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統計,過去八個月內,抵達塞維利亞的熱那亞籍商船數量增加了50倍,而抵達里斯本的威尼斯籍商船數量則提高了20。伊比利亞半島的兩個盟國分別聯系著東西地中海的貿易強國。”
“……熱那亞和威尼斯商人基本壟斷了大半個地中海的海上貿易,后者和奧斯曼帝國的商人更是有著超乎我們想象的微妙商業合作關系,他們的銀行家甚至早就是西班牙、法國王室的座上賓。本人認為,國家開通建立‘大西洋地中海利凡特貿易航線’至關重要,對于我們來說,這是一個擴大國家影響力、改變因歐洲戰爭導致大西洋貿易疲軟的良好契機。”
“……從熱那亞到佛羅倫薩,從西西里到威尼斯,地中海航線上覆蓋上千萬的人口,粗略統計每年的地中海貿易額超過一千萬美元。航線沿海大城市長期缺乏優質的紙張、肥皂、燈油、棉花、羊毛和皮革的供應;意大利的明礬、奧地利和匈牙利的銅、北非的谷物、奧斯曼帝國的金銀……這些都是我們可以獲得充足利益的參與點。”
“……最后,向尊貴的國會參眾兩院議長致敬,向內閣關總理及史部長致敬。感謝諸位用寶貴的時間審閱本人的述職報告。”
放下筆的時候,窗外已經是漫天繁星。松開領帶,常玉揉著手腕端過桌上的茶杯,才發現茶水早就涼了。
“玉兒,才回來幾日,就如此熬夜費心,明日還要去王家赴宴呢,還是早點歇息,可不要累壞了身子損了氣相。此番在家休養,該要細細考慮下婚姻大事,若是再忤逆你爹爹,少不得還要被訓斥。”
書房的門開了,只見常玉的母親呂氏帶著一名女仆走了進來,后者手里還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雞湯。看著兒子略微發紅的雙眼,呂氏一臉的關切。
母以子貴,作為常坤的幾位老婆之一,呂氏打23年前生下常家第一個兒子開始,就徹底翻了身。華美建國后針對移民舊有婚史“既往不咎”的婚姻法,使常家倒也過得平平穩穩。靠著一堆女兒的批發聯姻,呂氏等一眾妻妾也個個在家抬得起頭來,常坤更是混得風生水起。
在移民途中出生的長子常玉,就被常家賦予了最大的期望。常玉從小就接受了常家非常嚴格的家教,加上常坤積極推進家族融入華美上流社會,常玉中學畢業后就考取了常春藤高校國際關系專業。
大學專業的緣故,常玉熟通拉丁語、葡萄牙和西班牙語,成績優異,畢業后順理成章地進入了內閣外交部工作。先是擔任外交部公共事務司文員,接著兩年后又擔任華美外交部駐西班牙塞維利亞領事館商務助理,年紀輕輕可謂前途無量。
雖然常家和顏公館七姑的女兒周若的聯姻企圖在顏顯屏的暗中反對下最終泡了湯,但隨著不斷在外交部受到重用提拔,常玉就漸漸成為了曼城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之一。據說東聯集團加勒比分公司總經理王貴,已經有意將大學剛畢業的二女兒嫁給常玉。
這次常玉結束了在塞維利亞領事館的一年任職期,回國休假并等待新的工作安排。休假期間,常玉開始認真總結自己在歐洲的工作狀況,甚至還開始給外交部和國會辦公廳寫了一份述職報告,闡述自己對歐洲貿易現狀的新看法。
“媽,明天的宴會我會去的,不過我對王家的女兒一無所知,就不要指望我能當場答應什么。”常玉喝著母親親手端過的雞湯,還在檢查自己述職報告里的錯別字,對母親的話有點心不在焉。
帶著些許雞肉的香湯里還有幾片人參和參須,這種來自遠東的高檔滋補藥材在曼城可是售價不菲。聯想到母親大半夜還親自為自己下廚,常玉就有點愧疚。
“哎,你娘老了,你爹爹這些日子身子也不好,還整日望著東面嘆氣,嘮叨著離鄉數十年,想想還有沒有機會落葉歸根……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現在爹娘也不想著你飛黃騰達,就盼著能早點抱抱孫子,了一個心……”
說著說著,呂氏突然眼睛一紅,就帶著女仆退出了書房,只留下常玉在書房里苦笑不已。
熱那亞和威尼斯這兩個傳統的地中海貿易強國,長期以來就是伊比利亞半島兩個老牌殖民帝國的天然盟友。
