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曰,種師道、折可存分別率軍回延安府、府州去了,不過這事畢竟給他們提了個醒,于是他們還是留了一些人馬在此部署,而折彥質雖然立下不小功勞,但畢竟功難抵過,折可存也沒有讓他回渭州,而是讓折美月先到渭州頂一陣子,待朝廷的懲罰下來以后,再做定奪。.
而李奇則是率領禁軍回鳳翔了。
行至三曰,終于來到了鳳翔府的邊境,遠遠望去,不再是那沾滿雜草的荒田,而是一片片整整齊齊、迎風搖擺的幼苗,綠油油的,令人心曠神怡。田間還能看見一位位彎腰弓背的農夫、農婦在辛勤的插秧。
李奇看到這一幕,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步帥,你瞧那里?”
牛皋忽然把手往一處屋頂上一指。
李奇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那屋頂上還插著一面旗子,上面寫字三個大字高青天。
“看來這蠢貨終于替自己的洗白了。呵呵,不過他做的似乎還不錯,別人都用他的名字來辟邪了,真是夠出風頭的。”李奇呵呵一笑,但眉宇間的疲憊之色盡顯無疑。
原來在伏擊紀閔仁的同時,李奇已經叫人去搭救田七等人,也把糧食全部拿了回來。而當晚他并沒有帶上高衙內和洪天九去蘭州,強行命人把這倆蠢貨送回了鳳翔府,畢竟當時大戰一觸即發,要是帶上這倆蠢貨,天知道他們會干出什么事來。
如今用想也知道,高衙內肯定用那些糧食在為自己刷聲望。
“步帥,咱們快點趕路吧。”酒鬼不耐煩的催促道。他現在只想回到鳳翔,豪飲一番,最好能夠醉足三天三夜。
李奇苦笑一聲,道:“走吧。”
“大人來了,大人來。”
當李奇進入鳳翔境地不到半個時候,忽聽得一聲接一聲的呼喊,語音充滿了興奮。
不一會兒,只見一群農夫朝著李奇他們跑來,有光膀子的,有赤腳的,也有還挑著籮筐的,一眼望去,真是很滑稽的一幕。
那些禁軍可是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啊,面色一緊,立刻打起精神來,應付隨時可能發生的狀況。
待那些百姓來到李奇面前,忽然全部跪了下來。
一老翁滿眼熱淚道:“大人,草民們愚昧無知,錯怪了大人,還請大人降罪草民。”
“草民們沒有想到紀他竟然會還讓俺們誤會了大人,真是罪該萬死啊!”
百姓們滿面歉意,老淚縱橫,請求李奇的原諒。
李奇趕緊下馬來,與牛皋他們扶起這些鄉親們。李奇略帶一絲疲憊道:“鄉親們,你們根本無須道歉,因為你們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是我們對不起你們,正是因為我們自己的一時私欲,才讓你們蒙此大罪,對此,我感到非常抱歉,是我愧對你們,是我們這些所謂的父母官愧對了你們,不管怎么樣,你們都是受害者,若是要下跪,那也應當是我們向你們下跪道歉。”
言罷,李奇當真作勢要單膝跪地,他知道,自己若不這樣做,這些百姓肯定會就這事說個沒完沒了的。果然,那些百姓趕緊上前扶著李奇,再也不敢替道歉一事了。
李奇心里也算是松了口氣,徒步與這些百姓慢慢的朝著前去。李奇一邊走,一邊笑問道:“京城運送來的糧食已經分到各位手中了吧。”
一大娘忙點頭道:“俺們都領了糧食,這還得全虧高青天,他可真是一個大好人,可是俺們以前還錯怪了他,當他是騙子,現在想想真是過意不去。”
李奇呵呵一笑,道:“沒事,他那人挺白癡哦不,挺大度,你們多叫他幾聲高青天,他就會知足了。對了,第三批糧食可有運來?”
眾人齊齊搖頭。那大娘又問道:“難道還有糧食么?”
