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縈塵的目光實在太過陰冷,就仿佛傳說中的神靈,在俯瞰塵世間的螻蟻。
明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趕緊解除掉“大廟縛靈訣”,避免自身壽命的進一步縮短。
但她不敢!
只要一放開夏縈塵,自己就會死。
那冷漠無情的目光,讓她清清楚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但她也無法一直這般僵持下去。
“大廟縛靈訣”只能縛靈,不能殺人,她只能一直將夏縈塵困在這里……直到自己壽命的盡頭。
玉靈混黃之氣一卷,“大廟”崩塌,化作無數字符,她身子一竄,從那無數字符間疾竄而出,往林子深處疾縱。
她心已寒,膽已喪,無論如何都要逃出這里。
“大廟”消失,天日重見,夏縈塵卻仍然飄在空中。
神秘氣流具現而成的蛇尾忽地一卷,卷起掉落在遠處的雷劍,驀然一甩。
雷劍破空擊去。
司徒飛鵲逃得已是飛快。
雷劍卻是更加的快,剎那間擊中她的后心,將她釘在樹上,兀自發出嗡嗡嗡的顫音。
蛇尾一抽,雷劍倒飛而回。
司徒飛鵲滑落在地,眼睛依舊睜著,竟是死不瞑目。
蛇尾消失,夏縈塵輕輕地飄落在地。
她的眼眸依舊是那般的冰冷。
在她身邊,倒著金奴與薩蠻悲環的尸體,她卻未再看她們一眼。
雷劍入鞘。她緩緩地往林外走去。
夏縈塵離去未久,本己“死”在那里的司徒飛鵲忽地動了起來,翻過身,一陣急咳,咳出鮮血。
夏縈塵的那一劍,雖然已刺透她的后心,但在中劍前,她已使用里宗的神秘術法,強行改變自己體內五臟六腑的位置。
當然,在她中劍之后。只要夏縈塵過來查看一下。補上一劍,她仍然會死。
但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夏縈塵雖然要殺她。卻也并不在意她。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從夏縈塵現出“蛇尾”的那一刻起。感覺上,她就變得極是不同。
雖然是一貫的清冷,但是原本的夏縈塵。是那種冰雪融化,雖然寒冷,卻可以讓萬物復蘇的冷。
而殺了薩蠻悲環后的夏縈塵,卻是一種真真正正的冷漠。她想要捏死一只螻蟻,但是這只螻蟻是否真的死了,她其實也并不那么的關心。
就是這種無法形容的冷漠,讓司徒飛鵲活了下來。
司徒飛鵲撐地而起,又噴了幾口血。
在這之前,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夏縈塵竟然可怕到這般地步。明明自己已經修成了玉靈混黃之氣,又帶上金奴和薩蠻悲環,結果卻是,金奴和薩蠻悲環盡皆慘死,自己也身受重傷。
不過無所謂了,只要自己能活著就好。
扶著樹干,艱難地喘了幾口氣,她正要離去,忽地又頓在那里。
身后傳來清清甜甜的聲音:“飛鵲師姐……”
司徒飛鵲定在那里,沒有回頭:“魂魂……你還沒走?”
魂魂的聲音在她身后傳來:“那是當然的,怎么也要看到結果嘛。”
司徒飛鵲道:“是嗎?那你已經看到了……”身子一縱,想要急速逃去。
一道刀刃卻從地底破出,從下方剎那間刺入她的體內,她慘哼一聲,栽了下去。身后傳來魂魂猙獰的笑聲:“飛鵲師姐也好漂亮!好想要……一直一直就好想要……”
“魂……魂……”司徒飛鵲咽下最后一口氣,身體慢慢地變冷。
魂魂嘻嘻地來到她的尸體邊,將她摟在懷中:“師姐,別怕,以后魂魂會一直陪著你的,魂魂會……”忽地看向司徒飛鵲的臉,整個人都僵在那里。
司徒飛鵲的臉上,有一道小小的劍痕。
這劍痕并不深,只是淺淺的一道,它本是夏縈塵的雷劍劃出,只是那個時候,魂魂的“貓眼”全放在夏縈塵身上,直到現在,才注意到司徒飛鵲臉上的這道劍痕。
“啊!!!”魂魂捧著臉蛋,一聲大叫,“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要弄破師姐的臉?”
