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這陣子非常忙,從進入八月開始,連中秋節都沒個閑空的時候,楊逸和蘇晴的婚禮已經進入實質的操辦階段,先是議定禮、報定時要準備珠翠、首飾、金器、銷金裙褶、緞匹茶餅,牽送兩只羊,還有裝上大花的四罐酒蹲,用綠銷金酒衣或羅帛帖套花酒衣蓋上,酒擔用紅綠緞系上,送往女家。
蘇家則備些紫羅匹緞、珠翠須掠、篋帕鞋鞍等回定禮物,再用兩只空酒罐,放滿清水,投入四條金魚、一雙筷子、兩棵蔥,作“回魚筷”送往楊家。
接著是下財禮,這更是隆重,楊家要準備‘三金’即金釧、金餅、金帔墜,還有銷金大袖或紅素羅大袖緞、黃羅銷金裙、緞紅長裙、珠翠團冠、四時髻花、上細雜色彩緞匹帛、花茶果物、團圓餅、羊酒等等,樣樣都有講究,馬虎不得。
而蘇家也要用雙匹綠紫羅、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須掠這樣的女工禮物答回,而且還要送給媒人緞匹、盤盞、紙幣、花紅禮盒等。
楊逸光看著就有種暈眩的感覺,還好這些都不用他去操辦,楊氏雖然忙得暈頭轉向,但也忙得笑口常開,這些大禮她樣樣要自親經手才安心,除了李貴夫婦這對得力幫手外,還請了好幾個媒人幫著打點,韓碧兒也會幫著操辦一些,只是楊氏怕她心里有想法,沒好太勞動她。
到了十八這天,楊家又開始向蘇家送催妝禮,如花髻、銷金蓋頭、花扇之類的物品,連送三天;蘇家也準備一些羅花幞頭、綠袍、靴笏等物品作為回禮,直到迎親前一天才結束;
而迎親前一天則是蘇家來‘鋪房’的日子,一大早,莫氏就親自帶著蘇晴的嫁妝,還有一大幫親友浩浩蕩蕩的來到楊家,鋪設房奩器具,張幔設褥,羅列珠機金玉。
這個時代舉行婚禮比較有意思的就在這里,女方的嫁妝并不是到迎親當日才隨新娘一起送過門的,而是提前一天送到男家擺設好,這一天女方要遍邀自家的親朋好友,一起來男家參觀自家的陪嫁,這是女方炫耀的機會,這個過程中幾乎沒男方什么事,坐看即可。
其實楊逸也知道,自己與蘇晴認識也有半年時間了,在這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來說,成婚算不得倉促了;時下大部分人的婚姻從媒人牽線到迎親拜堂,往往一個月內就完成。可楊逸還是覺得太快了點,總覺得自己心里沒準備好。
不管他怎么想,在母親楊氏的操辦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迎親的日子如期而至。
這天一大早,喜鵲叫個不叫,楊家張燈結彩,人人臉上喜氣洋洋,楊逸天沒亮就被拉起來,先是沐浴更衣,再由幾個婦人翻來覆去的擺弄了一個時辰,等青葉轉過鏡子一照,一向強悍的楊大官人差點沒暈倒,身上披紅掛彩也就算了,臉上還抹了粉,染了腮紅,打扮得又白又嫩,又紅又粉,跟個小娘們似的。
母親楊氏在一旁看著,不時滿意的點點頭,笑得合不攏嘴,楊逸小意地求道:“娘,您兒子本來就夠英俊的了,再這么打扮豈不是畫蛇添足,我看……”
“不行!”一向好說話的楊氏這回異常堅定,不等他說完,立即把他的心思掰斷在萌芽中,“今天可由不得你,一切得聽娘的,這里,這里,再上點粉……對了,嘴唇再涂脂……”
“娘,時辰不早了,該迎親……”
“你休想作怪,有專人看著時辰呢!這事娘還能誤得了,不行不行,粉抹得還是薄了點……”
楊家沒什么親戚,不過楊逸把覃子桂、還有集賢院的同僚都叫來了,就算這樣,迎親的人數還是少了些,于是楊逸把留京的同年也都邀了來,這下隊伍總算壯觀了不少。
等扭扭扭捏捏的新郎官被幾個婦人推出來,一班同僚哄然笑鬧,劉宇滿帶戲謔的朗誦道:“三月戴紅花,八月又成家,粉白香腮嫩,脂紅落雙頰,春風滿花靨,唯缺碧玉釵!新娘羞下樓,愧無郎色嬌……”
楊逸聽了這打油詩,差點站不穩,我這是迎親還是出閣啊!
