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不久,滿清朝廷完成了入關后第一次科舉殿試,山東東昌府人傅以漸被取為首科狀元。緊接著,滿清朝廷以“將謀不軌”的罪名處死了去年降清的潞王朱常淓及被俘的弘光帝朱由菘等人,展開了對明朝宗室的大清洗。
與此同時,滿清入關后的綠營漢軍整編也基本完成,除滿蒙漢八旗之外,大量明朝降兵降被正式納入滿清正規部隊。第二次大規模南征的戰爭行動拉開了序幕,幾十萬滿清軍隊兵分三路,分別從西、中、東三個戰略方向揮師南下。
西路大軍由陜西出發,負責平定四川,由肅親王豪格領銜,旗下主要將領包括多羅貝勒尼堪、護軍統領鰲拜等人。對手將是控制半個四川的張獻忠的大西軍,以及著名女將秦良玉為首的部分效忠隆武朝廷的四川明軍。
中路大軍從河南出發,負責湖廣方向,以多羅貝勒勒克德渾為主將,統帥恭順王孔有德、懷順王耿忠明、護軍統領博爾輝、鎮國將軍巴布泰等滿漢八旗。
勒克德渾的對手是李自成死后留下的李過、郝搖旗等幾十萬大順軍殘部,以及湖廣總督何滕蛟麾下的明軍。此時的大順軍殘部已經正式投靠了何滕蛟,也算是一致對外了。
湖廣明軍表面上的實力遠比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強大,所以滿清中路軍主要還是起戰略牽制作用,以阻止湖廣明軍對其他兩路的增援。
東路軍是此次南征的真正主力,負責平定東南沿海的魯王和隆武帝政權。多羅貝勒博洛擔任主帥,麾下主要將領包括固山額真圖賴、固山額真韓岱、護軍統領杜爾德、前鋒統領努山、昂邦章京佟養甲、綠營江南提督李成棟等人。
李成棟是前南明江北四鎮之一高杰的部下,在江南明朝降軍之中兵力最雄厚,為人殘忍冷酷,更是親手主導了嘉定三屠。因賣命有功,李成棟被滿清朝廷授予江南提督官職,統管蘇浙地區大部分綠營兵力。此次南征,李成棟所部就將擔任東路軍的急先鋒。
西、中、東,三路大軍進退有據、張弛有度,戰線東西橫貫數千里,血雨腥風聞之即來。
以睿親王多爾袞為首的滿清朝廷此時正值一個王朝興起的鼎盛期,整個清廷從上到下都自信滿滿,認為天下大局已定,甚至迫不及待地在河北開始了大規模的圈地運動,將數以十萬頃的土地強行瓜分封賞給滿清八旗貴戚,無數平民百姓或鄉紳地主家破人亡,追悔莫及。
1646年5月5日,大明帝國歷隆武二年三月二十,立夏。
本來一直滴雨未下的廣東,在這天下起了雨。遲來的春雨看起來量很足,而且覆蓋面極廣,讓憂心旱情的廣東士民們欣喜若狂。
不過沒人會預計到今年的雨水一下就是一個多月,會引發一場罕見的大澇災,也沒人知道這場澇災會和滿清南下的危局會攪合成廣東近代歷史上一場大災難。
相對穩定的廣東不斷吸引著北方諸省難民涌入,甚至因為趙有恒出兵平定“靖江王逆亂”的戰爭,不少廣西的受災流民也進入了廣東地界。
趙有恒現在幾乎每天都埋在了廣東各地官員寄來的書山文海里,而空出的時間,則是組織人手疏導各地海量流民,或是接見新軍將官以及從湖廣逃入的北方零散官員,整合分析一切內外敵我信息,時刻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清兵南征。
至于之前華美外交官到訪留下的貿易合作協議,還沒有完全消化的趙有恒既不同意,也未拒絕,而是直接寫了封簡單的“待議”回信就暫時放到了一邊。至少在表面上,算是一種正式接受雙方外交接觸的態度。
今天,趙有恒難得的拋開了一切公務,在自家宅院舉辦了一場宴席,因為趙家嫡孫滿月了。
趙有恒晚年得子,又成功得來嫡孫,山河未圓,但小家已滿,對他來說也算是緊張時刻的另一種慰藉。為了體現樂觀的分享同樂精神,趙有恒還派管家在城門處設置了賑濟站,為流民乞丐供應稀粥窩頭。