忍不住伏在尸體上,抽泣起來:“好想要,明明一直都好想要的,為什么要把飛鵲的臉弄破掉去?好過分……真的是好過分……”
就這般抽泣一陣。
身后傳來急促的風聲。
她抹淚回頭,一個少年落在她的身后,單膝下跪:“小師姑!”
魂魂道:“小柳啊,什么事兒?”
小柳道:“飛鵲師姑的身體……”
魂魂刷的一下,將尸體抱住,回身瞪著小柳。
小柳低聲道:“司徒長老讓我把她帶回去……”
魂魂按著額頭,心里想道:“飛鵲師姐的臉被人弄破了,就算做成了那個,我肯定也不喜歡,為了她得罪司徒長老總是不好。”
要把她交出去,卻又實在是舍不得,因為這些年里,一直都很想要,很想要,真的真的很想要……
明明是這么好的東西,為什么非要把她弄壞掉去?
看著司徒飛鵲臉上那淺淺的傷痕,她忍不住又抽泣起來。
小柳道:“小師姑……”
魂魂驀一回頭,盯著小柳,臉上淚水依舊,卻是梨花帶露,綻露笑顏:“小柳……你也好漂亮呢!”
小柳“嗖”的一聲,后移半丈。
“師姐們都說,里宗里的這些男人,就數小柳最帥氣,”魂魂雙手撐地,貓兒般向小柳爬去,眼睛星星亮,“小柳,你還是處男吧?我也還是處女呢,我讓你玩好不好?”
小柳低聲道:“我會告訴司徒長老,飛鵲師姐已經被夏縈塵殺死。連尸體都毀了。”身子一轉,躍上枝頭,嗖嗖嗖嗖,一下子就逃得不見蹤影。
魂魂雙手一滑,四肢張開,死魚般趴在地上。
好空虛,真的好空虛……為什么會這么無聊?明明以為可以得到飛鵲師姐的,為什么要把她的臉弄破掉去?
好想要啊!夏縈塵……好想要……還有小柳……也好想要……
真的好想要啊……
山嶺上,老婦嘆一口氣:“果然,敗的是飛鵲。”
一棵枝條。從地底鉆了出來。枝條上的樹葉郁郁蔥蔥,有若翠玉。
它的每一片葉子都跟玉一般,晶瑩剔透,美侖美奐。
玉雕般的枝條。發出的卻是扭曲的女子聲音:“當夏縈塵的第四魂開始出現的時候。司徒飛鵲就已經注定了敗亡的結果。”
老婦道:“縈塵的第四魂既已出現。只要她能夠在明天完成最后的試煉,修成‘忘情天’,她便可以成為‘媧皇’。”
“嗯。只要沒有人來破壞。”
老婦道:“誰還能夠破壞?”
“……她的丈夫!”
老婦訝道:“她的丈夫?她的丈夫能夠做些什么?”
“這個世界,總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事,”玉雕般的枝條,發出陰陰的笑聲,“那個時候,我將玉靈天元之氣,注入楚堅體內,讓他去殺她的丈夫……”
“嗯,”老婦道,“她的那個丈夫,確實是太礙眼了點,縈塵本是按著我的計劃,從小修煉女修心法,壓抑天性,磨滅人道,但她那個本是不起眼的丈夫,既然打開了她的心扉,讓她越來越像個凡人。”
“我本是要讓楚堅將他殺了,讓她心痛,讓她絕望,就像當年金天玉蟾離開她一樣,讓她在無限的痛苦中,封閉她的心靈。”
“但是楚堅失敗了!”老婦道,“好像是星門的‘嬰’保護了他?”
“‘嬰’的保護,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卻是那個少年暗藏的力量。”
老婦訝道:“暗藏的力量?”
那聲音冷笑道:“幽冥天元之氣!”
老婦動容道:“幽冥天元之氣?那豈不是……”
“嗯,搞不好……他是我的一個老朋友!”
