌生的喬治暗暗咋舌,也總算明白為什么國會會那么在意從東方引入移民的原因了。
國內運輸船隊才剛剛出發,這頭喬治已經迫不及待地再次招募勞力,進行市區內陸的土地擴展規整工作。反正留在島上的還沒運走的數千移民平時呆著也是呆著,每天都要市政府養著,還不如發揮他們的力氣。這次更簡單,只是每人每月1美元的工資,外加每天一頓的額外加餐。當天就有上千的難民涌到了工地,還差點發生了踩踏事件。從本土調來明珠島的警察少得極其可憐,結果喬治不得不找來本地的陸軍駐軍,架起管風琴機槍,才把混亂的秩序恢復正常。
一個月的時間。明珠市西面和北面內陸就開拓出一大片規整的工農業用地,就等著那家“華美東印度公司”前來掏錢置業,也讓明珠市政府多點財政進項。
今天一大早,荷蘭殖民地巴達維亞的華商首領蘇鳴崗就親自帶著兩艘商船抵達了明珠島。蘇鳴崗一如既往地發揮了傳統華商的“樂善好施”的風格,下船后看到了內陸火熱的建設場面,馬上捐贈了一批錢物。對于這個大方但又極其精明的華商老頭,喬治知道對方一定是提前在這里“蹲點”。打算搶本年度的運來的華美商品。
為“友好商人朋友到訪”設立的宴會在明珠島市政廳舉辦,喬治特地將派駐本地的“外交部官員”和陸海軍指揮官也邀請過來,打算分享一批剛剛從蘇鳴崗手里得到的美酒。
明珠島陸軍駐軍總指揮官劉辰旭少校、亞洲艦隊司令官肯特少校,此時都情緒高漲地前來赴宴。從前年遠征艦隊出發到現在。二人都已經在明珠島待了快兩年了,這幾月將是他們最后的任期。
最后姍姍來遲的,則是外交部亞洲情報司的司長范力以及助手金小寒,不過他們在明珠島的公開身份卻是華美外交部駐明珠市亞洲事務司。這兩個人去年上半年帶著一幫子人“悄悄”到達明珠島。大多數的時間里都沒人見過幾面。據說范力和金小寒在過去一年里,居然連續跑了澳門、廣州、潮州、福州等多地。天知道他們鬼鬼祟祟都在干什么。
蘇鳴崗十分低調,對人際交往拿捏的十分巧妙,似乎覺得自己的形象工程已經到位,很快就“不勝酒力”告辭,返回喬治為他特地安排的住所。結果市政廳餐廳里就又只剩下了一幫子華美軍政官員還在胡吃海喝。
“肯特少校,再過幾個月,你們就要回國了,我會懷念這一年多來我們共處的珍貴友誼!”喬治似乎喝多了,居然一副憂傷的表情端著整整一杯白酒,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市長閣下,聽說您的家人也在這趟運輸船隊中,相比之下,您會比我們更早和自己的家人團聚。”肯特少校摸著自己的大胡子,哈哈笑著。
“這里確實很無聊,整整兩個連的士兵在這里除了曬太陽,就是曬太陽,要么就胡思亂想。我想他們一旦回國,恐怕會很不習慣的。”劉辰旭看了眼不遠處“孤僻”地坐在一起的范力和金小寒,總覺得和這種滿腦子不知道想什么的“自己人”在一起也會有一種疏遠感,嘴里的調侃也若有若無地指向了范力。
“呃……也許這是外交部的工作規矩,少校先生。”喬治也早發覺這些東方同僚之間并非他想象得那樣完全合拍,也只能訕笑著打著圓場。
“……小寒,我已經提前聯系了劉香的船隊,下周你需要親自去一趟馬尼拉。將那里的小組骨干成員召集起來開會,整理匯總他們的工作和眼線發展情況……在沒有足夠的通訊器材配置前,我們只能用這種方式保證情報渠道暢通。”
“好的,范哥……對了,這次嫂子她們也會來吧?”金小寒此時的氣質已經和加入情報司之前大變了樣,單從眼神表情上看,已經和范力差不多的處驚不亂。
“嗯。聽說瑟琳娜給我生了個女兒,呵呵,可惜我當初食言了,還沒等她回本土見上一面,就到這兒了,女兒都一歲多了,我還沒給取名字。”范力的眼底出現一絲柔意,似乎對妻女不惜萬里要來明珠島陪自己感到內疚,“倒是你。有什么打算嗎?在這里可要待上很多年,不會后悔?”
