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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逸到洛陽時,范純仁竟親自迎出城外十里長亭。
他今年已經六十多歲,兩鬢蕭疏,由兒子范佑質扶著,立于瑟瑟寒風中等候。
現在官府還沒啟印,而且楊逸這一路行來十分低調,很少有地方官員出城迎接的,這乍一聽說范純仁親自迎出城來,心中不禁十分感慨,連忙跳下車,趨步進亭拜見。
“范相公何須如此,下官實在當不得。”
范純仁上前將他扶起,和聲說道:“任之為國事驅馳萬里,不畏嚴寒艱險,成功說服遼主減免十萬歲幣,有大功于國,老朽迎出十里算得了什么!”
范純仁這次是以私人身份相迎,因此他并不以官職相稱,倆人稍稍寒暄過后,他讓隨從送上溫酒,就在亭中與楊逸對飲了三杯;
范佑質接著上前向楊逸行了個大禮,恭敬地說道:“家父年老體弱,被貶南荒,幸得楊學士施以援手,楊學士大恩,佑質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
“范兄快快請起,我曾聞令尊所言:公事公言,我知有公,不知有私。令尊德高望重,為事皆以公心為準,本不應及罪,我為令尊進言,也只是公事公言,又豈能挾恩求報?”
范純仁確實是個光明磊落的人,等楊逸與范佑質答對完了,他撫須感嘆道:“年前陛下將遼事盡托于任之,老夫曾上表竭力反對過,當時是擔心事關重大,而任之過于年輕,缺少經驗;如今看來,倒是老夫杞人憂天了!此事還望任之莫怪!”
楊逸連道不敢,對范純仁這份磊落胸懷,楊逸也很是佩服,另外范純仁是蘇州人,說話帶有很濃的江南口音,讓楊逸感覺很親切。這長亭之中寒氣甚重,倒不好讓范純仁在此多留,于是大家很快登車一同回城。
洛陽是大宋的西京,街市非常繁華,行人摩肩接踵,叫賣聲不絕于耳,更因剛過新年,沿街店面都搭著嶄新的彩樓歡門,人們新衣新帽,臉上還洋溢著節日的喜氣,各個瓦子勾欄之中,人潮涌動,戲班雜耍處處,讓人流連忘返。
同時洛陽也是舊黨的大本營,當年王安石當政時,司馬光、文彥博、富弼等十三人退居洛陽,仿白居易九老會故事,置酒賦詩,評擊朝政,筑堂繪像,號為洛陽耆英會,迄今在舊黨中留為佳話,對于許多舊黨人物人而言,洛陽就仿佛是他們心中的圣地。
楊逸作為新黨的重要成員之一,走進這座舊黨大本營時,心中不免有許多感慨,舊黨的派系眾多,但洛陽無疑是打上舊黨烙印最深的一個城市;
看來要抹掉舊黨的精神印跡,光挖司馬光的墓還不夠,洛陽這邊也必須做些文章才行啊!
什么耆英會的,必須以官方的名義把它打成非法組織,否則就會成為后來者的榜樣。
楊逸在驛館換了常服,這才前往范純仁府上,進門一看,楊逸對范純仁的操守更為佩服了,他府上極為簡樸,室內擺設尚不及市井間的中人之家華麗。桌上的菜色也只是幾樣普通的家常小菜,連肉都很少。
大宋官員的薪俸極為豐厚,即便不貪污,光是薪俸也能過上非常奢華的日子,楊逸雖然建議重新啟用蘇軾和范純仁兩人,但相對而言,他對范純仁更欽佩一些。蘇軾貪不貪楊逸不知道,但蘇軾和范純仁相比,私德和生活作風上絕對呈鮮明的反比。
蘇軾在聲色犬馬方面,樣樣是個中頂尖人物,在杭州為官時,一次出游,上千艷妓同行,場面之浩大,蔚為大觀。
當初蘇軾反對王安石的差役法時,曾有這樣一份奏章:自古役人之必用鄉戶,猶食之必用五谷……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官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樂……若廚傅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圣觀。”
這話的大體意思是這樣:普通的鄉戶,天生下來就應該是要服勞役的,就象人必須要吃五谷雜糧一樣,咱們士大夫四處去當官,連祖墳都沒時間回去看看,很是辛苦,這辦公之余,自應該玩樂一翻。若是咱們士大夫也要交役錢,這怕就沒米下鍋了,這還讓士大夫活嗎?士大夫不生活不奢華點,怎么能體現出太平盛世的圣景來呢?
交幾十文役錢你就沒米下鍋了,恐怕你送給別人的小妾,送給王詵的高俅就不止值幾十文吧?
而這竟是蘇大才子反對差役法的理由,堂而皇之上奏朝廷!
若是將蘇大才子這份奏章,和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文章刻在一起,相信大家一定會對華彩詞章冠絕天下的蘇大才子更加佩服吧!
楊逸不知道以節簡聞名的范純仁,看了這份奏章有何感想,反正楊逸感覺非常有意思!
楊逸不反對憑自己的能力過奢華的日子,他也不認為交點差役錢,就能影響到士大夫的優渥生活。象蘇軾那樣,帶上千小姐出游,只要不花公款,他也樂意看到這樣的美景。
象范純仁這種嚴于律已的人,注定只能做為一種道德模范,因此他感嘆地說道:“以前常聽人說范相公節簡清廉,俸祿多用于接濟鄉鄰親友、助學濟貧,今日一見,始信為真矣!”
