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寧侯出宮時臉se很不好,他在皇宮里碰了一鼻子灰。
弘治帝不愿見他,連他的姐姐張皇后也不想見他,夫妻倆委實被這個不爭氣的國戚惡心壞了,更惡心的是,他仗著國戚身份橫行不法,幾次想處置他都不忍心下手,yu殺而不忍殺,若非他是皇帝的小舅子,長十個腦袋都砍得干干凈凈了。
皇帝雖沒見他,卻也命宦官傳了一句話出來。
壽寧侯確實有危險,特旨命錦衣衛貼身保護,你最好別出府,好好閉門思過。
弘治帝雖然不知秦堪請這道旨意有何目的,但他也知道秦堪必然有了主意,弘治帝想通過秦堪之手把鹽引一案挖出來,這種最基本的君臣默契還是必須有的。
壽寧侯悻悻走出承天門,臉se難看地瞪著秦堪:“你真是陛下派來保護本侯的?”
秦堪微笑拱手:“侯爺現在相信了?”
“本侯到底有什么危險?”
“下官只是奉命保護,其他的我可不清楚。”
秦堪擺出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壽寧侯越瞧越不順眼,二人積怨已久,陛下竟派他來保護,這不是故意惡心他嗎?
至于陛下和秦堪說什么有危險,壽寧侯是一個字也不信的,雖然橫行京師,卻沒得罪過大人物,無端端的誰會來害他?可笑!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壽寧侯也無法反對。
氣焰囂張地指著秦堪的鼻子,壽寧侯惡聲道:“姓秦的。陛下叫你保護本侯,你就得用心盡力,直說了吧,本侯很不待見你,有事沒事別老在本侯面前晃悠……”
秦堪微笑:“一定。”
“侯府的內院你們這幫家伙不準踏進一步,不然叫人打斷你們的狗腿!”
“贊同。”
“本侯出行你們護侍左右,本侯一聲令下。讓你們揍誰就揍誰。”
“完全同意。”
“酉時以后本侯有家丁護院保護,不用你們錦衣衛在我面前礙眼,有多遠滾多遠。”
“毫無異議。”
見秦堪笑瞇瞇的如此配合。壽寧侯也無話可說了,狠狠一甩袖子,扭頭便走。
丁順氣得勃然變se。看著壽寧侯頤指氣使的背影,不解道:“大人為何如此順從他?這不像您的為人呀。”
秦堪yin沉道:“我就是要這樣慣著他,讓他像個王八蛋似的滿街橫行,將來有一天拖著瘸了的腿魚肉百姓時,被正義的百姓們活活砍死在街頭……”
丁順愕然:“被砍死可以理解,何謂‘拖著瘸了的腿’?”
“你忘了我說過,我要打斷他的狗腿,你以為我是開玩笑的?”
丁順一直以為秦堪接近壽寧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誰知秦堪毫無動作,竟然真就這樣開始每ri貼身保護壽寧侯了。從北鎮撫司牟斌手里討到了調令,秦堪調集了數百錦衣校尉守在侯府四周,每次壽寧侯出行,秦堪不慍不火地跟在后面,無論壽寧侯在他面前氣焰囂張跋扈到何等地步。秦堪也只是微微的笑,從不多言一句,仿佛他的使命真就是保護壽寧侯不受傷害。
丁順快瘋了。
他敢對祖宗牌位發誓,印象里的秦千戶絕對不是這么好脾氣的人,跟了他一年多了,老上司是個什么德性丁順最清楚。看似溫文儒雅,笑容可掬,但他的內心最yin暗,最狡詐,而且睚眥必報,若說他被壽寧侯呼來喝去毫無表示,反而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打死他也不信秦千戶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善良懦弱了。
有yin謀!秦千戶一定有yin謀!
