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桑與夏召舞,被海浪沖著。
也幸好凝云城靠海,夏召舞原本就是從小在海邊長大,而劉桑亦精通龍蛇八術中的“遁海鯉游術”,兩人跳入海中未久,便用繩子各自纏住,以防被海水沖散,然后便艱難地向海峽對岸游去。
這幾日里,他們原本就是一直都被追趕著,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中兗洲站在峽上,雖然隱約可見,但其實并無想象中的那般近,一路游過去,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爬上岸,兩人都是精疲力盡,趴在滿是污泥的草地上,大口喘氣。
劉桑抓住小姨子的胳膊:“走。”
夏召舞道:“我、我走不動了……”
“至少要離開海邊。”劉桑搖搖晃晃地站起,雙手從她的脅下穿過,摟在她的胸口,將她也強行拉起。
兩人一步深,一步淺,慢慢遠離海灘,進入山野深處一條河邊,然后才倒在地上。
夏召舞道:“姐夫,我、我動不了了……”
劉桑道:“至少、要把身上的衣服換了,這個時候生病,就、就麻煩了。”
夏召舞道:“可是我、我動不了了……”
“那、那就我來幫你脫!”劉桑吸一口氣,往她撲上去。
美少女一個回身,把他踹開,滾了兩滾:“把……我的衣裳給我。”
為了方便,她的衣裳都放在劉桑的巫袋里。
劉桑取出一套鮫紗制成的衣裳,扔了給她。美少女左搖右擺地爬起,先到河里沖了個干凈,這才手足并用地爬上岸,拿著她的衣裳到林子深處換衣去了。劉桑心想,不是說沒力氣了么?那還這么麻煩做什么?在這里換就好了嘛……姐夫又不是沒看過。
自己也脫光衣裳,爬入河里,就著清涼的河水洗了個干凈。
兩個人換好干衣,也沒有精力去抓野獸來烤,直接從巫袋里取出一些干糧,填飽肚子。找了個山洞。灑上驅蚊驅蟲用的檀油,在山洞里彼此依偎著,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下,感覺也沒睡多久。
美少女覺得有人在搖她。猛地驚醒過來:“有敵人?有敵人?”
驀一睜眼。看見姐夫拉著她:“起來。練功。”
美少女道:“啊?”她困得都睜不開眼。
劉桑道:“心肝脾肺腎形志,縣前輩說了,什么都可以傷。唯獨志向萬萬不可傷,我們的目標是要在一個月里修到宗師,不努力怎么行?”
美少女道:“哦。”跟著姐夫鉆出洞,抬頭一看,疑惑地道:“姐夫,我們睡了一整天了么?為什么睡的時候,太陽才剛開始落山,現在天也還沒全黑的樣子?”
劉桑道:“怎么可能有一整天?我們睡了一個時辰……”
美少女一扭身,手腳并用,往洞里爬去。
劉桑一把抓住她的衣領,一下子拖了出來,笑道:“練功。”
兩人就這般,在深山里練了三四天的功,剛開始的時候,夏召舞覺得自己吃不飽睡不好,整天受姐夫虐待,后來被虐著虐著,也就習慣了,好像還有點快感……咳,人也精神了很多。
這日,兩個隔著兩丈,各立一處枝頭,夏召舞襦衣襦裙,因為鸞兒不在,劉桑也不是很弄得來發髻,她腦上梳的只是較為簡單的百合髻,卻也蹁躚若燕,別有可愛。劉桑則是一身勁衣,雙手負后。
劉桑道:“開始。”
夏召舞雙手一舉,玄氣騰騰而起,瞬息間卷了過去,化炎化冰,五行交錯,呼呼呼的攻向劉桑。
劉桑身子一旋,不斷閃避。
對于夏召舞來說,她所要做的就是在不損到枝枝葉葉的情況下,不斷地進行攻擊。對于玄術,使用者的實力許多時候,并不取決于術法本身的威力,而在于玄氣運作的精妙,尤其是對五彩靈巫順逆法和五彩星蘭蝶舞法,這種以五行變化為本的術法來說,更是如此。
而劉桑卻要在枝上縱躍閃避,在小姨子千變萬化的攻擊中安然無事,而不掉在地上,這同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相隔兩丈,這樣的距離對月夫人傳給小姨子的五行順逆之道,完全算不了什么,甚至可以說恰到好處,而她只攻不守,更可以將術法發揮得淋漓盡致,而劉桑現在主修武學,隔著這樣的距離,完全無法反擊,只能憑著感知力和反應力不斷閃躲。
夏召舞玄術不斷地轟去,卻見姐夫在對面枝頭上亂竄,萬千蝶舞,竟然沾不到他一片衣角,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忖道:“難怪姐夫敢自吹他‘同級之內打遍天下無敵手’,看他現在的身手,哪里像是剛剛完成基礎功法沒多久的樣子?”