“當然,如今這點糧食本來就不夠,相信過不了幾天,這第三批糧食應該也會到了。”李奇微微一笑,又道:“不過,這兩批糧食都是咱們大宋百姓自發運送來的,雖然是私人行為,但是人多力量大,相信規模不會比朝廷的小。唉,各位鄉親啊,其實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當初朝廷也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會貪污賑災糧,導致雙方都誤會了,險些釀成大禍,而如今朝廷正籌備振興江南,國庫也是相當緊張,但是這不代表朝廷不關心各位了,朝廷還是組織了一些大善人前來援助各位,我們是一個民族,應當團結,互相體諒,一方有難,當八方支援,希望你們也能記住這一點,或許今后別人也需要你們的幫助。”李奇語重心長道。
“是是是,大人的話,俺們記住了。”
眾人紛紛點頭。
李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哦,鄉親們,后天你們讓一些會做菜的人來鳳翔府,我教你們做一種食物,這種食物在災情來的時候,或許能發揮很大的作用,記住了。”
那些百姓聽得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都一個勁的點頭。
李奇與這些鄉親們走了一段路,談了許多,但都是關于開發西北的事情,雙方似乎都很避諱談及紀閔仁,由此可見,當地百姓們還是非常尊重紀閔仁的,即便紀閔仁已經拋棄了他們,他們心中兀自沒有記恨于他。又走了一會,李奇就與他們分開了,因為他必須得趕在天黑之前去到鳳翔府。
傍晚時分,李奇與酒鬼師徒來到鳳翔府府衙,他們來鳳翔府這么久,還是頭一次來這府衙。至于岳飛等人,還是在城外安營扎寨。
“下官見過大人。”
一位身體單薄、留著一縷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站在府衙門前,見李奇他們來了,恭敬的作揖道。
“你是?”
“哦,下官乃是鳳翔府的主薄,孫暉。”
李奇笑道:“原來是孫主薄啊!”說到這里,他忽然見這孫暉一臉惶恐,稍稍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拍了拍他肩膀道:“放心,本帥可不是那不講道理之人,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所以不會責怪你的,你安心做好本職工作就行了。”
孫暉一聽,在胸口懸浮大半個月的石頭終于落了下來,感激涕零道:“多謝大人饒命之恩。”
李奇笑著搖搖頭,道:“進去吧。”
“大人請。”
孫暉帶著李奇進到里面,李奇環顧四周,里面雖然簡陋,但也干凈整潔。
李奇轉悠了一圈,忽然問道:“對了,紀閔仁住在哪里?”
“知府大他就住在后面的一個小院子里。”
“那他的家人呢?”
孫暉一愣,黯然道:“自從十年前他的原配妻子病死以后,他就沒有再娶,膝下也無兒女。”
李奇皺眉道:“為何不娶?難道他一個知府連個妻子都娶不到么?”
孫暉輕嘆道:“我以前也勸過他再娶,甚至還幫他物色了幾個,可是他卻說,他的心里面已經裝滿了百姓,再也容不下其它事,若是再娶,也只會害了別人。唉,其實他夫人從生病到去世,他回家的次數不到五次,一直都在外面視察,就連他夫人臨走時,他都不在身邊。”
李奇沉默片刻,道:“帶我去他住的地方吧。”
孫暉帶著李奇來到府衙后面的一個小院子里,院內就一間房間,大約六十來平米。走進一看,只見屋內十分簡陋,擺放的全都是實用的東西,沒有一點浮夸的陳設。屋中中間一個小飯桌,左邊是一張書柜,柜子上面擺滿了各種書籍和文檔,有竹書,也有紙書。書柜前面有著一張長桌,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在窗邊還放著一張老藤椅。而在右邊放著一張床和一個小衣箱。
李奇問道:“這是書房還是臥房?”
