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十年前借詹姆斯敦爆炸案干涉愛爾蘭戰爭的爆發式宣傳不同,南特慘案后的華美主流宣傳媒體,這次幾乎統一了“先禮后兵”口吻。
似乎只要法國人真心認錯并給予賠償,華美基于雙方長期友好的貿易合作利益還是可以謀求和解的。
這樣的消息讓許多年輕人有點忿忿不平,但也讓一部分上了年紀的人稍稍安心,畢竟不是人人都是戰爭狂,尤其是經歷了十年前因對英戰爭導致個人收入也受影響的老一代國民。
能再挖出一筆戰爭賠款固然是激動人心,但真正落在普通國民頭上的直接好處,也許還看不到多少。
隨著時間進入一年中的最后一個月份,一年一度的冬歇和密集大假檔期即將到來。民間若干“我們的艦隊在哪兒”的呼喊過后,媒體的關注度開始轉移,幾座大城市的情緒波動首先緩和下來。再然后,新一屆地方議會選舉的新聞又開始占據報紙頭條。
而消息流動性更弱、國民平均移民史相對更短的偏遠小城市,南特慘案更無法觸動到國民心靈的深處。所以對于國家如何處理和法國的未來關系,大部分人重新回到了觀望狀態。
畢竟在大多數時間里,和平與安居樂業依然是人們心中的主題。
在曼城國防部會議大廳內,由國防部長鄭泉主持的年終例行總結會正在進行當中。
1645年度陸海軍新兵招募早已結束,新兵訓練狀況良好,各海外駐軍單位復雜而繁瑣的官兵替換調派即將展開;本年度的本土和海外軍事基地的基礎設施建設與維護,目前來看基本都完成了預期進度……
分別代表陸軍和海軍的兩位校級軍官,依次上臺講解本軍種的年度工作內容,其中海軍依然是多年鐵打不動的卡特琳娜上校。
不過再過一個月,在華美海軍服役多年的卡特琳娜就將退役,也代表著多年再沒有增加女性的華美軍隊又將減少一名人氣女軍人。
為表彰卡特琳娜在華美海軍人才最匱乏的階段投身軍旅、并在華美海軍的起步階段作出的重大貢獻,卡特琳娜將在退役前一周晉升為海軍準將,成為華美建軍以來名義上第一位女性高級將領。
當陸海軍各自的代表發表完年終總結后,包括卡特琳娜在內的軍官都退出了會議室,只留下了國防部長鄭泉和四位陸海軍高級將官繼續閉門討論。
他們依次是:海軍總司令王鐵錘上將、海軍總參謀長孫陽中將、陸軍總司令陳禮文上將、陸軍總參謀長何語中將。
按慣例,在每年的核心閉門討論會中,身為海軍副總司令兼海軍人事監察總長的海軍上將張春銳是必須出席的,但今年屬于他的位置卻空蕩蕩的。
和大部分穿越眾私下擔憂的一樣,年齡57歲、正值一位高級將領最黃金年齡段的張春銳又住院了,和身體大不如前的前總統陳長遠一起成為了病友。
大概從四年前開始,張春銳就發現身體健康狀況一直在下降,一年有好幾個月都必須離崗休養甚至是住院。到了今年初,張春銳終于被判斷為肺癌,從而給多數人的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以華美當前的醫學技術,雖然笑傲整個時代,但別說是癌癥的治療手段,就連檢驗手段都幾乎是空白的。身為華美醫學泰斗的前總統陳長遠,只能在自己都病得不輕的情況下,以幾十年的臨床經驗為張春銳的病情做了判定。
張春銳的再次缺席,在會議室大門閉上的那瞬間,又制造了一段時間不短的沉默。隨著陸軍上將陳禮文一聲咳嗽,在場的人才不得不重新打起了精神。
“老陳,上次我和老王、老張以及老包他們合計好的陸海軍軍事教育改革方案,你思考的怎么樣了?”鄭泉第一個打破沉悶,從文件夾里取出了幾張紙,表情上帶著一絲期許,“我們都老了,拼死拼活還能頂上十五到二十年,所以我們必須提前考慮到軍隊的后續發展布局,尤其是軍官團隊的穩定問題。”