老婦呼出一口氣:“這是巧合?還是某種針對我們的,刻意的安排?”
“你相信世間有這么巧的事?”
“這個世界,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或許吧,”那聲音冷冷地道,“不過那少年,也有些奇怪的地方,他像是洪蒙,卻又不像洪蒙,他體內暗藏著洪蒙的幽冥天元之氣,但他的作風,跟以前的洪蒙卻又完全不同。”
老婦道:“也許,是洪蒙已經被練成了魔丹,然后被那少年吃了下去。”
“或許,”那聲音道,“但那個時候,我感覺到的絕不僅僅只是幽冥天元之氣,同時還有洪蒙元神的氣息,如果洪蒙已經被煉成魔丹,那他的元神必定會散去,只有幽冥天元之氣能夠保留。”
“你的意思是……那少年是洪蒙奪舍?”
“或許,不過也有可能是那少年不但奪了洪蒙的幽冥天元之氣,還將洪蒙的元神煉成了他的第四魂,就像‘媧皇’是縈塵的第四魂一樣。”
“若說有人趁著洪蒙被封印在禹鼎里,將他的幽冥天元之氣煉化成丹,那確實是有可能的,但要說,能夠連他的元神也一同奪去,那這世間,有幾人能夠做到?”老婦道,“就算失了肉身,洪蒙的元神,可也是強大無匹,若真有人能夠輕易的吞噬掉他的元神,怕是也不需要他的幽冥天元之氣了。”
“你剛才也說了,這個世界,沒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那聲音冷冷地道,“不管怎樣,那家伙絕對不能輕易放過,至少,也要將他弄個明白。”
老婦道:“你想怎么做?”
玉雕般的樹枝冷笑道:“用她去試一試。”其中一根枝條鉆出地底,不一會兒,又從另一端鉆出,越長越粗,粗大的枝條驀的分開,現出一個襦衣襦裙的美少女。
緊接著,另一根枝條輕輕插入美少女心口的位置。蒼翠色的玄氣海一般流入。
老婦道:“你用她去試洪蒙?她的身體,怕是無法承受你的玉靈天元之氣。”
“無妨,”枝條搖動,“她體內藏有天寶靈月,我只是將玉靈天元之氣,輸入她的天寶靈月,不會傷到她的肉身。”
老婦道:“萬一那個少年真的就是洪蒙,反過來殺死了她,那明天的試煉……”
那聲音淡淡地道:“不是還有你么?”
老婦嘆一口氣:“說的也是,還有我呢!”蒼老的臉龐。流露出殘忍的笑容:“縈塵啊縈塵。你可不要讓老身失望……”
“你好像很興奮?她可是你的曾孫女兒。”那聲音道,“不過算了,論起無情,這世間又有幾人比得上你?原本你才是我想要的‘圣’。可惜。可惜……”
老婦手帕掩嘴。一陣急咳:“我當年,確實太急了些,不該那么沖動。那么早就跑去挑戰虛無道人,更沒有想到他的‘大虛空’那般厲害,直接毀掉了我三魂中的一魂,讓我再也沒有機會煉就元神,也讓我的身體,無法容納‘媧皇’。不過沒有關系,至少,我有機會親眼看到‘媧皇’的誕生。”
蒼翠色的枝條,卷起昏迷的美少女,將她慢慢慢慢地放在地上:“嗯,不過先讓我們看一看,你曾孫女兒的丈夫……到底是什么人?”
美少女驀地睜開眼睛……
銅盤谷。
劉桑將數百粒黃豆,一排排地擺在面前。
周圍畫著五顏六色的字符,這顯然是一個咒陣。
小嬰蹲在左側,雙手捧著臉頰,花兒一般看著他。
鬼圓圓蹲在右側,雙手疊在膝蓋上,好奇地看著他:“夫君,你這是在做什么?還有我們為什么要到這里來找?”