只是,劉桑這般只守不攻,終究過于被動,而夏召舞雖有不能碰觸到枝枝葉葉的約定,但畢竟是攻而不守,不斷練習之下,術法更加精妙,慢慢變得得心應手,讓劉桑應變不及。雖然如此,但在關鍵時刻,劉桑又總是能夠以他那明明極慢,卻又讓人覺得莫名其妙,仿佛整個空間都被他撕裂開來的奇怪身法強行避過。
夏召舞心想,這樣子也不是辦法,忽的縱了起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倩麗的弧線。
劉桑定在那里,抬頭看向飄飛到空中的小姨子,有些疑惑,心里想著,這樣子,她怎么回到那棵樹上?唔,是了,她還有上霄飛廉法,必要時可以靠上霄飛廉法召出狂風,把她吹回去……這、這個是……
只見美少女在空中雙手一揮,藍色流星飛了出來。
劉桑瞇著眼……天寶靈月?她要做什么?
雖然沒有禁止她使用天寶靈月,但劉桑本以為。她無法動用天寶靈月,畢竟天寶靈月威力太大,要想在不損到枝枝葉葉的情況下攻擊他,以小姨子當前的本事,應該還無法做到。
眼見美少女躍到空中,召出天寶靈月,向他攻來。
劉桑心想,沒什么可怕的,天寶靈月威力雖大,卻不好操控。要想在不碰到樹枝樹葉的情況下。對他造成威脅……真的很難。
或者說沒有可能……絕對沒有可能。
看著那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的藍色寶珠,劉桑心道“不好”,她這是……
趕緊一縱。身后傳來“轟”的一聲。他回頭一看。天寶靈月將整棵樹都砸成了粉末。
氣浪涌動,飛揚的塵土將他沒過,他從塵土中爬了出來。急咳一陣,叫道:“喂喂,說好不準砸樹的,你這是謀殺親夫啊?”朝小姨子撲了過去。
美少女一個回旋,回身落在枝上,往前逃竄,嘻嘻地笑著:“你是姐夫,又不是親夫,還有,我們現在是在闖江湖,你自己都說了,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這就是江湖……這個就是江湖啊姐夫。”
“好,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劉桑狂追,“接下來你就認命吧。”
“嘻,你追得到再說……”
兩人手牽著手,來到一處城門前。
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到中兗洲,不過中兗洲儒學盛行,風俗上與揚洲并沒有太多區別。而由于中兗洲位于各洲之間,上連絕冀,左靠豫洲,右隔和洲,下即揚洲,再加上相對太平,商旅往來較為通暢,原本也就有各洲人士至此,他們自也算不上有多顯眼……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
但是他們方一進入城門,一種被監視的感覺,無由的涌上劉桑心頭。
他往側面快速看去,守城的兵士視線與他一撞,很快就避了開來。
他心中大感不妥,拉了小姨子往城中疾走。