“從掌控未來五十年的角度出發,我認可你們的方案,不過照搬英國和德國當年的軍官團貴族化體制,和國家的長遠發展與國民期許的大方向是有悖的,畢竟我們是個移民國家,要讓更多的青年看到投身軍隊的希望。”
見鄭泉又在老調重彈關于陸軍軍事教育機構改革的話題,陳禮文就有點不耐煩。因為一旦同意這個方案,就意味著他投入心血打造的華美陸軍形象與軍隊文化精神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軍官團貴族化,是長久以來歐洲各國的傳統,是國家機器對軍隊的掌控永遠集中在貴族階層的表現。在陳禮文心中,他所理解的完美陸軍,應該是有著高度職業操守與國民進取精神的泛國民化軍官團,而不是以社會地位或財產多寡來掌握軍事指揮權的一幫子頑固利益守序群體。
“太理想化了,老陳。我知道你的理想,各行各業的老家伙們又何嘗沒有在自己的領域實踐自己的理想?”王鐵錘拍了下同伴的肩膀,臉上不再是那種經常和對方在軍費問題上吵架的表情,“但無論我們前半輩子如何理解,我們現在就是這個國家貴族,就是你口中的頑固利益守序群體。”
按照海軍總司令部的設想,首先,從1646年秋季開始,長島海軍學院改名為“長島海軍高等軍事學院”,將不再成為海軍各級士官與初中高級軍官的綜合教學機構,而是成為一所專門的中高級軍事教育機構。
能進入長島海軍高等軍事學院的,都將是至少上尉以上的海軍現役軍官,提供海軍中高級優秀軍官的深造進修。
其次,海軍在海州的青城市,重新設立一座全日制封閉式管理的“青城海軍軍官學院”,配置最優秀的軍事教官,并正式面向社會招生。
該學院專門招收兩個年齡段的學員,一是年滿16歲且達到中學畢業水平的學員,二是應屆的地方大學畢業生。其中前者學制六年,后者學制三年,而且畢業后都將獲得海軍中尉軍銜。不過從現實情況來看,由于大學生太過緊缺,青城海軍軍官學院的未來生源大部分還是前者為主。
不光如此,該學院的入學錄取考核方式也很有意思,分為兩種:一是高門檻的文化考核,面向社會普通國民家庭出身的優秀人才;另一種則是“高學費補分”入學,在考核分數差值一定范圍內,允許用極高的學費代價來補分。
也就是說,這所全新的海軍學院在繼續保持對優秀人才的吸納基礎上,為富家精英子弟額外提供了一條更加便捷的通道。這一套,完全是抄襲目前國內部分普通大學已經實行多年的某些潛規則。
雖然“補分”的金錢代價不低,可以讓絕大多數普通家庭望而卻步,但對于真正的富貴家庭來說,這恰恰是最沒有門檻的設置。說白了,這就是一所以海軍軍事教育為核心的貴族化軍事教育機構。
除非確實是蠢得一塌糊涂無法完成最終學業考核的笨蛋,否則從這里畢業的任何一名海軍中尉,都將是這個國家最頂尖拔萃的精英,他們將成為華美海軍未來中高級軍官的核心來源。
最后,就是在江州的江城市設立一所“江城海軍士官學校”,以普通國民子弟報考和海軍現役士兵選拔入學為主,文化考核門檻較低,學制期也從一年到三年不等。
這里將專注培養專業海軍士官和初級軍官,算是接過了長島海軍學院原本的教學功能。相比之下,師資力量將不如前兩所海軍教育機構,其畢業的海軍軍官學員也只能授予少尉軍銜。
照這種模式操作下去,十年后的華美海軍,除了擁有這個時代全世界最精良的戰艦,還將擁有一支徹頭徹尾的貴族化軍官團。
“老陳,在想什么?”
又是一陣持續幾分鐘的沉悶,何語忍不住拍了下陸軍上將的胳膊。
“何語啊,你的意見呢?”
