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朝陽哪里知道趙寶兒心里的千回百轉。
眼看就要過節,趙牧林氏夫婦是要在縣城里住到節前才回來的,也有兩三日的功夫。于是兄妹倆分頭行動。趙寶兒常在田間走動,當然不僅僅說的是為了解決佃戶的困難。他們的租是按照實際產量來算的,那作為主家,自然對自家的地的出產情況有一定的了解,佃戶也會將一段時間內的情況匯報給自己的東家。交租的時候,佃戶也能絕了那想耍賴的心思。
再則,趙家有牛,能幫上忙,趙寶兒都會帶著牛去幫忙。畢竟,佃戶的收成好,意味著自家的收成也好。佃戶家里也是要走動的,沒有哪個地主希望自家的佃戶真的走投無路,最后連地都種不下去。
而陸朝陽則沒日沒夜的伺候院子里的豬們,希望年底出欄的時候能賣個好價錢。
隔日,天上的云突然飄過來,遮住了陽光。陸朝陽猜測也不知是否有一場傾盆大雨迫在眉睫,莊稼人卻憂心忡忡,他們的經驗告訴他們,這場雨若是下起來,恐怕真不會是小的。這可是正要秋收的時候啊!
趙寶兒也非常憂慮,真要雨太大,顆粒無收也是有的。這正打算動手收呢,結果今年老太爺的景頭竟然不好!
趙家大院外聚滿了自家佃戶,個個都急得嘴唇上燎泡,雖然趙牧不在,但是小東家也是有些見識的,都指望著他拿出一個辦法來。
陸朝陽躲在后頭,聽著他們在前面越來越激烈的爭執著該怎么辦。達子爹和竹子爹都是抽煙槍的。整個屋子里都是一股嗆鼻的煙味。
趙寶兒一直陰沉著臉,一言不發。莊稼人心疼糧食,這是天性,連他自個兒也不例外。可是他并不愿意這些人這樣沒完沒了的爭吵。而且其中有些人的意思。恐怕是想把這事兒計較到趙家頭上。這地都是種兩季的,他們是打算這一季的租子都不交了,包括這場大雨之后。趁秋早還要種些什么,也不交半粒糧食趙家了。
不,應該說大家都打著這個主意。不然,不會不去搶收,還在這兒嘮嗑。只要能讓趙寶兒點頭答應了,那么就算下了雨去收,損了大半。也還是他們自個兒劃算。
趙寶兒看著他們爭吵,每個人的神情,心里也有了譜。這些人,都是當時他自己選下的,縱然有些不了解的。可大抵還都是那實誠本分的人。這次,恐怕是有人牽了頭,或者被什么人唆使了……
最終,他道:“諸位叔叔,我這兒有一個主意,你們先聽聽看。”
眾人都安靜下來,瞧著他。
趙寶兒的臉一沉,道:“趁早把地收了是正經,好過在這兒閑嘮嗑。若是怕忙不過來。我去幫你們請短工,按十畝地兩個短工算。這工錢,我出一半,你們自個兒出一半。“
竹子爹急道:“東家少爺,我們這兒節還不知道咋過哩,還要花錢去請短工。這,這也不合算啊!”
趙寶兒道:“說白了,你們再在這兒嘮嗑下去,也沒用,真下起雨來,趕不及收,也是你們自個兒的事兒,收了多少,這租子,還是得一樣交。來這兒,是找我幫忙,我就進城去給你們請短工,錢我給你們出一半,就當是我給你們過節送了禮去。若是有人覺得不合算,不肯請短工,那就現說出來。朝陽,給我拿紙筆來,我算計算計要請多少個短工。”
儼然是已經拿定了主意了。
不多時,陸朝陽手里捧了紙筆出來了,放在趙寶兒跟前。趙寶兒第一個問竹子爹,道:“武叔,你請不請?”
陸朝陽就對趙寶兒道:“哥,爹娘進城,咱們手里可沒幾個現錢。若是他們不請,咱們少花兩個錢,也是好的。”
趙寶兒就笑道:“你懂什么?少花這兩個錢,田里收不上來,不但各位叔叔不得好,咱們難道就能得好?這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懂不?”
陸朝陽抿著唇,笑道:“我好好想想,就懂了。”
兄妹倆的對話,說得底下的人心里千回百轉。
最終,竹子爹道:“我,我請。”
他們家二十畝地,請四個短工,趙家出一半錢,人工還能省下一半。橫豎租子都要交,能都收回來,當然也是好事兒。大不了,今年過節就不買肉了,就當請了這幾個短工的錢,算一算賬,也沒損了什么。
趙寶兒抬頭看了一眼,竹子爹牽了頭,很快,大伙兒就都答應了,要請。
趙寶兒把自己的統計結果說給大伙兒聽,道:“這就一共是二十個短工,都沒錯?一個短工做一個時辰的活計是十個大錢,請來幫忙收糧,最多就三個時辰了。就是六百個大錢。再有,能把地收完,每人再獎五個大錢,就又去了一百個大錢。這一百大錢,我來出,另外再出三百個大錢,剩下兩百個大錢,你們就自個兒出。覺得怎么樣?”