“這是臥房,也是書房,其實這里原本是兩間屋,但是他說這樣方便辦公,于是就叫人給打通了。”
李奇點點頭,心中是五味雜陳,道:“你先出去吧,我在這里看看。”孫暉一愣,道:“大人,如今天色已晚。”
“他人我都不怕,難道還怕他的鬼魂么,你去吧。”李奇不等他把話說完,就抬手說道。
孫暉唱喏一聲,又道:“那大人的晚飯?”
李奇道:“這你別管,待會我自己會去弄。”
“是。那下官告退了。”
“嗯。”
待孫暉走后,李奇在屋內轉悠一圈,來到書柜前,隨手拿了一兩本小本子翻了翻,雖然有很多字都不認識,但是李奇卻能夠清楚的看到字里行間內只蘊含著兩個字百姓。
站了一會,李奇方覺有些疲憊,但他不知是身體疲憊,還是心里疲憊了,于是坐到窗下的藤崎上,望著屋內的一切出神。夜風從門縫中擠將進來,在搖擺的燭火的映照下,仿佛屋內全都是紀閔仁的人影,吃飯、看書、辦公、寫字、休息。就在不經意間,李奇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心情變得十分沉重,自言自語道:“為什么你連二十年都熬過來了,偏偏這兩年都等不了了,要是再過兩年,或許你就不會走上這條路了。你此舉不僅害了你自己,害了我,還害了百姓少了一位好官,你真是罪大惡極,有時候我真的寧愿你是一位十惡不赦的大貪官,可惜你不是。”
說著說著,他就這樣緩緩睡著了。
但是不一會兒,他就被夜風吹醒了,這剛睜開眼,就聽到對面有人說道:“你終于醒了。”
“鬼啊!”李奇嚇得驚叫道。
“還說不怕鬼。”
李奇猛地一怔,定眼一看,來人真是趙菁燕,松了口氣,道:“原來是你啊,你怎么進來的?”
趙菁燕道:“我敲了門,但是你沒有應,于是我便進來了。”
“你還真是夠懂禮貌的,有個姓。”李奇說著趕緊打量了下自己,緊張兮兮道:“你沒有對我做什么吧?”
“此話何意”
“一位這么倜儻,英俊瀟灑的高帥富睡在這里,難免你不會對我圖謀不軌啊!”
趙菁燕對此早已免疫了,淡淡道:“若是我真要對你做什么,一定是先用針線把你的嘴給縫上。”
曰。這婆娘這么狠毒?要是我的話,我一定要釋放你的。李奇心中狠狠的意了一番,嘴上卻一本正經道:“你怎地還沒有走?”
“出了這么大的事,我走也走得不安心,還不如留在這里。”趙菁燕說著,忽然手往李奇臉上一指,驚訝道:“你哭呢?”
“啊?”
李奇下意識的擦了下眼角,還真有些濕濕的感覺,當即憤怒道:“我TM難道就不應該哭么,別人當官,我也當官,別的官抄家,都是撈的盆滿缽滿床滿,而我了,生平第一次抄家,結果唉,你看看這都是些啥玩意,連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我這抄的是哪門子的家啊,害得我馬不停歇的趕來,結果唉,真是同官不同命,上天為何要如此對我,太不公平了。”
趙菁燕微微張嘴,呆呆的望著李奇,忽然噗嗤一笑,坐在書桌前,游目四顧,輕嘆一聲,道:“是啊!太不公平了,這還真是同官不同命,有些人只是一個小小的知縣,卻能妻妾成群,田屋無數,可是有些人貴為知府,而且還做了二十多年,卻兀自一貧如洗,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實在是聞所未聞啊。”
搞什么?諷刺我?你丫腦袋銹逗了吧。李奇又是一怔,隨即躺了下去,輕輕搖動著,淡淡道:“那又怎么樣?他犯下如此罪孽,也是死有余辜啊!”
“你說的很對。”趙菁燕輕輕點頭,話鋒一轉,又道:“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是一個人才,我看過他寫的一些東西,都非常有見地,比那些一品大員都還要強,只可惜。”
李奇好奇道:“你來過?”
趙菁燕嗯了一聲,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不殺他?”
李奇淡淡道:“我是官,他是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