以前鬼圓圓不漂亮的時候,每次她喊“夫君”劉桑就想把她扔出去,現在她喊“夫君”,劉桑覺得她的聲音脆脆的,甜甜的,很好聽很好聽。
唉,果然是漂亮的女孩有人權。
他道:“這一帶,墨門尋找徐州之精的時候,曾經仔細搜索過,我若是在暗中圖謀,伺機搶走徐州之精的那些人,必定會潛藏在墨門身后,只躲藏在墨門已經仔細搜索過的地方。那些人的打算,是等著墨門找到秦兵,從秦兵手中搶到徐州之精后,再行出手,換句話說,他們原本也不知道徐州之精在哪里,是以才要利用墨門。所以,墨門搜索過的地方,對他們來說最是安全,既不用擔心撞上秦兵,墨門也不可能把搜過的地方再搜一遍。”
鬼圓圓道:“那我們趕緊去找啊,你在這里擺豆子做什么?”
小嬰天真的道:“因為爹爹要種豆子,豆子發了芽,就可以炒豆芽吃。”
鬼圓圓黑著臉……明顯不是。
劉桑道:“看看就知道了。”退了兩步,暗用魔神之力,雙手一振,遠遠近近,有許多黑氣飛來,凝聚在咒陣上方。
他低喝兩聲,念出咒言,這些黑氣散開,與地上成排的豆子混在一起。
奇跡發生了,這些豆子就像是活了過來一般,一個個的,變成了半尺左右的小人,這些小人兒裹著黑氣,四散而去。
小嬰睜大眼睛。
鬼圓圓驚訝地道:“這是什么?告訴我,你快點告訴我。”這也太有趣了。
劉桑道:“撒豆成兵!”
鬼圓圓道:“撒豆成兵?”
劉桑道:“你知不知道異鬼門?”
“嗯,我知道,”鬼圓圓道,“它本來是楚洲的一個邪派,到處挖人家的墳,可以控制尸體和骷髏,天殘七鬼里的其中一鬼就是來自異鬼門。不過異鬼門在搶奪祖島的時候,就已經被滅了,連他們的門主魑魅朱都死在‘暗魔’手中……嘻嘻,夫君你就是暗魔吧?”
不回答她這個問題,劉桑道:“異鬼門控尸的手法,利用的便是天地間的怨氣,人死之后,魂飛魄散,但是怨氣往往彌而不散,他們就是以天地間的怨氣控制尸體。我剛才召集來的,就是這附近的怨氣。”
鬼圓圓道:“原來夫君在用控尸術?但你控的卻是豆子……”
劉桑道:“天有五行,地有五行,人有五行……豆子也有五行。人死后化作泥土,豆子腐爛后也是化作泥土,從這一點來說,腐爛的豆子和尸體,并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我只是用符術改變豆子的形態,以怨氣讓它們‘活’過來,以咒術對它們發號施令。”
鬼圓圓自然知道,這種事說得簡單,但真要做到,哪有那般容易?幾乎是用崇拜的眼神看著劉桑,心里想著,他比我爹還要聰明。
對于劉桑來說,“撒豆成兵”原本就是他上一世里,許多小說里都會出現的道家仙術,而經過仔細研究后,他發現,至少在理論上它是可行的,當然,其中一個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體內的幽冥天元之氣,原本就適合吸收和操縱怨氣。
雖然在不斷的研究和改進中,他發現這些以豆子變成的“兵”,用在戰場上不過是個笑話,別人一腳就踩扁了,但此時此刻,讓它們四散開來,尋找線索,卻是意外的好用。
當然,之所以能夠想到這一點,也是借鑒了葉瑩蝴、葉銀蝶姐妹兩人的“千葉回夢法”,他早已注意到,她們姐妹兩人的“千葉”里,都注入了她們特有的玄氣,這種玄氣就算飛出體外,也能夠與她們自身的玄氣互相感應,所以才能夠將它們“看”到的景象,在她們面前閃現出來。
于是,在將怨氣注入豆子幻化出來的“小人”時,他不但通過咒言輸入自己的意志,也混入了一些幽冥天元之氣,混入的幽冥天元之氣并不多,卻足以讓他進一步控制這些小人,并通過神識與它們互相感應。操作起來,細節上自然有許多麻煩,但在某種程度上,與他身處太乙界、月靈界、星界時,利用神識和魔神之力,在周圍造出各種景象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