夏召舞這些日子與姐夫已是配合默契,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知道肯定有異常之處,也沒有多問。
兩人往人多的地方鉆,混入人群,再鉆入巷子,往外看去,見幾名兵士追入人群,東張西望,找著什么。
如今在中兗洲立國的,乃是周朝,國君姓成,算起族譜,本是周文王之子姬叔武的后人。比起和洲白鳳國立國之君夏象自稱少昊后裔,大齊姜氏奉姜太公為先祖,他這“文王血脈”倒是實打實的,有明確的譜系可供考據,其先人為武王之弟,喚作姬叔武,武王克商后,封于兗州成地,為成國,春秋后期為齊國所滅,雖然滅國,但當時的成君只是降為大夫,雖然不再是伯侯之列,家族倒還保全了下來,不像姜太公之后,滅國的同時亦是滅族,雖然如今的大齊姜氏自稱太公之后,但其真實性已是極難考據。
中兗洲乃是八大洲上最小的一洲,周國國土遠不及齊國。齊國自稱“大齊”,周國一般則是被稱作“小周”,當然他們自己不會這般自稱。只是大齊國主已是稱“帝”,而周國國主只敢稱“王”,天然的便矮了一階,只不過周主原本就是權臣篡位,雖喚作“禪讓”,終究是得位不正,也不敢再不要臉的抬高自己,稱皇稱帝。
小周國的兵士,連穿的盔甲都與和洲不同,頭上戴著兩根羽毛,也不知道有什么意義。看著那些士兵東張西望,尋找他們,劉桑拉子拉小姨子,往巷子另一頭鉆去,再次混入人群,進入城中。
夏召舞低聲道:“姐夫,難道他們是在找我們?”
劉桑道:“只怕是了。”
夏召舞道:“但他們怎么知道我們會跑到這里?這一路上,姐夫你為防意外,連著幾個城鎮都沒有進去。”
“不是知道我們會到這里,”劉桑凝重地道,“怕是這周圍各城的官府,都接到了搜捕我們的通知,追蹤我們的那些人,在中兗洲能量不小。”
夏召舞道:“怎么會這樣?”
劉桑嘆氣:“只怕,這中兗洲。才是他們的大本營。”
夏召舞冷哼道:“還以為小周國有多好,原來也是官匪勾結。”
劉桑笑道:“他們當然不會把他們自己說成匪,更不敢明目張膽地搜捕我們,多半是給我們捏造個假身份,把我們打成盜匪,再利用官府通緝我們。不管怎樣,那些人在中兗洲的勢力,能夠滲透到官府,這倒是真的讓人頭痛。”
繼續苦笑:“就不知道他們發到官府的,僅僅是我們的年齡和相貌。比如讓官府特別注意‘一對十六七歲上下、外地的帥哥美女’這類相對模糊的特征。還是把我們的相貌都發了出來,前者是必定的,后者的可能性也不小,否則的話。我們不會一進城就被注意到。”
夏召舞道:“這怎么辦?他們既然已經注意到我們。那肯定會有人堵在城門口。我們怎么出城?”
劉桑道:“看看再說。”拉著小姨子,繼續逛去。
兩人在街上轉了一通,觀賞了一下小周國的風情。總的來說,由于和洲正處在內亂之中,小周國則是立國未久,此刻兩邊自是天差地別。
兩邊的飲食習慣也有許多不同,再加上受儒學影響,此地規矩繁多,甚于和洲。
因為已經被人注意,他們自然也不敢出現在太顯眼的地方,更不敢去客棧等容易被人盤察的所在。他們到了一處熱鬧的茶館,先分了開來,各自打聽了一些消息,然后便于別人難以觀察到的角落里找了個空位,要了些糕點茶水。
夏召舞道:“姐夫,你打聽到了什么?”
