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景珠閣,見小姨子與青影秋郁香坐在席上,兩人一同扭頭看他。
夏召舞道:“姐夫,你怎么有空過來?”
劉桑摸著肩背,嘆氣:“累死了。”趴到席上:“你們幫我揉揉。”
“揉你妹啊,”夏召舞氣道,“我們又不是你的丫鬟。”
劉桑笑道:“揉一下又不會死。”
夏召舞恨恨地移到他身邊,一邊嘀咕抱怨,一邊跪坐在那里,幫他捶背。
青影秋郁香見她明明怎么看怎么不情愿,卻又老老實實的坐過去幫她姐夫捶背揉肩,心里不知怎的,浮現出一個自己以前明明從來不曾聽過的詞……傲嬌?
夏召舞見她掩口偷笑的樣子,恨聲道:“還不過來?”
青影秋郁香訝道:“我也要?”
夏召舞壞笑道:“他說的是‘你們’,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你還想逃?”
青影秋郁香心想,你是他小姨子,幫他揉揉也就算了,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想是這樣想,卻是不知怎的,就這般移了過去,與夏召舞一同殷勤服侍……
園中某處,夏夏洗手焚香,占了一課。
緊接著卻是面有憂色。
小嬰道:“怎樣了?怎樣了?”
夏夏道:“坤下震上,初六:鳴豫曰:初六鳴豫。志窮兇也。”
小嬰手指點頰……聽不懂。
夏夏道:“意思就是師父有危險。”
同一時間,地牢深處。
楚堅倒在地上,痛苦喘氣。
官爵、家產都被人奪走,大姐死了,妻子懷的是別人的孩子,明天自己也要被處決,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
全部都沒有了。
不甘心,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痛苦,憤怒,怨恨。絕望……卻又什么也無法做到。
他在獄中嘶喊著。卻連聲音也無法發出。
沒有人能夠聽到,沒有人……本來是應該沒有人的。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棵樹。
漆黑的地牢,仿佛突然間亮了起來。一根枝芽從地底鉆出。在他面前不斷的成長。長成了蒼天的大樹。
這樣的地牢,為什么能夠容納這般高大的樹?他不知道。
大樹的每一片葉子,都散著玉石般的冷光。它搖動著,不停地搖動著。
一個瘋癲的女子聲音,仿佛從樹里傳來:“你是不是很恨?你是不是想要殺人?所有欺負你的、折磨你的、陷害你的、把你當傻瓜一般玩弄你的,你是不是想殺了他們?”
大樹瘋狂地搖動著:“如果你想要那么做,如果你無論自己變成怎樣,就算是死也要報復,我可以幫你。”
報復……報復……
也許這只是個錯覺,也許這只是自己怕到極致、恨到極致后所生出的幻覺。
楚堅那充滿血絲的眼睛,卻仍然瞪著這莫名出現的大樹。
報復……報復……
兩根枝條突然刺入他的體內,一種清冷而又神秘的能量急速地涌入他的身體,他的皮膚變成了玉一般的翠色,他的身體也在快速的漲
大樹搖動著,瘋狂地搖動著:“去吧,去吧,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楚堅發出一聲怒吼,驀的沖起,身上鐵索盡斷,頂上石板盡碎。獄卒匆匆趕來,卻只能看到牢房上方,那一層層的大洞,盡皆駭然。
蜻宮的城墻上,一名玄彩帶著七名弟子和一眾兵士,來回巡察。
一道翠色光芒卻在外城遠處沖天而起,有若流星般劃破夜空,疾飛而來。
她一個錯愕,待看清來的不是流星,而是一個人時,急急備戰。
一道道利矢,藉著城墻上的弩車,輪番射了出去。