趙家嫡孫的滿月宴雖然沒有廣發請帖,但也引來了不少廣州官員和鄉紳大族的道賀,甚至遠在瓊州的瓊州兵備道王昌言,都在宴會當天準時出現在廣州,幾大車的禮物讓街道上圍觀的廣州士民甚是驚訝,不過大多數人眼里并沒有多少憤恨或嫉妒的神色。
廣東巡撫趙有恒是個好官,廣州城百姓心里都很清楚。城外流民洶涌、城內物價飛騰、北方兵兇在即的當下,趙有恒為穩定廣東局勢也算是殫精竭慮。趙家過去一年來多次變賣家財主動賑濟廣州城外的難民,也讓百姓們稱道。
大多數來客都算是沒有請帖的不請自到,趙有恒也只能把禮數做到盡可能的周全。當這場半公開的家宴結束之后,趙有恒才有時間一一清點在前院堆成小山的禮物,自認為清廉的趙有恒也樂得頻頻點頭,不過他也會在恰當的時候向所有送禮道賀的人一一回禮。
趙家嫡孫滿月,真正有請帖的客人大多是親戚,其中妻弟劉耀禹自然是當仁不讓的第一位,另外還包括去年從山東逃難南下的幾戶趙氏家族旁支親戚。
這些趙氏族人最初對山東劉氏滿門抄家案袖手旁觀,生怕波及自身,眼睜睜看著劉家女婿趙有恒被牽連貶謫瓊州。現如今風水輪流轉,滿清入關,山東淪陷,趙氏家族也掉進了大坑,一部分死難,一部分舍不得家業曲膝投降,少數骨頭硬但膽子小的也只能灰溜溜南下避禍。
除了自家資助外,趙有恒還不得不借助自己的地位和妻弟劉耀禹的面子,腆著臉私下給瓊州或廣州地方打招呼,才算勉強安頓了這些趙氏族人。
為了回報瓊州王家對落難趙氏族人的幫助,更為了表彰瓊州王家在廣東新軍組建過程中給予的大力支持,趙有恒兌現諾言,在宣布歸附魯王監國的時候,舉薦王家長房嫡子王昌言擔任正七品廣東道監察御史,不過幾個月,又提升為瓊州兵備道,掌握了瓊州地方實權,可謂給足了王家面子。
瓊州王家祖上可是一代名臣王弘誨,一等一的廣東名門望族,這個王昌言又是長房嫡傳子孫,一直是王家精心栽培的苗子。不過王昌言并沒有多大天分,加上家族家大業大,也失去了積極向上的動力,只是憑著祖宗的功德,恩蔭國子監監生。
滿清南下,南京淪陷,王昌言運氣較好逃回了原籍。一個國子監“蔭監”的身份充其量也就是個舉人檔次,能擔任瓊州兵備道的官職完全屬于平地百尺飛升,成為了瓊州鄉紳在當地的官場保護傘。
而在原本的歷史中,王昌言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漢奸。在清兵進入海南的時候王昌言舉家投降,并多次參與鎮壓海南各族人民的抗清起義,最后還是死于起義軍之手,算是身敗名裂,給祖宗丟盡了顏面。
今天王昌言不事公務,居然大搖大擺地穿街走巷,趕著好幾大車的禮物來道賀,還故意以請教地方公務為由遲遲不走人。單論做人做官的本事,王昌言已經到家了,但卻讓趙有恒心里暗暗不快。
客人散盡,書房里,三十多歲的王昌言一表人才,一身官服官帽是派頭十足,正對著書桌后的趙有恒恭敬地行弟子禮。
“恩師操勞國事,士民共知,學生才疏學淺無以分憂,夜不能寐……粵省一地雖遠離兵兇,然圣人云居安而思危,方能久安。可如今流民遍野,糧價騰貴,諸事紛亂,僅以嶺南一省之力,實難有所作為。國朝逢此危局,無心者醉生夢死,有心人卻無門報效,學生甚為不安,還請恩師指點一二。”
王昌言似乎早有準備,先是一番拍馬屁將趙有恒吹到天,然后又突然急轉直下,對當前廣東的局勢大倒苦水。
靜靜看著這個一手提攜起來的“學生”,趙有恒心里琢磨著對方剛才一番話,似乎聽出了某些意思。
只是一番官樣的勉勵,評點了下王昌言在瓊州任上的功績,順帶著感謝王家這次送來的大禮,趙有恒就以公務為由結束了會談。
入夜了,趙家書房里燭光通亮,趙有恒一身便服在房中走來走去,腳步凌亂,表情甚為陰沉,而坐在一側的妻弟劉耀禹則沉默不語。
“老夫當初看他王家有心為國,牽頭捐納錢糧、協助地方操辦新軍有功,老夫自然有諾必應,上報朝廷,恩賞分明。否則區區一蔭監,又有何能位居地方要職!”
