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一強原本就是墨門豪俠,墨家兵法攻守有度,軍中墨者紀律嚴明,以“共討妖族”之名義加入墨家軍團的諸多幫會,亦得到平等對待,賞罰分明,而不像北野樹那般,重用本系,任人唯私。
墨家軍團,有皇甫巨子在外海接應,雖然墨門的水師被據比尸逼住,但這本就是計劃中的事,黑門水師的主要目的原本就是牽制,而他們顯然也做到了。
即便是劉桑,也覺得墨家軍團沒有敗的理由,但墨家軍團就是敗了,敗得極其詭異,他們的所有調動都被看穿,一切伏兵與兵力上的虛與實,在敵人眼中都全無秘密。雖然也有人懷疑,是內部出現內奸,但以混天盟的勢力,有內奸安插進來,本身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如此大規模的戰爭,少數幾個內奸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除非呼延一強本身就是內奸,并且提前將他的每一次人馬調動都暗中通知敵方,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唯一合理的理由,便是占星又或是龜筮、易理之類的術法。
由于在黑鶩天上,曾經被妖族輕易找到,劉桑自然也早已將妖族中有感知能力的妖魔的事告知墨門,不過墨門常年與妖族作戰,對此早已知曉,而普通的預言術法,在大規模的戰爭中,其實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戰爭講究的是整體,寥寥幾人,又或是十人百人的行動被敵方預知到,根本決定不了大局。尤其是對擅長防守之道的墨家兵法,更是如此。
除非整個軍隊的戰術都被對方看穿,連每一個營中大約有多少兵力都無所遁形,但是如此大范圍的感知術法,按理說根本不可能做到,但墨家軍團的這一戰,卻分明就是如此,敵方以大批妖怪,直接刺入,各種分割與包圍。以極快的速度將全軍打亂。除非對整個墨家軍團內部的兵力分配掌握到纖毫不漏的地步,否則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眾人在那議論紛紛,俱是無奈。
三路同時慘敗,形勢根本就是在往最惡劣的一面發展。到了這一步。已經是什么都無法挽回。
眾人看向劉桑。只見劉桑立在沙盤前,盯著沙子堆成的山川,沉吟許久。
清玄道人道:“軍師。唯今之計,也只有加緊訓練,等各路人馬退回后,看看能不能重組聯軍……”
“絕對不行!”劉桑盯著沙盤,毅然道,“這樣的慘敗,將喪失掉所有人的信心,原本是同仇敵愾的局勢,馬上就會變得一盤散沙。考慮到接下來無法避免的饑荒,江湖上的許多小幫派,或是為了自保,或是出于被迫,會在暗中投向混天盟,墨門也好,神州盟也好,都將人心盡失……不,失的不是人心,而是信心。”
楊羲道:“但局面已是這般,就算是老天爺下界,恐怕也改變不了什么……”
劉桑冷冷地道:“我去。”
眾人錯愕地向他看來。
這種情況下,他一個人又能夠做得了什么?
在此之前,劉桑已不可謂不謹慎,在七大洲上,一步步的打壓混天盟的勢力,在大別山上,加緊組織與訓練兵馬,怕的就是攻入黑鶩天的三路聯軍,有哪一路出現問題,神州盟可以及時補上,但是現在,慘敗的不是一路,不是兩路,而是三路皆敗,有道是“兵敗如山倒”,原本就是深入敵境,客場作戰,接下來,唯一能夠期待的,就是三路人馬中能夠有多少人逃出黑鶩天,盡可能減少損失,已經是他們所能夠做到的極限。
劉桑卻將視線,緩緩地掃過殿內的眾人:“我們絕不能敗,這一敗,所有的就全都完了。”
何執故皺眉:“軍師……”
劉桑毅然道:“幫我以最快的速度,通知廣王和皇甫巨子,從現在起……我要接管黑鶩天上的所有人馬。”
我要接管黑鶩天上的所有人馬。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劉桑。
雖然是神州盟的總軍師,但說到底,也不過就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在連“日火侵天劍”北野樹、秦軍上將笪御、墨門豪俠呼延一強都大敗虧輸的黑鶩天上,接管已經變成一盤散沙的敗軍。
他這是自信過度,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眾人面面相覷。
劉桑一聲厲喝:“還不快去?”