范純仁一邊請他入席,一邊笑道:“任之此翻贊喻,老夫實在慚不敢當,楊家在東京的藥鋪定期給貧苦百姓施藥,田租比別家少收一成,和任之的義舉比起來,老夫便算不得什么了!”
“誠如范相公所言,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在恕與儉上,晚輩不及范相公萬一,對百姓施點小恩小惠,又何足掛齒?”
“任之此言差矣,莫以惡小而為之,莫以善小而不為,只要是善舉,何分大小?”
“多謝范相公!”
中國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奇怪的是,中國人之間的交流,卻又大部分是在酒桌上完成的,象這種朋友或同僚之間的宴請,大家通常都是吃得少,說得多。
即便是范純仁也不例外,倆人稍稍動了動筷子,便都停了下來,話題也很快轉到朝政上。
范純仁撫須說道:“宋遼已百年無戰事,涿州之變是個意外,任之雖然取得了易水大捷,但這無損于遼國實力,對遼政策,老夫依舊以為應以和為貴,擅起刀兵,于兩國百姓皆無益處,任之這次能順利把和議談下來,著實出乎老夫意料,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來,我敬任之一杯。”
楊逸笑笑,范純仁在個人品德上很值得人尊敬,在內政能力上也很突出,但在軍事外交上絕對是弱項,他曾在西北為官,與西夏交手是一輸再輸,損兵折將,因此,想讓他對外持強硬態度很難。
但這次會面,楊逸并不單純地看作是自己與范純仁的一次平常私會,或許,這是新舊兩黨建立溝通的開始。
“范相公,涿州之變確實是個意外,是彌勒教精心策劃的一次陰謀,然而范相公可曾想過,國與國之間,存在著無數的意外,誰也不知道何時、何地、何事,稍稍一碰,就會引發兩國的大戰;
河北之地皆是平原,始終是我大宋軟肋所在,遼軍一但攻破第一道防線,騎兵可直抵東京城下,范相公,晚輩始終認為,忘戰必危,此言乃我大宋最真實的寫照。”
范純仁聽了楊逸這翻話,不禁微微皺了皺眉,他確實是想通過影響楊逸,達到影響新黨對外政策的目的,因為除去楊逸與章惇忘年之交的關系,他這次立此大功,在新黨中的話語權已不容輕視。
“任之也別忘了,國雖大,好戰必亡的道理,任之一再強調河北無險可守,乃我大宋的軟肋所在,有大興兵戈之意,對此老夫也不敢茍同;
孟子云: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只要我大宋內修德政,消除黨爭,眾志成城,則河北還何來大宋軟肋之說?
如今大宋內弊眾多,民生困苦,急需休養生息,因此無論是對遼,還是對西夏,我大宋都應適可而止;
如今朝廷的各項新政本就不甚得民心,若再一味的對遼夏示以強硬,使戰事頻生,恐非朝廷之福、百姓之福啊!”
范純仁一味的強調人和,而忽視了地利的因素,對此楊逸有些不以為然,雖然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光有人和,沒有地利,要想保證國家安定,往往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若大宋真強大到‘固國不以山溪之險’了,那忽視河北的地利問題到也無妨,但現在的大宋顯然還沒有這么強大,這時說什么‘固國不以山溪之險’,未免有些脫離實際了,因此,楊逸認為強兵修甲是刻不容緩。
楊逸也明白范純仁的本意,他反對大宋對外用兵,他強調人和,強調內修德政,就是希望說服新黨放棄對外咄咄逼人之勢,安心發展內政。
范純仁的擔心是有一定的道理的,現在西北正在積極備戰,準備慢慢蠶食西夏,這必將引來西夏強烈反彈,而河北又開啟了大戰的先例,這次雖然贏了,也成功減去了十萬貫歲幣,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觸怒了遼國,大宋面臨兩面開戰的可能性大增。
有鑒于于此,楊逸也不打算反駁他,話鋒一轉說道:“范相公可知態度一向強硬的遼國,這次為何輕易服軟,并同意減免歲幣?”
這正是范純仁一直疑惑不解之處,若按遼國以往的做派,吃了這么大的虧,絕對咽不下這口氣,因此楊逸的話把他的好奇心徹底勾了出來。
“還請任之細細道來!”
“范相公,事實上遼國這些年災荒頻發,國政糜爛,國內亂象已生,各少數部族叛亂不休,這次下官使遼,打聽到阻卜等部的聯軍,已經打到上京城外的倒塌嶺一帶,草原上更是烽煙四起,室韋、北路、西路群牧司紛紛陷落,連西北路招討使耶律撻不也都不幸戰死,可以說遼國亡國之象已現。”
范純仁大訝,楊逸的這翻論斷太過驚人了,他難以置信地說道:“任之所言,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吧?”
楊逸對此不予辯解,接著說道:“而我大宋呢,傳國百三十年至今,土地兼并之嚴重歷朝歷代前所未有,冗員、冗費、冗兵拖得朝廷喘不過氣來,國庫入不敷出,國內各種矛盾極為尖銳,老態漸露,若再不改革圖強,一但遼國被新興的草原部族取代,其挾大勝之威,強勁之戰力而來,我大宋將如何抵擋?范相公啊!下官絕非妄言……”
“任之!”
范純仁聽到最后,實在忍不住打斷楊逸的話,在大宋上下看來,無論如何宋遼仍是天下最強大的兩個國家,若說有人能一下子滅亡這兩個國家,誰會相信?
楊逸苦笑道:“若是宋遼聯手,這天下確實沒有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