“前有瓊州鄉紳子弟入新軍,后有舉薦王昌言為官。如今居然又為黃家、張家要官,當老夫是賣官鬻爵的嚴嵩之輩嗎?!真是荒唐!”
趙有恒走累了,停下腳步,用手指著沉默不語的劉耀禹,語氣十分嚴厲:“老夫看重的,是你九弟的能耐,是南海公司這些年扶民興業的善義之功,朝廷都看在眼里!若以捐納錢糧多寡來求官,必陷老夫于不義!”
“誰不知定安的王家、黃家和儋州的張家這些年頻頻聯姻,已然一體,瓊州之中唯此三家跋扈有加,四下圈地圍山有如自家后院,合股結社之風遍及地方鄉紳官吏,老夫若不是看在瓊州民業大興的份上,看在你的面上,早已拿辦!若再不知足,休怪老夫翻臉不認人!”
說完,趙有恒氣呼呼地坐回位上,端著茶大口喝了起來,不再看劉耀禹一眼。
一炷香后,劉耀禹長嘆一聲,慢慢站了起來,對著趙有恒微微低頭:“姐夫所言,正是忠耿風范。話說,瓊州上下皆知,若無姐夫之助,無三家之力,瓊州新業與南海公司斷無今日。這為國捐納,也是為自己求一份安泰……”
“難道此時還有誰動得了他們?若瓊州等人真是本分,又何來污人耳目。哼哼,好一個王昌言,拐彎抹角一通,知道老夫心中不喜,又讓你來當說客!”
趙有恒手中的茶杯重重落在書案上,發出脆響。
“我等鄉紳商賈之人,花再多錢糧,也不過求財求安。若財、安都求不到,只能自求自爭。”劉耀禹不為所動,繼續緩緩而談,“天下不寧,國政兩裂,前有鄭芝龍讒言封海,后有丁楚奎惡榨商民,幸我一省士民得姐夫所在,民心齊使,才能扭轉危局。如今三鎮新軍拱衛嶺南,姐夫以一人之力維護全局,王大人和瓊州鄉紳不過是想更盡綿力而已,姐夫若認為有人包藏禍心,就當弟不曾說過這些……”
“老夫知道他們和東聯集團私下暗合,趕走丁楚奎有功,我已允華美海商可從瓊海、儋州兩地入陸從辦商事,就是方便南海公司和瓊州士紳之新業。古人云:有所為,有所不為。大勢壓頂,老夫分身乏術,瓊州各事,也需要九弟你多思量,多周旋,萬不可多生異端!如今老夫一人孤力治粵,已是孤木難支,稍有差池,即留萬世罵名啊。”
見妻弟又在拿著當初瓊州鄉紳全力支持自己奪權、建設新軍的事在說,趙有恒的態度又軟了不少。畢竟就在半個月前,南海公司又為自己籌措了點銀子,還提供了一批低價的賑濟糧草。
“姐夫若言甚是,不過……”劉耀禹眼里閃過一絲精光,然后緩緩抬頭,死死盯著趙有恒的雙眼,“若是姐夫真是力有不逮,一朝兵兇犯境、或是安泰之后這廣東又多出個丁楚奎、李楚奎出來,到時又有誰來收拾呢?”
“姐夫,圣人云:親疏有別。別的不說,眼下就咱瓊州自家人在操心了……若此時不千金買骨,又有多少鄉紳大族愿與姐夫同進退?”