劉桑道:“在中兗洲,儒家派系很多,互相之間明爭暗斗,一時間,也很難弄清追我們的那些人屬于哪一系。不過這里的儒家派系雖多,能量最大的卻是三家,分別是天策館、思越集、平安書院,這三家的主張各自不同,天策館以儒家為殼子,卻是以神學來解釋儒家經義,有‘天人三策’,即天志、天心、天意,主張的是天人感應、君權神授之類的東西,講究圖緯,兼取陰陽家的陰陽五行之說,明為儒家,實際上卻是融合了道家和陰陽家的雜學。思越集乃是儒武,在他們的描述中,孔老夫子乃先秦第一高手,思越集集主司徒德宣,乃是與大宗師僅有一線之隔的高手,年已七旬,因在周王受禪登基一事上,積極推動,并找出各條儒家經義進行論證,深得周王重用,在朝中掛名為‘祭酒’,其座下十哲,亦有許多人在朝中任職,追捕我們的那個老頭,極有可能是他,不管是歲數還是實力都對得上。”
繼續道:“天策館與思越集,跟小周朝官方都有千思萬縷的聯系,不管是他們中的哪一方,借用官府的力量,都不足為奇。平安書院在中兗洲名氣雖大,但卻是皓首究經的復古派,對儒家殘存之經義逐條研究,認為孔老夫子‘微言之中藏有大義’,極是推崇周禮,對于周王篡位一事,認為不合君臣之道,始終小心勸誡,暗中批判,固為周王不喜,只不過學院里多是一些有名望的老學究,周王也不好直接對付他們……喂,你有沒有在聽?”
看著昏昏欲睡的小姨子,他有些無語。
美少女道:“這個、這個……總之,我們的敵人最有可能就是那天什么什么館、思什么什么集,對不對?至于那天人感應啦、微言大義啦,誰有空去管它們?”
劉桑嘆氣……果然,她對儒家的那些東西一點興趣也沒有。
于是問道:“那你打聽出了什么?”
美少女一下子來了精神:“姐夫姐夫,你知不知道,街上許多女人梳的那種兩鬢抱面,腦上像椎子一樣的發髻叫什么髻?原來那個叫拋家髻,又叫鳳頭,是最近流行起來的。還有還有,你看她們的闊帶,竟然是兩層的,這里的人穿著非常講究,但是這么熱的天,去穿傳統上的‘三重衣’,熱死了,于是她們心衣之外,只罩一件衣裳,卻在闊帶之外再纏窄帶,然后才系上腰絳,正好也是三重顏色,這樣穿好像也蠻好看的,而且更好配色,還有還有……”
劉桑左手撐臉,手指頭敲著桌子……男人和女人的側重點果然是不一樣的。
兩人吃完糕點,走在街頭。劉桑苦笑道:“只是,還是沒有找到出城的辦法,我剛才看了一下,城門附近的士兵又變多了,出城的話,肯定會受到盤察,甚至被人找借口逮起來再說。但是再不出城,到晚邊城門關閉,那些人差不多也趕了過來,他們更可以甕中捉鱉,挨家挨戶的搜查。”
美少女眼珠子一轉:“姐夫,我倒是有個辦法。”
劉桑道:“什么辦法?”
美少女道:“我想呢,單是看我們的裝束,與中兗洲的人就已經有了明顯不同,自然特別容易被人注意到,所以我們要換身此間人常穿的衣服……”
劉桑道:“這個乃是必然的,不過他們肯定也會想到這個,單是換衣服,改變不了什么。”
“對啊,”美少女道,“所以還要‘換人’,我猜,他們各城各縣的通告下來,時間緊迫,不可能人人都認得出我們,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特別強調,要注意‘一男一女’的兩個年輕人,所以我們變成兩個男的,或者是……”
劉桑笑道:“你又想女扮男裝?”瞅向她抹胸內,青春而飽滿的胸脯:“再怎么女扮男裝,單是這個也瞞不住吧?”
美少女捂著胸,臉紅紅的看向一旁:“胸大不好么?”
劉桑湊過去,在她耳邊低笑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