但那人的速度實在太快,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便已閃過利矢,飛到城墻上方。
那名玄彩將手一指:“射下他。”
七名玄羽女兵立時搭箭,低叱一聲,箭矢帶著咒符,剎那間刺中闖入者。
那名玄彩松了口氣,被七枝帶著爆裂符的利箭同時刺中,就算是大宗師級別的高手,也不可能不受傷。
但是意外發生了,意想中的爆炸并沒有出現,咒符上所帶的玉靈之氣,竟如流水一般,被那人抽了過去。
七枝箭射在那人的皮膚上,發出清脆悅耳的七聲連響,有若金玉相撞,然后就紛紛彈射開來。
那名玄彩大吃一驚,那些女弟子亦是面面相覷。
咒符竟然失效,自大宮主教她們學會畫符以來,這是以前從沒發生過的事。
那人卻已落在一處箭塔上。
箭塔上的四名守衛連弩車都來不及使用,只能急急抽刀,劈了過去。
無形的勁氣閃過,四人同時噴血,從箭塔上向外拋跌。
那人卻已雙腿一蹬,縱往蜻宮深處。
危險來臨時,劉桑正與夏召舞、青影秋郁香坐在那里,喝茶聊天。
二女一個坐他左邊,一個坐他右邊,三人說說笑笑,彼此聊天。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后上方的墻壁驀然破開,翠色的氣勁直擊而來,凌厲萬分,殺氣驚人。
劉桑只能憑著他過人的感知力一下子跳起轉身,擋在二女身前,卻是什么也來不及做。
闖入者來得太快,以至于他根本來不及激活第四魂。
而那強大的、充滿無限怨毒與殺戮的氣勁,亦是讓他大吃一驚。雖然第一次見到這種蒼翠色的氣勁,但憑著驚人的第六感和對自身魔丹更多的了解,這一瞬間,他的心中一下子閃出四個字:“魔神之力?”
雖然與自己魔丹所蘊藏的幽冥天元之氣完全不同,但來人所用的,顯然也是魔神之力,只不過是另外一種形態。
危急當頭,第四魂竟是來不及激活,他只能快速地擲出一道符錄,想憑著符錄先行擋住這人。給自己爭取到一點時間。
這是他用來在關鍵時刻。應急護身的咒符,只要一經使用,便能讓敵人五感受惑、方位
只因他早已想過,魔丹說到底。原本只是外物。并非他自己修煉而成。而激活第四魂、使用魔丹亦需要一點點時間,這點時間雖然很短,但要是面對高手的偷襲。卻是足以致命。
也正是因此,他時時刻刻,帶著這種護身符咒,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都用不上,但以防萬一,總是好的。
這種咒符由他用出,以前還從來沒有失手過。
但是這一次,咒符方一用出,還沒生出效力,符上的靈砂竟自行消失。
劉桑極是吃驚,因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符上的玉靈之氣,竟然被這人身上的蒼翠氣勁狂吸而去。
就像是水滴落入了大海,一個子被卷了個干凈。
失去玉靈之氣的符咒,立時成了無用的廢紙,又被闖入者的強大勁氣扯得粉碎。
而來人那清涼如玉,似玄非玄,似勁非勁般的強大氣勁,已朝他直壓而來。
眼看他就要死在這里,驀的,一道劍光疾竄而來。
劍光爆散,發出“砰”的一聲脆響,有若金玉相撞。
一個女孩手持寶劍,擋在了他的面前。
“小嬰?”劉桑松了口氣。
小嬰背對著他,天櫻劍橫架,劍身散出圓形的氣團,氣團流轉,有若水晶,也不知是何招數。
但是不管怎樣,那突然闖入的強大氣勁,就這般被她截了下來。
再看向闖入者,劉桑更是吃了一驚……楚堅?!
強闖而入,差一點置他于死地的,竟然是不管武力還是智力,都從來不曾被他放在心上的楚堅。此刻的楚堅,皮膚泛著玉石一般的翠色光芒,雙目通紅如血,面部猙獰可怕,充滿了負犬的怨毒與狂怒。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楚堅竟能用出如此驚人的力量?