劉耀禹繼續趁熱打鐵。
趙有恒一愣,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嚴格來說,丁楚奎是被時局逼走的,而并非自己有多大能耐。放十幾年前,就算熊文燦這樣的金牌封疆大吏,也會拿地方上一些事無可奈何。但同樣,真有人狠心拿辦,這些年發展勢頭良好的瓊州新政,也會在碰撞中玉石俱焚,化為烏有。
現在自己獨掌一省軍政,除了名義上歸附浙東魯王監國朝廷,實際已經是割據一方,和湖廣總督何滕蛟、江西總督萬元吉、廣西巡撫翟式耜并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但若沒有地方的支持,尤其是自認為自家人底子的瓊州鄉紳的支持,自己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廣東有聲望的老官大儒不少,眼紅瓊州的各地望族大戶更是蠢蠢欲動,丁楚奎能對瓊州下狠手,背后某些人推波助瀾沒有少過,這也是瓊州新政一直很難在瓊州之外推廣的原因所在。趙家嚴格來說還是外省人,在廣東根基不牢,如果自己再得罪唯一百分百支持自己的瓊州鄉紳,那后果難以想象。
一想到這兒,趙有恒心里就咯噔了一下。這是一種內心掙扎、搖擺不定的痛苦,他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努力了半輩子的匡扶大明朝的事業會在這樣的局面下垮掉,哪怕許多錯都是非己之過。
“國朝景泰年間,為助邊軍,朝廷即有國子監‘例監’之事。相比吝嗇的廣州、潮州、惠州等地鄉紳,我地廣人稀的瓊州府,可是為大明天下事盡力了。瓊州鄉紳再不濟,也是通新業善民事、識危局懂大體的書香門第,也出過海瑞、王弘誨兩位名儒表率。”
“賣官鬻爵之事,姐夫自然無須去做。然瓊州鄉紳為朝廷捐資納糧,舉授為例監,逢此國情也是合情合理。如此以來,姐夫也有所交代,不會寒了瓊州士子的心。”
劉耀禹說完,又是深深一鞠。
例監,又稱為“捐監”或“俊秀”,名字很好聽,但簡單來說就是明朝國子監的一種靠收錢招收的生源。例監學期滿后,通過考職評定可以選授地方官職,屬于朝廷認可的正軌人事提拔制度之一。別的不說,當年鄭成功就是從南京國子監開始踏上政途的。
言下之意,趙有恒不用直接赤裸裸地用實權官職來回報瓊州鄉紳的捐助,只需要表面上用“捐入國子監”的名義,把責任直接推給魯王就行。
現在魯王在浙東大搭臺子,靠著捐錢捐糧當官的數不勝數,國子監形同虛設,多一個少一個例監更沒啥大不了的。
何況在大明朝歷史里,在國子監里守到老還沒有出頭的人,也是一大把。瓊州鄉紳更多時候還是要個身份,要一份底氣,真要是草包一個估計也不會列進上報名單里。如果真能從這些例監中挖掘出幾個類似陳上川的人才,那等于是真正培養出自己的嫡系了。
現在是多事之秋,作為一個飽讀詩書的封疆大吏愛惜羽毛固然重要,但一旦涉及到生死存亡,那就不是一個面子問題了。
最最關鍵的是,只要例監一開,相信除了瓊州鄉紳,廣東各地都會有一大批地位不高的中小地主或商人愿意抓住這個機會,錢糧緊缺的問題會極大緩和。
尤其是現在廣東還有一個明顯受到華美東聯集團扶持、一直與瓊州南海公司明爭暗斗的廣福公司,若能真正利用這種機會把羅德德等人給拉攏住,那對于長期受制于瓊州鄉紳的趙有恒來說,又多了一個新的可操作空間。
想到這一層,趙有恒這次沒有情緒爆發,反而是起身又慢慢走了起來,當走到劉耀禹面前的時候,停住腳步露出了微笑:“你啊你,討價還價也能說出花來了。也罷,老夫回頭給蕭大人和陳大人寫信,以助國有功,舉粵省士子例監若干。不過魯王監國行在遠在浙東,眼下海路不平,不便前往,一應監生就暫留廣東府學。”
劉耀禹見趙有恒終于妥協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氣,趕緊從懷里掏出一份信,鄭重其事地遞到了趙有恒面前:“姐夫,這是南海公司在儋州置辦‘義屯’之請,欲圈購荒地六十萬畝,做興農新業之表率,墾殖稻米、南洋作物。若此事可成,可安頓不少廣州流民,更可年輸稻米百萬石!”
一次性就圈圍六十萬畝農田?!義你妹的屯,明擺著又在強買強賣!趙有恒手一抖,差點沒拿住。
以前南海公司再在瓊州呼風喚雨,也不過零敲碎打幾萬畝幾萬畝的買,更多的則是南海公司幾大地頭蛇大戶出面牽頭,以股份為條件發動各地地主將土地承租給南海公司。
瓊州地廣人稀是出了名的,加上歷史上多次生黎叛亂,人口流散,許多陳年地冊上的田畝數量早就不真實了。即使是現在人口繁盛的定安縣和臨高縣,治內仍舊處于荒廢的細碎田地依然為數不少。先不說這六十萬畝地是否真是荒地,光是這個圈地規模就差不多要三四十萬兩銀子了。
“嗯,不錯,為國分憂,值得夸贊。不過,這應是儋州地方官去處置的事,問我做甚?”趙有恒不動聲色,略微翻了下,又放回書桌。
“姐夫,為不驚傷儋州本地耕戶,南海公司儋州義屯的勞力還須從入粵流民中取用,這就不是儋州知州方大人的職權了……”劉耀禹微微一笑,眼里閃爍著得意的精光,“所以,方大人認為這地方義屯安置流民外戶一事,還須由廣東巡撫衙門批核。”
“以你之意,部分購地銀兩可入巡撫衙門……呵呵,這可是那方知州為你等出的主意?他能讓出這一口肉出來?”