一幫同僚個個笑得肆無忌憚,覃子桂怪笑道:“楊兄,小弟仿佛看到了老家西子湖上盛開的荷花……”
“花什么花?趕緊準備好,出發!”
楊逸豁出去了,昂首闊步,胸掛大紅花,騎上高頭大馬,走在迎親隊伍前列,一路吹吹打打的往明殿坊蘇家而去。
壯觀的隊伍引來街邊無數的百姓圍觀,好不熱鬧,等到了明殿坊,楊逸才發現自家的隊伍是如此的‘勢單力薄’。
蘇家這邊的場面那才叫壯觀,賀客的車馬擠滿了明殿坊的大街小巷,到處是衣著鮮艷的人群,歡聲笑語不絕于耳,楊家的迎親隊伍進了明殿坊,就象泥牛入海,眼看就被淹沒了。
“吹起來,吹起來,用力吹起來,人人有賞!快快快!”管家李貴急了,連忙吩咐樂隊使勁吹,這氣勢可不能弱了。
蘇家之中,身著大紅嫁衣的十三娘由父母引著,先到自己的堂中拜祭祖宗,蘇頌對這個最小的女兒多有不舍,十三娘與他愛好相近,最有共同話題,這些年帶給了他最多的快樂。
眼看女兒終要出嫁了,蘇頌只能強顏笑道:“十三娘,先給祖宗上柱香吧!讓祖宗保佑你們家庭和美,一世平安!”
“爹,娘……”
“乖女兒,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許哭,快給祖宗上香!”莫氏一見女兒凄然欲泣,連忙勸解,自己卻偷偷拿手帕抹起眼角來。
十三娘燃香拜倒,輕聲念道:“今朝我嫁,未敢自專。四時八節,不斷香煙。告知神圣,萬望垂憐。男婚婦嫁,理之自然。有吉有慶,夫婦雙全。無災無難,永保百年。如魚似水,勝密糖甜。”
這套禱詞十三娘本來早已默熟于心,但此刻由于心里難受,念得斷斷續續。
好不容易等她念完,莫氏立即上去扶起,連聲吩咐左右:“快快快,快扶十三娘回妝樓,好好打扮……”
莫氏這么著急,是因為迎親的鼓樂聲已經進了蘇家,前院一片笑鬧聲,那喜慶的樂聲和笑聲頓時把堂中的壓抑氣氛沖散不少。
蘇晴被扶回妝樓,在一幫姊妹和婦人的嘻笑聲中,鏡前巧妝畫,鋪兩鬢,黑似鴉,調和脂粉把臉搽。點朱唇,將眉畫,一對金環墜耳下。金銀珠翠插滿頭,寶石禁步腰邊掛。妝成細看,嬌如三月春花,恰若瑤臺仙子把凡下。
蘇晴的閨密之一、工部韋郎中的千金韋晶忌妒地說道:“好啦,好啦,夠美的啦,再打扮下去,等下揭蓋頭時把新郎官看傻了怎么辦?不過,我聽說新郎官也是英俊非凡,不知今天打扮起來是個什么樣子,新娘子等下可別看傻了才好!”
“你還說,我看你還說,有你出閣的那天,看我到時怎么羞你……”
蘇晴羞得行不,剛要起身追上韋晶打鬧,她十二姐一按她的香肩嗔道:“十三娘,現在可亂動不得,以后再收拾這小妮子好了。”
樓上笑鬧不休,樓下的楊逸也是笑得臉都有些僵了,到蘇家后,蘇家設宴款待,他得一個個上去給蘇家長輩敬酒,蘇家的長輩多,尊貴的賀客更多,楊逸臉上一直得帶著親善的笑容,他真擔心笑多了自己臉上的粉往下掉,還好,楊氏置辦的脂粉應該不是山寨貨,質量還行。
因為還有重要的儀式要進行,這個過程沒人逼他喝,楊逸敬酒時可淺飲即止,否則蘇家這么多長輩尊客,楊逸非得倒在蘇家不可。
宴飲差不多時,克擇官報上時辰,茶酒司儀互念詩詞,促請新娘子下樓登車。
在熱烈的禮樂聲中,蘇晴由兩個伴娘扶著,打著紅羅傘,身著銷金大袖吉服,緞紅長裙走下妝樓,紅蓋頭擋住了她的面容,但光是那婀娜的身姿就不知羨煞多少人。
好不容易把新娘子迎上香車,楊逸卻絲毫不敢放松,他的重頭戲才開始呢,一路上街邊數不清的百姓在看熱鬧,人人都會說兩句吉利話祝賀,楊逸得在馬上不停的拱手答謝。
等回到楊家,迎親的人已經欄在門前,這道攔門禮不難過,有錢開路就行,接著是陰陽人撒谷豆,鎮三煞。媒人端飯到新娘子面前,輕喚一聲:“小娘子,開口接飯。”
‘含飯’之禮過后,新娘子跨馬鞍,過稻草、秤上過,坐虛賬,楊逸則被請到堂中‘上高坐’,他坐在馬鞍上,由蘇晴的母親等人輪流上來敬酒請他下來。
這個儀式即隆重又喜慶,賓客親朋爭相圍觀笑鬧,章惇、蔡京、張商英等人都到了,楊逸無意中看到李清臣也在賀客當中,他身邊只帶著李憐兒,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對李清臣輕輕頷首示意,他雖然不打算認這門親,但李清臣確實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到楊逸與蘇晴拜堂時,就再沒見到李清臣了,或許他是故意避開這個比較讓他尷尬的環節吧。
只有李憐兒一直跟隨著,看新娘子用同心結倒退著把楊逸引回新房,后面的撒帳、合髻、喝交杯酒等儀式李憐兒就一直在旁邊看著,一有機會就乖巧的上來說兩句吉利話,這大喜的日子,楊逸也不時回以一個微笑,光這樣也很讓她心滿意足了。
婚禮進行到這里,新娘子要留在新房換妝了,楊逸悄悄地在蘇晴耳邊笑道:“娘子,你可別為難夫君哦!”
