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篩并非不學無術的蒙古人,事實上他會說漢語,對漢家文化雖說不上精通,但很多著名的典故倒也能信手拈來,比如班超出使西域。
典故沒用錯,跟目前的情景很相似。
在朵顏的營地里,火篩是客,秦堪也是客,主人對客人都是一樣的熱情,但客人與客人之間卻開始不對付了。
烏恩其是火篩部落最有力氣的勇士,火篩的命令下達以后,烏恩其便領著二十幾個人悄然退下。
遠處的篝火晚會仍舊一片歡騰,部落里的男男女女圍著篝火手挽手唱唱跳跳,對朵顏部落來說,這樣的好rì子并不多,自大明正統年以后,明廷為報復朵顏附逆瓦剌而關閉了開原,廣寧二市,朵顏的rì子便不好過了,在夾縫里掙扎求生的部落沒那么好的福氣天天大魚大肉,事實上他們窮困的時候比叫花子好不了多少,今rì部落有貴客,權當他們自己過節了。
微微發胖的花當端坐在篝火旁,他今晚喝了很多馬奶酒,黝黑的面龐已有些發紅,一手摟著一個姬妾看著部落里的男女跳舞,發出爽朗的大笑,至于今晚兩位貴客都不在篝火旁,花當也當作不知道。
銀制的大酒碗斟滿了渾濁的奶白色酒液,花當端起碗,一邊大笑著,目光一邊不經意般朝左邊瞧去,恰好瞧見火篩的得力手下烏恩其領著二十余人悄悄隱沒在帳篷群的黑暗中,花當再朝右邊秦堪的帳篷瞧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幾聲,扯著嗓子唱了幾句蒙古長調。不論唱得好與不好,也引來部落男女一陣轟然叫好聲,花當仰頭飲盡一碗馬奶酒,身軀搖晃幾下,轟然倒地,醉過去了。
這一夜看似很平靜。
大明欽差的八千余儀仗離著朵顏部落數里之遙扎營,火篩以客人身份遠到而來,只帶了數十名隨從。朵顏營地里,正中的篝火已漸漸熄滅,唱累了跳累了喝醉了的人們席天趴在草地上沉沉睡去,呼嚕打得震天響。
幾隊巡弋的朵顏勇士按著彎刀的刀柄,漫不經心地在營地周圍走來走去,不時jǐng惕地朝明廷軍隊的營地張望一番,見著地上喝醉了胡亂說著夢話的蒙古漢子。便輕輕踹他幾腳,笑罵幾句。
一切那么的寧靜安詳,熄滅的篝火堆里,裊裊的清煙扶搖而上,帶著幾分歡騰過后的些許寂寥冷清味道,篝火邊睡滿了一地的蒙古人。四周彌漫著鼾聲和殘余的酒香,草原的夜很冷,但睡在余溫尚存的火邊,人們似乎感覺不到寒冷。
二十余人趁著黑暗的夜色,從東邊一座帳篷里悄然無聲地鉆了出來。小心躲過巡弋的勇士,往西邊的帳篷群走去。
他們穿著黑色的衣裳。手里握著蒙古彎刀,貓著腰如同二十幾只靈敏的獵豹,小心翼翼地接近獵物。
寂靜無聲中,他們圍住了一座頂上鋪了厚毛氈,描勒著金色絲邊,看起來頗為華貴的大帳篷,二十余人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眼中卻露出群狼捕食前的興奮光芒。
為首一人無聲地猙獰一笑,右手一揮,二十余人揮舞著彎刀一涌而上,鋒利的刀刃劃破了帳篷,喊殺聲也劃破了草原的寧靜。
“殺了明廷的狗官!”為首一人用蒙古語大聲喝道。
伴隨而來幾聲叫罵,當巡夜的朵顏勇士打著火把匆忙趕來時,二十多人已全部沖進帳篷,只聽得里面一陣刀劍相擊叮當作響。
整個朵顏營地的人都醒了,眾人睜著惺忪的睡眼,下意識地抽出了腰側的彎刀,jǐng惕地四下張望。
圍在大明欽差帳篷前的朵顏勇士們正在猶豫要不要沖出去時,砰地一聲悶響,一名穿著黑衣的蒙古漢子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倒飛出來,仰面重重跌在帳篷外,兩眼無神地望著天,氣息已微若游絲,他的胸口肋骨全斷,正中一個拳頭大的小坑,顯然中了一種非常霸道的拳法,眼見不活了。
帳篷里一陣寂靜,接著卻聽得砰砰啪啪亂響,慘叫哭嚎聲很快傳了出來,最后一具具沒了聲息的尸首也被扔出了帳篷外。
帳篷外的朵顏勇士看著這詭異的一幕,驚得張大了嘴,手里的彎刀也情不自禁地掉落在地。
離打斗的帳篷數十步之外,秦堪袖手環臂靜靜地注視著那一處喧囂,嘴角噙著幾許冷笑,丁順也站在他旁邊,臉上的冷笑和秦堪如出一轍,也不知是不是他刻意在模仿。
“學班超出使西域鄯善國的典故?這火篩并非一無是處的蠢物,倒也讀過幾天書……”秦堪喃喃自語。
丁順看著數十步外的帳篷內慘烈的廝殺,背后沒來由地冒了一層冷汗。
若秦帥沒料到火篩的舉動,今晚安分睡在花當給他安排好的那座帳篷里,恐怕此刻能不能留得命在還是兩說。
擦了擦臉上的汗,丁順忽然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口,惡聲道:“大人,這火篩做事比您更不講究啊……”
抬頭見秦堪神色不善,丁順啪地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糾正道:“不能跟您比,他這是極度不講究!”