楚堅渾身散發出的蒼翠氣勁極是驚人。
只是雖然驚人,卻無法突破小嬰天櫻劍上圓形的晶瑩劍氣。
劉桑深知,小嬰的天櫻劍雖然能夠用出強大招式,但那是劍本身的威力,而她則是將劍發揮威力的御寶者。若是楚堅快速變招,小嬰未必能夠跟上。
然而,此刻的楚堅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且似乎并不知如何使用,只能強沖而來,沖不過小嬰的防御,于是暴躁、憤怒,如瘋狗一般繼續前沖。
但他顯然已不會再有機會。
劉桑身子一閃,以極快的速度繞開小嬰,狠狠一腳踹在楚堅腰上。
他的第四魂已經激活,這一腳帶著魔神之力,既狠且辣。
楚堅那玉石一般的皮膚發出脆響,裂出一條細痕,整個人向另一側橫飛,撞破墻壁,撞得塵飛土落。
楚堅落到外頭地面,犬一般四足落地,想要再次沖來,一道月光已撞在他的身上。
這是夏召舞的天寶靈月。
連挨兩記,楚堅玉石般的皮膚裂痕更多。
他怒吼一聲,縱身而起,卷身而下。
劉桑叫道:“閃開。”身子一閃,拉住小嬰,往正門疾閃而出,同時一把摟住聽到動靜趕進來的鸞兒。
夏召舞亦已知機,五彩星蘭蝶舞法轟了出去,轟破墻壁,一把拉住青影秋郁香,帶著她掠到外頭。
眾人落地,回頭一看,整個景珠閣都受到楚堅氣勁破壞,一層層的,轟然倒下,變成一片殘垣。
天色已黑,烏云漫天。
今天的天氣不好,天上竟是下起了小雨。
遠處,一個女子振著火紅雙翅疾飛而來,落在劉桑身邊,低聲道:“出了什么事?”
劉桑道:“楚堅!”
夏縈塵錯愕:“楚堅?”
說話間。殘磚碎瓦四散開來,一個身影從倒塌的閣樓間竄出,挾著凜烈氣勁疾沖而來。
劉桑冷哼一聲,勁氣爆散,魔神之力提升至極致,“嘭”的一聲,將他擋住。
夏縈塵驟然出手,雷劍出鞘,劍上冰刃高速度的旋轉,切割在楚堅玉石般的身體上。楚堅的身體不斷的崩裂。
小嬰只知道用大招。爹和娘一同出手,她一時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做,只好在一旁看著。
夏召舞見自己的景珠閣倒塌,不知道多少自己喜歡的東西被埋了進去。氣得暴跳如雷。雙手一舉。天寶靈月再一次轟在楚堅身上。
楚堅慘哼一聲,身上的玉石完全崩裂,鮮血四濺。
劉桑、夏縈塵牽著小嬰飄退。
再一看去。楚堅已是搖搖晃晃,渾身是血地倒了下去,倒下去的過程中,血肉一團團的爆開,甚至連五臟六腑都在破裂。
夏召舞嘀咕:“真是惡心。”
劉桑走上前去,見楚堅雙目怒瞪,已是慘死。
直到這時,銀月玄玄才帶著一批玄彩、彩衣急急趕到。
整個蜻宮加強戒備,但未再發生什么。流明侯也領著兵將趕了過來,知道女兒女婿全都無事,也放下心來。
派人前往監牢調查,只知道楚堅突然掙脫鎖鏈,破頂脫出,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劉桑親自調查楚堅的尸體,過了一會,來到外頭。
夏縈塵道:“怎樣?”
劉桑道:“他的皮膚雖然破成一塊塊,但又比內里好得多,他身體里的血管和臟腑跟爛泥差不多。”又道:“可以肯定,這種力量并不是他自己的,從進入他體內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破壞他的身體。”
夏縈塵道:“就與那個時候的大齊太子、桓遠求一般?”