蘇晴溫婉地瞄了他一眼,神態宜嗔宜喜,覃子桂等人立即上來說道:“新郎官,現在可不是和新娘子說悄悄話的時候,趕緊到中堂去!”
劉宇、萬世芳等人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將楊逸‘押’到中堂,堂里堂外,擠滿了親朋好友,一見新郎官被‘押’到,個個起哄道:“新郎官快做催妝詩!好教新娘子快些下來給大家敬酒!”
蘇頌與莫氏也在堂中,含笑而坐,這也是女家考量新郎的重要儀式,女家要向新郎索要催妝詩,若是新郎官做不出令人滿意的催妝詩,新娘可能會拖很久不下樓,會讓新郎很尷尬。
楊逸一伙人推攘著,他故作不滿地嚷道:“別推,別推,子桂啊,小心愚兄臉上的粉,愚兄可沒機會回去補妝……”
堂中親朋聽了都笑得直不起身來,他母親楊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怎么生了這個兒子,都這時候了還來作怪。
唇紅齒白、漂亮得一塌糊涂的楊逸在堂中央輕咳一聲,大家立即靜下來。
嗯!效果不錯,很有張飛橋上一吼,曹軍萬馬齊喑的氣勢!
一見他顧盼自雄之態,劉宇等人氣不過,又要擁上來收拾他。
“我念了啊!別別別,我可要念摧妝詩了……”
劉宇等人只悻悻的退下去,楊大官人這才廣袖一舒,朗聲念道:“花想衣裳月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不行,不行!身為狀元郎,怎么能用前人之詩?”
“不算,不算,重來,重來……”
眾人才聽兩句,又立即嚷嚷起來,堂中亂哄哄的,熱鬧非凡,章惇撫須道:“新郎官,你再戲耍大家,可要小心敬酒時大伙不含糊了!”
“對對對,等下他少喝一杯也不行!”
“別別別!章相公,各位親友,方才只是口誤,只是口誤!”
正玩得開心的楊大官人頓感事態嚴重,章扒皮就是章扒皮,太狠了,命脈一下子就被他拿住,楊大官人只得團團作揖,連聲告饒。
“快念來,若是詩做得好,大伙或者還能饒了你這一回。”
楊大官人終于老實了,朗聲念道:
喜氣擁朱門,
光動綺羅香陌。
行到紫微花下,
悟身非凡客。
不須脂粉涴天真,
嫌怕太紅白。
留取黛眉淺處,
畫章臺春色。
這首好事近一出,舉座贊嘆,皆道新郎官不愧狀元之才,楊逸暗暗偷笑,還來一首都沒問題,跟你們這些老古董沒法說!
堂中為楊逸的催妝詞贊嘆不已,趙煦也差焦守送來了賀禮,多是些金玉綾羅,這也罷了,他還特意給楊逸賜了一個字:任之。
字一般是到二十歲行冠禮時才由長輩賜予,現在楊逸成家了,趙煦提前賜字倒也說得過去。
一個人的‘字’通常都是‘名’的解釋;象章惇,字子厚;就是把惇字解釋為敦厚之意。
楊逸的逸字確實有放任,不受拘束的意思,同時還有隱遁、超凡、安閑這幾個意思,趙煦不選超凡、不選安閑,偏偏選了個放任的意思,聯想到之前楊逸被告忤逆,趙煦突下中旨釋其無罪,這個‘任之’的賜字難免讓人浮想連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