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柳的心思很簡單,她只想抓住這失而復得的緣分,與秦堪白頭到老。日子再窮再苦,亦甘之如飴,干干凈凈的活著,干干凈凈的愛著。
波詭云譎的世道里,與相愛的人互守互望,只取世間一簞食,平凡安靜地到老,無論誰先走一步,兒女膝前送了終,仍是一場完整無憾的人生。
她卻渾然不知,自己正陷入了一場美麗的誤會,被包裹在善意的謊言里。
身后那個無數次魂縈夢牽的心愛男子,為了不傷害她,用權勢為她編織了一個清貧卻甘甜的夢境。
靜靜注視著金柳使勁地揉搓著衣裳,仿佛用盡全力為他和她揉搓出一個美好的未來,秦堪嘆了口氣,為那日后謊言拆穿時的一刻傷神苦惱。
丁順壓低了聲音道:“大人,寧王昨日已離京,回封地南昌了,陛下勒令他回封地自省,接到圣旨不出一個時辰,他便灰溜溜的帶著手下侍衛出了城,他的幕僚李士實也跟著走了,不過據眼線說,李士實斷了一根手指……”
秦堪一楞:“他為何斷指?”
丁順笑道:“大人在燕來樓把寧王坑得夠苦,卻正是被李士實所誤,那姓李的家伙勸寧王摒棄與大人的恩怨,全力慫恿寧王赴大人的宴,并趁著機會把大人收買,歸于寧王麾下,卻不料大人給寧王設了一場鴻門宴,李士實愧疚無地,自斷一指以示懲戒,寧王心疼得不行,捧著李士實的斷指就跟捧著祖宗牌位似的,哭了大半個時辰,也不知真情還是假意,反正據眼線回報,二人經此一事,愈發的水乳交融,如膠似漆了……”
秦堪不由惡寒了一下,丁順夸張的敘事方式令他脊背都布滿了雞皮疙瘩。
“你確定李士實斷的是手指而不是袖子?”秦堪擰著眉,喃喃道:“難道我坑寧王一回竟無意中成全了一段孽緣?實在功德無量啊……”
丁順聲音愈發小了,環顧四周,悄聲道:“大人,還有那個監察御史涂從龍……”
秦堪眼中冷光一閃:“他怎么了?”
丁順森然一笑,道:“涂從龍那個倒霉鬼在詔獄里喝湯時,一不小心活活嗆死了……”
秦堪嘆了口氣,道:“都說人不走運喝涼水都塞牙,被嗆死也很正常,希望他下輩子投胎后喝湯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要再死得這么窩囊了……此事我已知道,回頭我會寫個條程著人送到都察院解釋清楚。”
“大人,涂從龍的家人……”丁順試探的語氣請示,但臉上分明已露出狠厲的殺機。
“這么大的殺氣,你最近虛火上升嗎?”秦堪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了想,緩緩道:“涂從龍已是都察院的棄子,人既已死,沒人在乎他家人的死活了,把他家人打入賤籍,發配瓊南吧,殺人不過頭點地,莫做得太過,傷了天和。”
“是,屬下馬上去辦。”
金柳的出現,令秦堪的生活愈發忙碌了。
白日穿著斗牛錦袍,威風八面在北鎮撫司衙門里辦公,下了差回家穿著普通的絲綢便服,與杜嫣和小蘿莉們說說笑笑,隔幾日便換上青衣青帽小廝衣裳,去丁順府上扮演丁府家仆,在丁老爺和丁夫人戰戰兢兢的目光下出入于丁府內外,大方得比主人更主人。
秦堪現在似乎活了三重身份,錦衣衛同知,杜嫣的丈夫,以及……金柳的落魄情郎。
若說人生如戲,老天爺給秦堪的戲分實在太多了些,大有把他捧成一線男星的架勢,整天扮演三個不同的角色竟然沒得人格分裂癥,可見秦堪的內心是非常強大的。
……………………丁順在府里前院給秦堪準備了一間房,確實是下人所住,只不過秦堪是一個獨間,屋子不大,三四丈見方,屋里有一個簡陋書柜,一張床,還有一套陳舊積滿了灰塵的書案和椅子,除此別無它物。
金柳進了秦堪的屋子根本沒懷疑其中貓膩,打量一番后挽起袖子便開始打掃起來,上上下下忙活了大半天,屋子內外煥然一新,丁順和秦堪站在門口躑躅徘徊,舍不得往里面踏一步。
不僅如此,金柳打掃完后,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錢袋往桌上一倒,全是零碎的小銀錠和碎銀子,以及兩小串銅錢,似乎是她兩年來的所有積蓄。
金柳將兩小串銅錢又收回了錢袋,拍了拍錢袋笑道:“這兩串錢留出來,它是咱們的飯錢,省省應該能挺到下月,下個月丁老爺會給我發工錢,撐不過去也沒關系,我去向丁夫人借點口糧,丁夫人待我很好,借點口糧想必不會拒絕的……”
又指了指桌上的小銀錠和散碎銀子,金柳笑道:“這些給你買書,你等會兒到街上去逛逛,我雖能斷文識字,但都是些風花雪月句子,根本無甚用處。男人家的科考需要什么書我可真不大明白,這事兒呀,只能你自己辦,記得別去街邊的大書局,里面的書挺貴,聽說城東居賢坊有許多擺在外面的書攤兒,書攤兒上的書賣得便宜一些,這樣你便能多買幾本,錢若不夠這個月暫時先買一些,等下月丁老爺發了工錢,我再給你銀子……”
金柳朝秦堪甜甜一笑,神情布滿了濃濃的幸福味道:“丁老爺下面有上千號軍爺呢,這個月我多給他們洗幾件衣裳,一件衣裳四文錢,你要買的書很快就能買齊,對了,還給你買筆墨紙硯,盡量買好一些的,讀書人該有的物件兒,咱一樣都不能少,明年金秋時節便是紹興府的院試了,你一定能再考個案首,給秦家光耀門楣。”
秦堪默然無語地聽著她的嘮叨,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這個謊……似乎越來越大,大到自己無法再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