楊羲驀一站起,道:“得令!”轉身便走。
劉桑再一招手:“小嬰!”
星引閃過,一個女孩現出身來。
劉桑道:“這是我養女小嬰,取得兵權后,你們讓她以飛劍通知我,此外,所有的情報,也要以最快的速度讓我知曉。”看向何執故:“道長,請你盡快趕往黑鶩天,通知恒天君,讓他們收拾殘軍,西移與秦軍會合,告訴他們絕對不能再退,再退下去,秦軍和墨門兩路還能保住部分兵馬,退出陽梁,他們這一路只有全軍覆沒的下場,與秦軍會合,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何執故道:“軍師,你要去哪里?”
劉桑道:“秦軍久經沙場,且每一個將士的身體,都是血肉與陶土制成,異于凡人,敗而不亂,就算敗退中,也不是那些妖怪一口就能吞下的,討妖聯軍只要與他們會合,堅持一段時間,并無問題。但是墨門這一邊,已經接近潰散的局面,要想讓他們有重新組織起來的時間,必須先扼住妖族的攻勢,要扼制住妖族的風卷殘云之勢,唯有……”
在沙盤上一拍:“守住雙風峽!”
清玄道人沉聲道:“雙風峽位于斯氣土小洞天的南端,以墨門軍團現在的局面。根本不可能守住,而我們的新兵,怎么也來不及趕到那里……”
劉桑淡淡地道:“你們幫我準備好我所需要的東西……我只帶玄羽兵團去!”
眾人再次一震。
他一個人,帶著三百多名姑娘家……去守雙風峽?
這跟送死有什么區別?
劉桑道:“黑鶩天上地勢險要,原本就是易守難攻,這是敵方的優勢,但在必要的時候,敵方的優勢,也同樣能夠為我們所用。雙風峽東西兩面,都是大片的高山與險阻。只要守住雙風峽。給呼延首領提供足夠的空間和陣地,以墨門的組織力,很快就能重新組織起來。與此同時,秦軍與討妖聯軍西移。又能夠與墨家軍團形成猗角之勢。妖族首先防備的是皇甫巨子對墨家軍團的接應。不會想到墨家軍團反而遠離西海,仗著山川之險,伺機反攻。”
清玄道人苦笑道:“計劃雖好。只是……”
其他人彼此對望,都知道他想要說什么。
在墨家軍團恢復足以反攻的戰力前,雙風峽……真有可能守得住么?
踏出大殿時,暴雨已竭。
劉桑踏步來到后山,竊脂立在那里,瞪著眼睛看著他。
什么也沒有多說,劉桑就只是經過她的身邊,順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后就這般踏入屋中。
“姐夫?!”夏召舞跳了起來。
胡月甜甜、胡翠兒、鬼圓圓也一同往這邊看來。
鸞兒與小凰上前,為他換衫。
“我要前往黑鶩天,”劉桑沉聲道,“馬上就要走。”
夏召舞叫道:“姐夫,我跟你一起去!”
劉桑搖了搖頭:“這是打仗,你跟去做什么?”
美少女張了張口,很快又安靜下來,沒有再說。
雖然很想與姐夫一同到前線去,但姐夫既然已經作好了安排,她也就不打算違抗。雖然身為宗師級的武者,就算上了戰場,她心中也并不懼怕,但她不想在那種形勢下,還讓姐夫分出神來,為她操心。
鬼圓圓叫道:“夫君,我給你當坐騎……”
“不用,”劉桑隨手往后一指,“我已經有坐騎了。”
龍女淚目……連坐騎都沒有人家的份。
胡月甜甜與胡翠兒對望一眼,一同道:“你要小心!”