當迪亞士和達伽馬開始遠航非洲的時候,里斯本擠滿了來自熱那亞的贊助商,以等候消息;西班牙在新大陸獲得的貴重金屬,大部分都交給了熱那亞商人去操作。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熱那亞商人的鼎力支持,新大陸的發現可能還會延后不知道多少年。
在東地中海一度被威尼斯、奧斯曼帝國擠壓喪失了貿易優勢后,熱那亞的貿易重心就開始朝西地中海大幅度轉移。早在16世紀,熱那亞商人參與的地中海貿易總額就高達數百到上千萬佛羅林。
和熱那亞一樣,數次闖入西地中海競爭的威尼斯受到了極大的排斥甚至是卷入戰爭,威尼斯也不得不將自己的商業命運壓在了東地中海區域。在商業利益高于一切的指導思想下,威尼斯早早拋開了宗教上的對立,從而和奧斯曼帝國形成了亦敵亦友的關系。
奧斯曼帝國從16世紀開始漸漸被歐洲主要國家接納,成為地中海乃至歐洲國際地緣政治的一極。三十年戰爭前后,這個曾經和歐洲誓不兩立的伊斯蘭帝國也多次和法國、威尼斯等國結盟,以對抗歐洲的哈布斯堡王朝。
在這個過程中,威尼斯就起到了至關重要的貿易與外交銜接作用,它的貿易區域廣布整個東地中海到黑海一帶,尤其是來自中亞的優質香料貨源,更是葡萄牙、荷蘭在歐洲香料市場上最強有力的競爭者。而產自中東歐、南歐的許多商品,也被威尼斯商人獨家包辦銷往利凡特(中東地區),從而積累起驚人的財富。
16世紀末到17世紀初,威尼斯的鑄幣廠每年都要新鑄數百萬的金幣,但依然無法滿足商業貿易的需求。貨幣金融發達程度僅次于荷蘭的威尼斯銀行家們,業務范圍甚至已經深入到北歐地區。
面對這樣一個孕育了歐洲商業文明與巨大經濟利益的地中海區域,要說華美沒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常家長子的述職報告提到的開辟新貿易航線,在近幾年的時間里,就是一個很有代表性、但絕不是唯一一個對地中海貿易有想法的建議。
早在三年前華美和西班牙、葡萄牙的《海鄉和約》談判期間,華美就旁敲側擊地提到過希望能開通意大利貿易的事宜。只是當時西地中海和意大利西部基本上屬于西班牙控制下的熱那亞共和國的貿易壟斷區域,加上熱那亞大商人與銀行家和西班牙王室延續了近兩百年的密切關系,所以當時華美并沒有表現出太過強硬的進入意愿。
目前的地中海貿易圈,華美充其量還只能算最外圍。通過葡萄牙、法國、西班牙王室壟斷代理商會的銜接,華美商品也能多多少少地進入地中海和北非市場,同時也是地中海特產橄欖油采購的大戶之一。
經過地中海商人的中轉貿易,類似華美軍火之類的暢銷品,已經在奧斯曼帝國的軍隊中少量出現。但無論是貿易主導權還是商品利潤,華美商人在其中獲得的收益,都遠遠不如上述三國的王室壟斷代理商會。
和法國撕破臉皮只在朝夕,西班牙在深陷三十年戰爭后對華美的貿易依賴已經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葡萄牙也早就成為了華美歐洲利益的橋頭堡和捆綁體。所以目前來看,為了彌補歐洲三十年戰爭導致的對歐貿易損失,華美直接開通面向熱那亞、威尼斯貿易航線的條件已經趨于成熟。
但要考慮的政治、外交與經濟因素還遠遠不止這些,畢竟一旦深入地中海航線,就不得不受到熱那亞、威尼斯一些傳統大商人和銀行大家族的關注,一旦操作不好就會引發不必要的貿易沖突,從而影響到這兩家實力僅次于荷蘭的貿易大戶的關系。
最關鍵的是,除了葡萄牙在北非直布羅陀海峽的殖民地丹吉爾港,華美并沒有在地中海航線上能夠有效立足的商業據點。而且到目前為止,葡萄牙還沒有對開放丹吉爾港的自由貿易入港權松口,畢竟葡萄牙王室在北非和地中海的貿易中有著不容割舍的份額。
1645年5月29日,周一。
當周國會例行大會上,參眾兩院正式通過了為期五年的《國家交通建設投資補助預算案》和《勞工法》修正案。
《國家交通建設投資補助預算案》規定,從明年開始,國家將對國土基礎交通建設加大投資。主要內容包括加快宋州“聯合市波特市鐵路”的施工進度,以及提前開工海州“青城市伍德市鐵路”。