“嘿嘿,還行,這工作挺刺激的。我還年輕,不急。”金小寒撓著頭皮。又恢復了青春大男孩的模樣。
就在二人旁若無人地在角落里單獨聊天的時候,突然餐廳的大門開了,一個普通漁民打扮的中年漢子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眾人回過頭去,都露出一絲疑惑,來人正是“外交部亞洲事務司”的雇員孫二喜。金小寒當場就站了起來,而范力則未卜先知般依然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喝著酒。
“司長。北邊有消息了……袁崇煥確實已經被大明皇帝打入大獄,恐怕出不了兩月,就會……”孫二喜看都沒看旁人一眼,直接走到了范力跟前。嗓音壓得很低,“據說罪名是和建奴暗通款曲,欺君賣國。”
“他本來就逃不過這關,我不關心這個。東江鎮那里就沒啥動靜?”范力放下酒杯。略帶威嚴地看著眼前這個被自己招納的前大明密探頭子。
“回司長的話,東江鎮打毛文龍死后。就內亂不止,遼東方面已經多次分拆了他們,一部分回了山東,如今東江鎮諸島防務已經形同虛設。不過按照司長的計劃,屬下已經派人和皮島水寨的剩余明軍有了聯系,送了不少銀子,應該能安穩下來。呵呵,這是那個叫張靜業的皮島水寨守備寫給我的信,還派了一位心腹一起過來,愿意事后聽我們差遣。不過,張靜業希望獲得一大筆銀子和槍炮,好去收攏其他人的戰船。”
說完,孫二喜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封油紙包裹的信件,畢恭畢敬地遞到了范力的面前。
“呵呵,很好,做得很好!”范力看完一封明顯是半文盲書寫的繁體信件,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要錢要物資可以,只要他能湊夠我們需要的船只。不過現在東江一帶的航線都是山東的明軍水師控制,還要經過鄭芝龍的勢力范圍,不好運過去。”
說著,范力有意無意地看向了不遠的亞洲艦隊司令肯特少校。
“范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肯特曾經派戰艦護送過范力等人前往大員安平堡,看范力又一次用同樣的眼神在看自己,馬上會意并大步走了過來。
“少校先生,恐怕這次需要再次動用海軍戰艦運輸一批物資,而且路程很遠,必須繞過一些地方。”范力如變戲法一樣從懷里摸出一份黑白色印刷地圖,向肯特比畫了一條線,手指最終停在了朝鮮半島西側的一片海域。
“軍艦可以去安平堡加煤,我再寫一封信向顏思海‘借’一批物資,然后再運往那個地方……這位孫先生會一起去,到時候按他說的做就是了。”范力很快就定好了行動方案,其果斷細膩的行事作風讓一邊的孫二喜和金小寒都面帶敬色。
“很榮幸為您效勞,月季號護衛艦明天就能完成維護,隨時可以出航!”肯特一口喝干自己的酒,就邁著大步走向了餐廳大門,也是一派職業軍人的風范。
“當機立斷,雷厲風行,又有何事不成……”望著幾分鐘之內就迅速完成的行動部署,孫二喜不由得感慨萬千。
“孫二喜,這次快去快回,過幾個月,你可以回家休假看看老婆孩子,明年再過來。”范力也打算走人,起身之時,冷不丁地對著正在發呆想事情的孫二喜說了句。
“多……多謝司長……屬下一定盡心盡力!”孫二喜一愣,迅即露出一絲欣喜。
時間很快過去,1630年9月4日,8艘飛剪商船和1艘海軍運輸艦在郁金香號機帆護衛艦地護航下,平安順利地抵達明珠市,運來了超過3000噸的各類物資和商品,而走下船板的上千號船員乘客,則讓守候在港口做幫工卸貨的明珠市居民和難民們大吃一驚。
郁金香號護衛艦上響起了向明珠島駐軍致敬的禮炮,陸軍海岸要塞和海軍基地都升起了彩旗,留守明珠島長達一年的陸海官兵、建筑工程隊、商館以及當地醫院的職工都涌到了港口,也不管是否認識,就和下船登岸的人們抱在了一起。
“天啊,這里真熱鬧!如果不看地圖的話,也許它更像是距離曼城不過幾百海里的地方。”弗雷拉著兩個大箱子,望著人潮涌動的港口,禁不住目瞪口呆。
“嗯,僅別一年,港灣就修得如此寬整,雖不如雙灣市,但也讓人刮目相看,此地官長頗為盡責啊。”趙明川也對眼前雖然略顯簡陋但寬闊嚴整的碼頭頗為驚訝,相信這次運來的物資設備再利用上,一定能建設出一座不亞于百慕大島或蝴蝶島的港口。
為了支持未來一年的明珠島開發建設前期工程,除了近百號各行各業的熟練技工外,東方運輸公司和國營遠洋運輸公司這次足足運來了四座碼頭重型蒸汽吊機、上百套其他類型的蒸汽機械、工業設備及其大量維護件。按照臨行前東聯集團總裁安德里安極其自豪的話說,“只憑東聯集團派出的這一小部分力量,在明珠島建造一支艦隊都綽綽有余!”
話說得是張狂了點,但假如不是因為國會和內閣的若干東方產業禁止規定,估計東聯集團還真能在明珠島復制出一個小曼城工業區出來。
當天黃昏,市政廳再次舉辦盛大的晚宴,歡迎國內來的大金主。雖然本地物資匱乏,但喬治市長依然盡其可能地招待東聯集團的管理層,以及前來輪換本地駐軍的陸海軍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