劉桑點了點頭。
胡月甜甜、胡翠兒、夏召舞等,本以為劉桑是要帶著神州盟新近組建的軍團進兵黑鶩天,及至知道他竟只帶著玄羽兵團奔赴戰場,立時一下子緊張起來。
三路大軍盡皆敗北,他帶著三百多人,又能夠做些什么?
立在山崖處,她們一同看著山下,在那里,少年立在一只白首紅羽的桑扈旁,掃視著以黛玉、寶釵、探春、惜春為首的三百多位姑娘家。
此外,又有眾多江湖男人,遠遠近近,沉默地看著他們。
看著姑娘們,少年朗聲道:“要打仗了!你們準備好了沒有?”
玄羽女兵們齊聲道:“準備好了!”她們聲音清脆,又極是齊整,和在一起,有若百鳳齊鳴。
少年躍上桑扈,正要發兵,卻聽一聲大吼:“且慢!”
少年背著巨闕,轉過身去,看著突然闖出的漢子。
“軍師,打仗是男人家的事,”那漢子大聲道,“把她們留下,我們跟你去。”
群雄一擁而上,同聲請戰。這些日子,他們與玄羽兵團一同訓練,自是知道這些女兵的厲害,然而,就算如此,面對著幾乎與送死無異的任務,看著一群嬌滴滴的姑娘家,即將奔赴最前線,自己卻只能留在后方,這種屈辱與憤怒,依舊深深地刺在他們心頭。
玄羽女兵們卻只是昂首挺胸,立在那里,她們身穿絳裳,腰纏戰絳,對她們來說,劉桑并不是什么總軍師,而是她們的大宮主,整個玄羽兵團,都是出自大宮主的創建與訓練,大宮主讓她們生她們就生,大宮主讓她們死她們就死。
“想要跟我去?”劉桑卻只是環視一圈,不屑道,“你們會飛么?”
竊脂發出一聲尖嘯,拍著兩道焰光。斜沖而起。三百多名玄羽女兵擲出一張符紙,符紙化梭,她們躍上紙梭,帶出三百多道殘影,緊隨在大宮主身后。
劉桑御著竊脂,在空中一個轉身,三百多個倩影劃出一線軌跡,“刷”的一聲,在他身后齊齊整整的排成一線,如此嚴明的戰陣。如此驚人的默契。看得下方群雄目瞪口呆。
“不服氣?”少年的視力烈日一般壓制著下方,喝道,“那就給我做好準備……我們在前方等著!”身子一轉,竊脂截著他。振出焰光。往天際疾飛而去。三百多個玄羽女兵有若三百多道飛梭。雁形般追去。
群雄立在后方,只覺氣血澎湃,不再多話。就此加緊操練。
劉桑領著玄羽兵團一去數日,清玄道人推算竊脂與玄羽女兵所乘紙梭飛行的速度,猜想他們應該已經越過海峽,進入陽梁。
大別山上,一切都在忙碌之中,天策館館主寇思三亦已趕了回來,與清玄道人一同主持大局,而廣王扶蘇與墨家巨子皇甫澄的使者也已急急趕到,答應將他們在黑鶩天上殘存的本部人馬,兵權全都交予劉桑。某種程度上,這也是預料中的事,要么整合三路殘軍,尋找反擊的機會,要么三路潰退,敗出黑鶩天,能逃回幾人是幾人,但那樣一來,由于敗得實在太慘,人類一方與妖族之間的戰爭,大局已定,他們將再也沒有機會。
清玄道人與寇思三得到切實消息,立時裝入信筒,交給小嬰,小嬰將其掛在劍上,立在崖間,將劍一放,天櫻劍刺破虛空,剎那間飛往天際,消失不見。
對于她這幾乎只在劍俠小說中才會出現的“飛劍傳書”,眾人現在已是見怪不怪。
飛劍刺破虛空,以神秘莫測的方式飛入灰界,在五行之外疾飛,半日之后,便已進入黑鶩天,落在少年手中。