從沉思中回過神,迎著數道目光,陳禮文不得不把頭扭向了自己多年的好搭檔。
“記得去年的時候,陸軍參謀部就對外籍軍團做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數據統計:在過去十年中,所有的外籍軍團作戰記錄中,由富家子弟擔任主官的連隊,在執行相同戰術任務的過程中,連隊官兵傷亡率通常比普通平民軍官擔任主官的連隊要低5到10。另外,在對待個人戰功津貼問題上,普通平民軍官的意見通常會比富家子弟軍官來得要更多一點。然后我又比對統計了下國防軍若干作戰連隊的數據,結果也大致差不多。當然,由于官兵來源的差異,外籍軍團中也會有不少歐洲底層小貴族出身的軍官。”
“這說明了一個問題:在現在的陸軍初中級軍官群體中,家世越好的軍官,綜合素質越高,才能越均衡化,其忠誠度、情緒和思維的穩定性更佳,富裕的出身讓他們更容易專一追求軍人職業的榮譽感和成就感;而普通平民出身的初級軍官,個性都較為淳樸,但其野心、進取心和通過入伍獲得財富的更強,有才華潛質的也更多。簡單的說,就是‘富二代’和‘鳳凰男’在軍隊中的精神和行為差異較為明顯。不過,這些都是相對而言,畢竟我們的陸軍規模過小,這些例子并不具備完全的實證意義。”
略一思索,何語就把自己對現在陸軍中下級軍官的看法說了出來,不難看出他也比較傾向國防部和海軍司令部的軍事教育改革建議。
“不錯,對我們而言,需要的是一個絕對忠誠、思想穩定、精神健康的軍官團,在這方面,富裕階層子弟表現得相對更好。”
海軍總參謀長張孫陽中將,一個“軍隊軍官團貴族化”的堅定支持者與實踐者,也在一邊勸說著。在王鐵錘的支持下,孫陽今年親自操辦了海軍的教育改革方案,而且據內部傳聞,孫陽在穿越前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小富二代。
“哼,全民教育可以提高全民素質,也就能大幅度縮小家世對軍事人才的成長影響程度。”
雖然絕對忠于穿越群體的事業,但陳禮文內心卻很難接受這種“人以群分”的觀念,這大概和他穿越前的自身成長經歷有著莫大的關系,也正因為如此,陸軍文化的建設和人才提拔也深深烙上了他的思想印記。
“從情感上講,我們都是農民或草根的兒子,是要采取更公正的眼光看待富家子弟和平民子弟的問題。但從實際情況來講,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烏雞變鳳凰’的群體。這個成立不過二十五年的國家理論上沒有真正的貴族,但我們確實實現了從草根屁民到統治階級的身份飛躍,也有理由將軍隊核心建設納入我們的統治思想之中。而且對我們的普通民眾來說,他們也早就習慣了這種天經地義的時代秩序。”
“現在,國家的一切建設還在初級階段,我們不能也不敢放松對符合我們政權利益的軍隊核心文化與精神內涵的掌控。就現階段而言,在我們的社會教育資源還不充沛的情況下,富家子弟的綜合素質肯定高于平民子弟,這是不爭的事實!即便是在21世紀,先進國家的軍事力量,依然是被權貴和富人階層掌握的,我們又有什么可以例外?”
“所以,我們必須保持未來五十年的軍隊核心建設的穩定。而且我相信,隨著國家的經濟發展和思想進步,中產階級會越發壯大,我們的軍隊在未來會迎來更加公平、更加科學的人才選拔制度。”
見陳禮文有點陷入了情緒的深坑,孫陽手握拳狀在桌面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
“這樣吧,軍隊是國家整體利益核心中的核心,我們還是來個內部民主表決吧。同意這份軍事教育改革方案的,請舉手。”
見現場氣氛越來越不好,鄭泉不得不提高了聲音,打算用自己的權威優勢為這種拖沓了多年的軍事教育改革畫下句號。
除了陳禮文,其他人都舉手了。但從表情上看,陳禮文并非是一開始的拒絕,而更像是被人說服后的棄權態度。
“好吧,接下來,我們繼續討論關于‘國防軍第一志愿旅’的組建方案。按照國會方面的參考意見,這支臨時組建的步兵旅將會被派往遠東,部署時間定為1646年秋季。”
見分歧已經磨平,鄭泉這才把這次閉門討論的最大議題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