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有丁順這樣的手下實在是一件省心省力的事,很多時候秦堪只要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丁順便明白他的意圖,并且堅決貫徹到底。
比如現在,秦堪知道丁順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不遺余力不辨黑白是非把這件事補充得更完美。
丁順說完后仍舊老老實實垂手站在秦堪面前,一貫的恭敬態度,一貫的諂媚笑容,兩顆大黃板牙改革開放似的完美暴露出來,標準的卑鄙小人的樣子,靜靜等待秦堪的夸獎。
秦堪不負所望,狠狠的夸獎了他。
“……將來我若壽終正寢,一定盛(情qíng)邀請你殉葬,你知道得太多了。”
何松押解唐子禾上路了,上路時喜滋滋的,以為自己運氣好,犯了軍法侯爺居然放了他一馬,將押解欽犯這么輕松的事交給他,幾乎等于饒了他在霸州犯下的大罪。
他沒想到的是,這次他走進的是鬼門關。
大營轅門前,唐子禾戴著重鐐站在木籠囚車里,神(情qíng)木然,眼神冰冷,目光掠過秦堪那張熟悉的臉才微微有了一絲溫(情qíng)。
何松領著五百軍士如臨大敵圍在囚車四周,見秦堪出來相送,何松不由受寵若驚,抱拳躬(身shēn)道:“怎敢勞侯爺相送,折煞末將了,末將一定辦好差事將功贖罪……”
秦堪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斜睨著何松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如同看著死人一般。
不知自己幾斤幾兩的東西,你算哪根蔥值得侯出來送你?
丁順嘿嘿一笑,將何松拉得遠遠的,囚車周圍只剩秦堪和唐子禾。
囚車前,秦堪和唐子禾四目相對。良久無言。
“你……路上保重。”秦堪神色復雜地嘆道。
唐子禾幽幽地看著他,低聲道:“你也保重,秦堪,謝謝你給我一個還債的機會……”
秦堪冷冷道:“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唐子禾哀怨道:“我這一走,不知有沒有相見之(日rì),你……有話對我說嗎?”
秦堪沉默許久,索然一嘆:“送你四個字吧,‘好自為之’。”
“明廷只要有你,氣數百年內不會盡。我做什么都是徒勞無功,我不會再做那種蠢事了……”
深深注視著他,唐子禾似乎想把他的樣子永遠刻在心上,眉眼,發梢。鼻梁,嘴唇……
“秦堪,當初天津衙門的那株臘梅樹下,我若愿為你留下,你敢娶我這個反賊頭子嗎?”
秦堪笑了:“我做事只憑心,不分正邪善惡,只要我想。我就敢。”
唐子禾笑中帶淚:“如果當初我能勇敢問出這句話,何至有今(日rì)……”
深深看了她一眼,秦堪不著痕跡地走近囚車,將一樣物事塞進唐子禾手中。唐子禾垂頭一看,竟是一顆晶瑩剔透的上好東珠,市價大約近千兩銀子。
唐子禾心頭一暖,握緊了手心的東珠。
秦堪退后兩步。硬起心腸一揮手,揚聲道:“上路了!”
左哨軍參將何松急忙走過來。朝秦堪躬神一禮,然后下令啟程。
囚車載著唐子禾遠去,木籠里裊娜的(身shēn)影在晨曦朝霞里漸行漸遠。
轉過(身shēn),丁順恭敬站在秦堪(身shēn)后。
二人目光對視,丁順抿了抿唇,無聲地向秦堪抱拳,回了大營。
這兩天里,秦堪在部署剿滅刑老虎,齊彥名,楊虎,張茂等反軍頭目。
相比剿滅唐子禾的艱難,刑老虎等人無疑輕松許多。他們畢竟都是霸州響馬出(身shēn),平(日rì)里宰肥羊敲悶棍打家劫舍或許內行,然而真正的排兵布陣,戰場廝殺則遜色許多,不像唐子禾從小就熟讀兵書。
世間有唐子禾一個妖孽就夠了,幸好只有一個。
攻霸州不宜分兵,但攻刑老虎等人卻不得不分兵擊之了,否則大軍太過集中很容易被這些游來((蕩蕩)蕩)去的反軍牽著鼻子跑。
秦堪擂鼓聚將,給賀勇,毛銳,苗逵等人發下令箭,三人各領三萬兵馬,分批向北直隸,河南,山東開拔,沿路召集地方衛所官兵,征剿刑老虎等人。
賀勇苗逵等人皆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多年來南征北戰,有著豐富的戰場經驗,秦堪對他們很是放心。
兩天后,丁順帶來了一個消息。
唐子禾在押解入京的路上逃了!
“驚才絕艷啊侯爺……”丁順嘖嘖贊嘆,眼中掩飾不住的欣賞。
“她是怎么逃的?你在暗中出手了嗎?”
“屬下來不及出手,原打算領著少年兵給何松和五百人馬的飲水里下點藥迷倒他們,結果咱們還沒出手,快到京師時唐子禾動手了……”
秦堪奇道:“她一個人動的手?”
“對,就她一個人,快到京師時夜晚露宿村莊外,唐子禾下囚車用飯,周圍無數人拔刀盯著她,稍有異動便會將她亂刀劈死,誰知唐子禾不慌不忙用著飯,快吃完時,她周圍嚴密盯著她的何送和軍士們一個接一個軟綿綿倒地,就跟被鬼抽了骨頭似的,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了,唐子禾就這樣悠悠閑閑的打開了鐐銬,竄進了深山里,從頭到尾只不過半個時辰……”
秦堪嘆道:“江湖人的江湖道行,誰都忘記她曾經是名震天津的女神醫,女神醫隨便用點藥還怕脫不了困嗎。”
丁順笑道:“當初從霸州城頭將她活擒是屬下親自動的手,來應該給她搜(身shēn)的,后來屬下想到她和侯爺之間……呵呵,反正屬下沒碰她,估摸著那些江湖玩意兒就在她(身shēn)上,倒是便宜她了。”
頓了頓,丁順擔憂地道:“侯爺,唐子禾不會再造反了吧?”
“不會了,我看得出她已心灰意冷,絕無造反之意,她脫逃不是怕死,而是想要用余生去還債,還霸州三千多無辜百姓的債。”
丁順躑躅片刻,低聲道:“侯爺,您和唐子禾如今到底算怎么一回事?說彼此有(情qíng)呢,戰場上跟仇人似的,恨不得活活掐死對方,說彼此無(情qíng)呢,侯爺您一次又次地放她一馬,而且每次相見那小纏綿,小幽怨……”
丁順說著忽然住嘴,因為他發現秦堪的目光很不友善,于是撓著頭訕笑。
“我老家山(陰陰)秦莊有一位年近八十的老頭兒……”秦堪和顏悅色道:“丁順啊,你知道這老頭兒為何能活到八十嗎?”
“……不斷氣兒?”丁順期期艾艾,他有預感,侯爺下面沒好話。
“不,因為他從不管閑事,而且沉默寡言,從不嘴((賤jiàn)j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