趙有恒馬上就猜出南海公司圈占的那六十萬畝地不簡單,肯定要用一些強硬手段排除麻煩,而且根據以往南海公司的做事風格,鐵定許多瓊州官員都在里面有貓膩。那個方知州自然不敢做得太過分,所以把部分利益乖乖地送到了趙有恒手上,而表面上則以廣東巡撫衙門遷徙流民屯墾的成本名義來處置。
劉耀禹趕緊拱手:“圈購荒地二十萬兩,另出流民‘落戶銀’二十萬兩,以助官府引民之用!以方知州之意,這落戶銀不應入儋州。”
落戶銀,就是丁楚奎當初打著清查瓊州私引流民外戶的名義,專門給瓊州定下的奇葩稅種:被瓊州鄉紳雇傭的外地難民,每年都要交納三錢銀,連交三年。
如今南海公司居然心甘情愿主動交納這一筆已經被趙有恒廢除的丁楚奎貪腐政令,而且還是一次性給二十萬兩白銀。
就算是按照丁楚奎的計算方法,一口氣引入十萬流民到瓊州,也就最多能收十萬兩白銀。這二十萬兩又是怎么算出來的?難道這就是南海公司早給自己準備好的回報?
有了二十萬兩白銀,三鎮新軍的一年銀餉開銷就能解決一大半了,明擺著瓊州一幫子人在送錢!趙有恒這下徹底呆了。
“當然,也可視為五十萬兩銀子圈購六十萬荒地,其中二十萬兩交給廣東巡撫衙門用以賑濟。”劉耀禹繼續趁熱打鐵。
“方知州果然公忠體國!好啊,本撫明日就派人與你一同去儋州,公辦此事,收運銀兩!不過,若是儋州因圈地一事傷及百姓,本撫必然事后嚴懲!”
半柱香后,趙有恒一咬牙,猛拍桌案。
而劉耀禹則鄭重其事地點頭,表示絕對不會給趙有恒制造麻煩。
圈地這種事,南海公司的鄉紳股東們這些年已經做得爐火純青了,大多數瓊州佃農都放棄為當地老地主做工了。不是進入各家鄉紳置辦的工坊,就是成為南海公司的雇工。
因為無法和南海公司這樣的新興農業資本競爭,許多瓊州自耕農都不得不賣掉田地,成為南海公司的農場雇工,現在瓊州地價已經跌到了每畝上等熟地明面上也不過一兩銀的地步。
儋州算是南海公司勢力最深的瓊州地界之一,一幫子新興地主在掃蕩瓊州的過程中,當地的守舊地主老財們現在很難阻止佃戶外流,空著一大片田地正在犯愁呢。而算上各路打點和威逼利誘,加上真正的荒地在內,南海公司居然只付出了不到二十萬兩白銀,平均買地價格比趙有恒想象得還要便宜。
為了吃穩這個口肉,在瓊州王家的運作下,從瓊州知府到瓊州兵備道再到儋州知州,幾乎九品以上官員人人都有辛苦費,七品以上還有一小部分干股。
通過東聯集團的暗示,南海公司早已經預見到未來幾年廣東的糧價都不大可能回落到每石三兩白銀以下,準備花費巨資從華美東聯集團引入先進的蒸汽拖拉機和農用機械,規模化種植兩季甚至是三季水稻。
有了華美精良農器,這個六十萬畝的超級大農場只需要以前三十分之一的農力就能運轉起來。即便粗放式種植,在華美農肥技術的加成下,年產稻米至少兩百萬石。粗略一算,每石稻米的種植成本將只有尋常大明自耕農戶的八成不到,一年就能回本,第二年就開始猛賺。
如果糧價下跌,那就馬上轉產其他更值錢的作物,有地在手,有個什么都能買走的東聯集團在,怎么想都不會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