遠處喧囂依舊,喊殺聲已漸漸停下,葉近泉在帳篷里一直沒露面,但火篩派去的二十多個刺客卻一個接一個橫飛著跌出帳篷外,葉近泉分得清事情輕重,這一次沒等秦堪吩咐,他也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跌出帳篷外的火篩部麾下勇士一個都沒活成。
帳篷外聚集了一群刀出鞘嚴陣以待的朵顏勇士,人人緊張地注視著帳篷內的廝殺。卻沒人敢進去一試葉近泉的拳芒。
秦堪擰著眉,目光卻忽然轉向朵顏營地正中的黃金大帳。大帳四周一片漆黑,據說夜里的篝火會上花當喝得酩酊大醉,最后是被人抬進大帳的。
他……果真酩酊大醉了?醉得連營地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也沒把他驚醒?
秦堪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冷了。
漆黑的大帳后方,無數黑影在黑暗中騰挪閃動,不時還傳來馬兒打的響鼻和不耐的馬蹄踏踏走動聲。
這下連丁順都感覺不對勁了。
“大人,朵顏已暗中調動兵馬了!”丁順又驚又怒。
抬眼環視一圈,秦堪已將此時的情勢全部了解于胸。
火篩yù效東漢班超,殺匈奴使節而逼花當表態。朵顏花當心中的天平已傾向火篩,或者說他根本不信任漢人,早已秘密布下兵馬,只待秦堪被火篩殺了以后,營地外的八千大明儀仗若有異動便揮兵擊之。
秦堪身邊能用的,卻只有丁順和葉近泉二人。
情勢萬分危急!
“大人,搶一匹快馬出營。與外面的八千人會合,屬下給你斷后!”丁順扯住秦堪便往外走。
這時葉近泉也將火篩派去的刺客殺了個干凈,一身血跡斑斑出現在秦堪面前,二人臉上已浮現焦急之色。
秦堪使勁一甩手,掙脫了丁順的手,怒道:“身陷萬馬軍中。你們兩個人有本事斷后嗎?幼稚!”
“那該怎么辦?”
秦堪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咬牙道:“一不做二不休,剛才火篩效法班超,結果玩砸了,現在咱們也學班超!”
葉近泉和丁順呆楞半晌。沒出聲。
“火篩和我一樣都是朵顏的客人,帶入朵顏營地的隨從頂多不過數十。葉近泉剛才大概已解決了一大半,憑什么只能由他殺我,我便不能殺他?既然他先不講究了,我還講究什么?葉師叔!”
“在。”
“趁著花當此刻裝糊涂,下面的人不敢胡亂動手,你現在沖進火篩的帳篷把那家伙給我殺了!”
“好!看我的!”
生死關頭,葉近泉非常有效率,話音剛落,幾個起縱間人影便如一道黑煙般掠遠了。
丁順在一旁摩拳擦掌,興奮道:“大人,我干什么?”
“你去給我把花當的孩子扔井里去!”
丁順面露難色:“大人,屬下可能打不過塔娜……”
“那就在我旁邊保護我,順便把我后面的帳篷點著了,聲東擊西掩護葉近泉。”
“是!”
秦堪絕境反擊這一招誰也沒料到,就在所有人以為秦堪不是身死當場便是落荒而逃的時候,火篩所住帳篷里卻忽然傳來一聲悲憤至極的怒吼聲。
與次同時,花當端坐在大帳里,慢悠悠地喝著羊奶茶,略帶腥澀味的奶茶越喝越精神,昨夜殘留的三分酒意已全醒了。
外面亂糟糟的聲音早已傳入他耳中,他卻坐在大帳內紋絲不動,仿佛什么都沒聽到似的。
宗族血統的影響力是巨大的,花當終于還是選擇傾向了蒙古人,寧愿與火篩結盟,哪怕與虎謀皮,也不愿再相信漢人,百多年來,朵顏被漢人坑慘了。
一名朵顏漢子踉蹌跑進大帳,結結巴巴道:“可,可汗……”
花當淡然一瞟,笑道:“明廷的欽差是不是已死在火篩刀下了?漢人的八千兵馬可有異動?”
“不,不是……火篩跑了,被漢人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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