眾人紛紛答應了,心下感激小東家的寬厚和大方,唯有竹子爹一張臉漲得通紅。
趙寶兒四下看了一眼,道:“就這樣,你們趕緊回去先收。我馬上駕馬車進集上去找短工。”
又看見陸展瑜進門來,就道:“展瑜,你來得正好,幫我駕車。”
于是人四下轉了去,趙寶兒和陸展瑜一人駕了一輛車,狂奔上集去,他們是去請人。
陸朝陽出了門,抬頭看了看天,見天壓得越來越低了,不禁抿了抿唇。先前因為擔心自家佃戶鬧事,特地留了下來瞧了瞧。可是這個點兒了,才想起來自家的豬棚不知道會不會漏水,只好匆匆趕往郊外去看。
趕回去的時候,四下正起風,陸照樣檢查過窩棚四周,并把狗都趕進了棚,把母雞都給趕到廚房里。然后是院子里的一些花花草草,不能被雨淋的,全都抱回了自己的屋里。
再跑出去看的時候,陸展瑜和趙寶兒分別駕著一輛車從村外沖了進來,沒人車上都擠滿了人,直奔車里去。
陸朝陽連忙跟著跑過去看,跑到趙家大門口,就見那里站了一二十個人,陸趙寶兒正站在臺階上,簡單的說了幾句話,是在分配工作,不多時候,陸家的五個佃戶家都來了一個人,來把短工領走。
這一次是搶收,各家各戶,只要能下地的,不拘男女老少,就都下了地,再加上雇來的短工,一時之間,田里的人就多了起來。
趙寶兒挽了褲腿,也下了地,去幫狗蛋家搶收。他家勞力少,狗蛋才十二歲,頂不了半邊天,家里有二十畝地,都是佃來的,狗蛋爹又落了風寒,人還咳著,帶著狗蛋娘和狗蛋一塊兒下地,也怕做不過來。
陸朝陽眼看天越壓越低,心里也發急,也想下地,可是被陸展瑜拉住了。
他指了指那些人的腳。都是扎緊了褲腿,露出半截腳踝的,對于一個未嫁的姑娘家來說,這不合適。他道:“這光緊著收,你先回去準備吃食。
陸朝陽一拍腦袋,這才反應過來,道:“噯!”
說完,一溜煙的轉身往回跑,陸展瑜就跟了過去。
這可是幾十口人,縱然是一人一口,也不是少量。這么大的勞動量,男女老少都下了田,家里也沒個操持的……
一邊想著,陸朝陽索性把趙家的黍米小米和粳米精米全翻了出來,一并洗了,然后把家里原本是用作釀米酒的木桶拿了出來,所幸是已經洗干凈晾好的。
陸展瑜已經坐在灶下,燒好了火。他不是個慣做這些活計的,這時候,頭發上落滿了灰燼,看起來有些狼狽。
陸朝陽把米洗了,用干凈的白棉布先墊在桶底,才把米放進去,加了水,并放入少量醋,才把桶端上去,放在了加好水的大鐵鍋里。
這是大鍋飯通常的作法,俗稱蒸米飯。到時候一桶提出去,也方便。
陸朝陽又利索的揉了面團,攤了一排粗糧餅。這還是和林氏學會的手藝。
骨頭蘑菇湯已經在燉著了,陸朝又豬油炒了一大鍋腌菜豆腐,紅燒了一大鍋土豆,準備了一大份大蔥蘸醬料,還有一大碗青菜。
直到午后,才算做出了大量的飯菜。
陸朝陽跑到田里,對趙寶兒喊了一聲。
趙寶兒聽了,就道:“狗蛋爹,我妹子做了飯,足夠幾十人吃了,你既然癆著,就別忙活了,眼看這地也快收完了,你幫我去四下通傳一聲,家里抽不開力的,都去我家吃飯。”
狗蛋爹聽了,就有些過意不去,道:“東家少爺,你這已經幫咱們請了短工,還親自來幫我干活……這,還要去你家吃飯,我,我也過意不去……”
趙寶兒笑道:“總得吃飯。你去就是。”
趙家是好東家,平時也心善,但只有一條,就是絕不允許拖欠租子。
暴雨在傍晚時兜頭澆下,幸而在眾人齊心協力的搶收下,這一百畝田倒是收了個差不多,也把損失減少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