前者將進一步增強宋州內陸乃至國土北方區域經濟聯系,工程量巨大,將至少創造上萬個直接工作崗位;后者則讓宋州前往海州的海上交通里程一下減少數百海里,以往需要繞行海州鱈魚角前往青城市的商船,之后只需要在伍德市(后世的普羅維登斯)靠港卸貨,就能通過鐵路幾個小時抵達青城市,反之亦然,從而節省大量的商船運力和時間。
過去的1644年,華美年度新生兒數首次超過移民數,達到了41000多,總人口在1645年開春就已經超過90萬。人口增速超過財政增速,華美國內的城鎮基建、衛生、教育、婦幼保障投入這些年已經有陷入泥潭的跡象。
華美國內的貨幣金融發展速度相對較快,國內貨幣流通量達到了2億5000萬美元,類似“中央銀行儲備憑證”之類的記賬貨幣比例已經達到了40,快要接近17世紀末英格蘭的國內記賬貨幣比例,由此極大地促進了金融發展。但1645財年編列的國家中央財政預算,已經達到了史無前例的6600萬美元,終于掙扎無效一腳踏入了赤字財政的大門,但各方面的需求依舊無法滿足。
要致富,先修路,通過擴大國家基礎交通建設,創造就業需求、刺激生產消費,這個道理無論是深是淺,所有穿越眾都明白。但這一五年期預算案又將每年額外支出150萬美元,萬般無奈下參議院同意該項預算資金繼續以發行國債的方式向各個商業銀行籌措。
《勞工法》修正案的出現,算是關如中內閣為解決國家財政缺口、以及改善國內工薪階層民生,在不增加稅率的情況下做出的變相調整策略。
修正案的主要內容,是將延續了十多年不變的本土最低工資標準從16美元提高到18美元。因為著重牽扯到國內十幾家用工規模達到數千人的大型企業集團,這一修正案經歷了長達九個月的激烈爭論。
民政部下屬的統計局的社會統計摸底數據顯示,除去海外總督區,全國目前大約有25萬國有或私營企業用工,其中60約15萬人依然拿著每月最低16美元的工資。雖然國民平均工資水平超過歐洲3到5倍,更是明朝的10倍,但華美本土的社會生活成本也是全世界最高的。
如果這些人的最低月工資能提高到18美元,那就意味著本土大大小小的企業每年將新增至少360萬美元的工資開銷,并使大量國民家庭獲得更多的消費能力、提高生活質量。
保守估算,在不改變任何企業或消費稅率的情況下,僅僅2美元的最低工資提升幅度,所帶來的社會消費效應,國家每年就能多出100萬美元的中央財政收入,可謂潤物細無聲、一舉多得。
關如中的小算盤是打得啪啦啪啦響,但包括國有大型集團在內,許多穿越眾都面帶不悅,關如中過去幾個月里幾乎是每逢周末就挨家挨戶的上門說道理。
今天國會例行大會所通過的兩項法案都是內閣硬著頭皮死勁花錢和撈錢的命題,按常理也應該是各種推諉或轉移話題。但實際情況卻出乎意料,恰逢端陽節,幾乎所有的國會議員都有點心不在焉,兩項法案的表決都很順利,除了完成最后的舉手表決外,都頗有心事般在散會后早早回家,仿佛之前的糾結和爭吵都消失無蹤。
偌大的國會大廳里只剩下了參議員蘇子寧一個人還坐著,此外就是寥寥幾個打掃會場的工作人員。
再次翻了遍面前的國會內參文件,蘇子寧也不由得苦笑搖頭,也知道本次國會大會過于“認真團結”的原因了。和以往充斥著各種大小事的國會內部文件不同,這份最新的內參文件只有明朝的局勢,幾百個字,字字沉重。
長江防線惡化,引發軍事內斗的左良玉在九江暴病而亡,近二十萬大軍停止了前進,如今左軍統帥由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擔任,軍中已有內亂跡象。
招降了幾十萬江北明軍的滿清東路軍主力兵臨揚州,江北督師史可法屢戰屢敗困守城池,黃得功救援揚州失利,被迫回守瓜洲渡口,但全軍上下已經絕望、毫無戰心。
長江南岸,鄭芝龍麾下的鎮江總兵鄭鴻逵、江陰總兵鄭芝虎不光按兵不動,還有后撤的跡象;泰州總兵鄭彩和南通副將鄭芝豹更是在揚州被圍前就渡江逃跑。
雖然時間、細節上和真實歷史有了不少出入,但大勢依然,長江兩岸的軍事部署已經全面崩潰,南明朝廷覆水難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