少年接過竹筒,倒出書信,同時倒出一塊虎符,一塊令牌。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桑扈斜斜地一個拍翼,借著風向,往前疾飛。
三百多道倩影以同樣的軌跡,掠空而去……
黑鶩天西南部,妖氣彌漫,亂箭齊發。
又是一場瘋狂的血戰。
雖然不斷敗退,但墨者堅定的信念與驚人的意志,以及嚴明的紀律和義無反顧的覺悟,讓墨家軍團雖然不斷的損兵折將,但最核心的部分,卻始終保持著一定的戰陣,沒有導致真正的潰敗。
只是,這樣子到底還能堅持多久?這個卻是連他們自己也無法知道。
一次次的被打散,一次次靠著血拼,在敗退中強行穩住陣腳,這樣下去,只要有一次未能守住,馬上便是全軍潰散的局面,到那時,能夠活著回到楚洲的,十中怕是難有一二。
呼延一強眼內暴著血絲,這么多天,沒有一刻能夠瞌眼,縱是接近大宗師級的武者也難以承受。
但是此時此刻,他那幾乎崩潰的身體與精神,依舊無法得到休整。充血的雙目緊緊盯著地圖,該往哪里退……這一次,該往哪里退……
在他身邊,墨家的“天機女”墨眉疲憊而又擔心地看著他,身為全軍領袖的呼延頭領,自身也經過了好幾次血戰,身上傷痕累累,化膿的傷口甚至帶著隱隱的惡臭,但是這種時候,她也無法勸他休息。
遠處,一個手持琉璃凈瓶,身穿白衣的“女子”以柳枝不斷的向外散著天水,大悲天水發著神秘的光芒,一的向周圍擴散,驅除著瘴氣。黑鶩天上,到處都是窮山惡嶺,瘴氣重重,敗退中,他們根本無法選擇路線,再加上許多人身上帶傷,若不是有這“女子”的大悲天水,單是這里深濃的瘴氣,便已讓不知多少人病重倒下。
呼延一強閉上眼睛,暗中長嘆。
這一次,真的是無路可逃了么?
難道真的只能化整為零,讓所有人自行逃命?但這樣一來,妖族一方將再沒有任何顧慮,直接以大軍掩殺,能夠逃回楚洲的,唯有極少數實力高強的武者,本事稍低一些的,根本不可能逃出妖族的追殺,而像墨眉這樣的墨辨,裘可卿這樣的醫者,軍中那些不曾習過武道的機關師等,可以說完全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但是……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然而,自己又怎能丟下弱者,讓他們就這般死在這里?
呼延一強心中痛苦地煎熬著,旁邊忽地傳來少女輕柔而毅然的聲音:“頭領,下令吧。”
呼延一強一震,看向旁邊的墨眉。
墨眉盯著他:“請讓小眉帶著軍中的機關師和難以自保的同伴,在這里建機關陣地,設法阻住妖族,頭領與其他人化整為零,趁著所有人的退路被斷絕之前,殺回楚洲!”
呼延一強苦澀地笑了一笑,身為墨家年輕一代中最杰出的墨辯,這個聰慧的女孩,已經深深地明白他們當前所處的絕境,并且自愿做出犧牲。只是,雖然如此……
他搖了搖頭……
墨眉急道:“頭領!!!”
呼延一強定睛看她:“誰會逃?”
墨眉怔了一怔!呼延一強沉聲道:“鋤強扶弱,一向是我們墨家最堅定不移的信念,現在要把弱者留下,阻擋敵方大軍,強者自行逃命,有誰能夠做到?能夠做到的人,根本不可能成為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