丁順讀書不多,腦子不夠使,想破頭也沒想出秦堪會出什么損招兒,每天還得強裝著不動聲se,跟秦堪一起保護壽寧侯那爛人,幾天下來,丁順明白蒼老憔悴了許多。
真想給秦千戶再跪一個,求他把yin謀完完整整的說出來,這樣下去丁順會瘋掉的……
秦堪也快瘋了。
殺馬示威事件發生數ri之后,又有人找到了他,這回是官員。
夜幕降臨,秦堪領著丁順回千戶所,壽寧侯立的規矩,酉時之后沒錦衣衛什么事了,秦堪自然順從,若不是為了自己心中那個計劃,傻子才愿意貼身這號爛人。
街上行人很少,寒風蕭瑟的街頭,幾片枯黃的落葉被風吹起,又落下。
秦堪緊了緊憐月憐星給他親手做的貂皮圍脖,搓著手往千戶所里趕時,一名青衣青帽的家仆找上他,遞上一張名帖,然后朝路邊的茶肆指了指,微微躬身后,家仆微笑著退下。
丁順將燈籠湊近,秦堪打開名帖,瞧著上面的名字,不由一呆,接著臉上泛起冷冷的笑。
終于找來了,鹽引案的涉案官員直接找上來了,宮里和陛下毫無動靜令他們感到了不安,以往無論任何案子,陛下一道旨意,砍幾個外圍邊緣人物的腦袋,案子就此揭過,然而這次鹽引案震動京師,陛下卻毫無表示,大臣們所有說好說壞的奏本全部留中不發,如此反常的跡象令這群人終于坐不住了。
宮里越平靜,代表ri后的暴風雨越猛烈。
他們要打開陛下的心,他們要弄清楚陛下到底想把案子查到哪一步,秦堪無疑就是打開陛下心房的那把鑰匙。
他們要把這把鑰匙掌控在手心里,用他打開陛下的心房,知道陛下的底線后,他們才能決定舍棄什么。獲取什么。
名帖上的名字和官位有些刺眼。——“禮部左侍郎李杰”。
李杰,成化二年庶吉士,曾任翰林院編修,累升侍讀學士,南京國子監祭酒,弘治十二年調京師任禮部左侍郎。
秦堪看著名帖,眼皮一陣陣的抽搐。
麻煩。永遠避無可避,這回他面對的,是掌握著實權的貪官。李杰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抬起頭,街對面的茶肆二樓窗口,一名穿著黑se便裝。頜下一縷飄逸青須,長得滿臉正義的中年男子正朝他點頭微笑,笑容和藹親切,卻掩飾不住那種居高臨下的恩賜意味,一如此刻秦堪和李杰所站的位置。
秦堪也笑了,而且笑得很親切,很甜。
面對任何敵人前,他總習慣先笑一笑,笑給自己看。
一個人若還懂得笑,還能笑得出。無論多么艱難危急,總會有辦法撐過去的。
李杰微笑瞧著秦堪,忽然拱了拱手:“晚來天yu雪,能飲一杯無?”
李杰站在茶肆二樓的樓梯口等著秦堪,見秦堪上樓。李杰朝他呵呵一笑:“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見’之秦千戶?好個少年英才,老夫久仰了。”
秦堪也拱手笑道:“能得李侍郎一贊,秦某雖死無憾。”
二樓顯然已被提前清了場,空蕩蕩的只有秦堪和李杰二人,茶博士恭敬地給二人沖了兩盞龍井,哈著腰退了下去。
李杰從見面到現在一直堆著笑。端起茶盞相敬之后,慢悠悠地用盞蓋兒拂了拂茶面,輕輕啜了一口,姿態動作十分優雅。
“好茶,別看是市井的粗鄙之物,品之猶覺甘純香芬,沁人心脾,老夫一生最喜者,唯書與茶二物,居家度ri,必不可少呀。”
秦堪笑道:“李大人卻是淡泊,下官倒是粗俗多了,茶這個東西,飲之解渴便已足夠,如同銀錢一樣,夠用便已知足,多了反而招禍。”
李杰仍舊微笑道:“秦千戶這話意有所指呀……”
秦堪笑容漸漸斂住,盯著李杰道:“李大人想跟下官說的恐怕不是茶,而是鹽吧?”
李杰也斂了笑容,緩緩道:“秦千戶倒是直爽,老夫聽說這幾ri送往你府上的白銀黃金美玉俏婢數不勝數,全被你一一拒絕,年輕人里過得了財se一關的,你是老夫生平僅見。”
秦堪嘆道:“下官也是愛財愛se之人,只可惜他們送來的財和se太燙手了,不止燙手,而且要命,下官這條命雖賤,卻也不是那幾箱銀子和美女能換得了的。”
李杰語氣有些冷意了:“秦千戶不妨出個條件吧,你想要什么,我們都可以給你。”
秦堪拱拱手:“李大人何不向陛下要條件?陛下想要什么,你們都給他便是,何苦為難我一個小小的武官。”
李杰撕去了溫和的外皮,拍案而起,瞪著通紅的眼睛嘶吼道:“陛下想要我們的腦袋,我能給他嗎?”
“不好意思,既然陛下要你們的腦袋,下官不得不幫陛下砍下你們的腦袋,李大人,下官是食君之祿的臣子,陛下說什么,那便是什么。”
見秦堪態度如此堅決,李杰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他發現此事已不能善了了。秦堪的態度,仿佛是陛下態度最真實的寫照。
陛下這次……動了殺心啊!
頹然坐下,李杰仿佛蒼老了好幾歲,喃喃嘆道:“我們只不過賣了一些鹽引,貪了一點銀子而已,大明的官誰人不貪?陛下,你何忍趕盡殺絕?”
秦堪冷眼瞧著他,漠然道:“因為你們觸到了陛下的底線。”
“陛下的底線在哪里?”
“底線在百姓,你們賣鹽引,勾結奸商哄抬鹽價,亂我大明鹽法,百姓們連最基本的鹽都吃不起了,這便是陛下的底線,你們一定要死!不然我大明就真的從根子上爛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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