“嗯,”劉桑道,“進入楚堅體內,為他所用的力量,比六妖神更強大,而他自身修為又不如桓遠求和大齊太子,還沒有進入蜻宮,他內里只怕便已經開始破裂,只不過這種力量有些神奇,竟能融入他的皮膚,讓他的皮膚變得堅硬無比。只是,身體與力量完全失衡,就算我們不出手,其實他也活不了多久。”
夏縈塵對此自然已是有所了解。
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自己的,即便是夫君這般苦練,也無法在短短幾年里,將他體內魔丹的魔神之力完全融合,每次使用魔神之力,事后總是不免虛弱,若是全力用出,更是會骨折甚至癱瘓。
而楚堅自身的修為實在太差,突然得到這種幾個比擬夫君體內魔丹的力量,又不顧一切的用出,那只能說是自己找死。
劉桑卻也心有余悸:“幸好小嬰來得及時,她要是遲上一步,我只怕真的會死在這里。”那個時候真的是兇險萬分。
想到這里,他卻又有些疑惑,看向身邊的女孩:“小嬰,你一直都在保護我么?”她出現得也實在太及時了。
小嬰往邊上指了指:“小蝦說爹爹有危險。”
劉桑和夏縈塵看去,見夏夏在另一邊,擔心的探出頭來。
問清詳細后,劉桑才知道,自己今番確實是幸運無比。
若不是他的女徒弟看到他頭上有“灰氣”,又精通周易,幫他算了一卦,而他的養女又有過人本事,躲起來保護著他,這一次,只怕真的會莫名其妙死在這里。
看向遠處,夏召舞正帶著鸞兒,恨恨地在廢墟里翻東西,要把她珍藏的一些好東西從殘磚碎瓦里找出來。
青影秋郁香則是跪坐在草地上,驚魂未定的樣子。
景珠閣都已經塌了,什么東西都被埋在里頭,一時半會,自然也很難翻出什么。
夏召舞無奈,只好暫時放棄,準備明天再帶人來清理。
幾人會在一起,夏召舞嘀咕道:“樓都塌了,我們兩個睡哪里?”
劉桑笑道:“有什么關系?你們可以睡我那……”
所有人刷的一下向他看來。
他干咳一聲:“我和娘子睡……”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啊。
我又不是色狼……真的不是……真的……
將所有事情安排妥當,劉桑與夏縈塵一同往羲和殿行去。
路上細雨綿綿,劉桑為夏縈塵撐一把傘。
夏縈塵道:“還是我來好了。”
劉桑笑道:“娘子還要跟我客套不成?”
夏縈塵道:“夫為妻綱,所以……”
“儒家這種三綱五常的東西不要跟我說,”劉桑聳肩,“再說了,娘子想要服侍我,有好多事兒可以做呢,撐一把傘算啥?”
見他一臉壞笑,夏縈塵俏臉略略一紅,只好由他。
夜風一卷,細雨飄飛,從側面闖入傘下。
劉桑立在那里,抬著看著漆黑的夜空,嘆道:“明明已經到了初夏,怎的反更冷了?”
夏縈塵亦是停住腳步,道:“不知道為什么,這幾日,竟也有些心神不寧。”
劉桑道:“是不是有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感覺,總覺得會發生些什么,卻又實在是不知道有什么事要發生?”
夏縈塵道:“夫君也是這般?”
劉桑道:“嗯。”他道:“娘子的曾祖母未死,陰陽家里宗開始出現,羽山山脈轟鳴不斷,連那些墨家弟子都不知道聲音來自哪里,巨子令傳到和洲,召舞的師父被墨家巨子請到羽城,翠兒的爺爺去世,臨死前讓她和甜甜趕往陽梁洲,召舞在夜市里看到大樹,楚堅不知從哪得來的強大力量……這一連串事情,看似毫無關聯,但不知怎的,就好像有一座大山已經壓在了每一個人的頭頂,怎么也讓人放不下心來。”
夏縈塵沉吟一陣,道:“憂憂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