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美堂便沉吟起來。
“范書堊記，你說的這些都很有道理。九年制義務教育，按照字面理解，義務教育就應該是免費的。我相信，云湖現在有這個經濟實力，可以再全縣試行義務教育免費。一些不合理的統籌款和提留款，也應該清理，該砍掉的就砍掉。但是，范書堊記，我們應該看到，這兩個問題都不是在云湖孤立存在的，全市全省乃至全國所有的區縣，都存在類似的問題。所以，要慎重啊。”
鄭美堂語氣變得比較凝重。
范鴻宇有點意料不到，鄭美堂專程請自己過來，就是為了談有關義務教育免費和清理不合理收費的問題。這兩件事，云湖縣確實早已放出了風聲，主要是督促下邊區鎮的干部自檢自查，不要再肆意擴大統籌款和提留款的范疇。
照理，各區鎮的統籌款提留款項目，需要報縣政府批準。但實際情況卻是有很多區鎮自作主張，錢不夠用就打農民的主意。范鴻宇很不待見這種搞法，已經以縣委的名義正式發文，要求各區縣嚴格執行縣委縣政府的文件，不許胡亂增加統籌款和提留款的項目。違者嚴厲處分。
但九年制義務教育全免費和清理現有的統籌款提留款項目這兩件事都還沒有形成正式的決議，未曾上報市委市政府。
鄭美堂的意思，范鴻宇很明白。
范鴻宇同志，你們云湖現在有錢了，你想要標新立異，我能理解。
年輕人嘛，喜歡出風頭，想要獲得一個好名聲。然而你這樣一搞，讓其他區縣怎么辦？讓市里怎么辦？
哦，云湖能搞全免費的義務制教育，能夠把不合理的收費項目砍掉，為什么其他區縣不行？為什么市里不行？市里和其他區縣的領堊導，都是尸位素餐，光吃飯不管事的？
年輕人，要隨大流，不要太出格。
中庸之道懂不懂？
鄭美堂今天能夠很客氣地請范鴻宇來辦公室商談，已經算是十分破例了。為了不引起范鴻宇的反彈，鄭市長還在公開場合對范書堊記大加表揚。
“鄭市長，我認為這個問題，應該全面來衡量。我們發展經濟的目的是什么？就是為了惠民。這個前提絕對不能搞錯了。以前云湖的經濟基礎比較差，財政緊張，很多事情想到做不到。現在條件改善了，那就應該逐漸把這些想到的惠民措施落實下去。其他區縣的情況怎么樣，我不是很了解。至少我認為，從明年開始，云湖暫時具備了這樣的條件。按照我們的計劃，九年制義務教育全免費，砍掉不合理的收費項目，還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等財政狀況進一步好轉，我們還打算把除農業稅意外的其他收費項目，全部拿掉。包括農林特產稅在內，都要拿掉。另外，還打算進行一下全民醫保的嘗試。”
范鴻宇隨即說道。
這一番話，聽得鄭美堂一愣一愣的，心里頭又有一股氣不那么順了。
怎么自己給他說了那么多“好話”，姿態擺得那么低，這人還是那副德行？
一點面子都不肯給！
甚至還得寸進尺，什么都要“免費”。這風頭也未免出得太足了吧？你想和全國的縣委書堊記對著干？
好在鄭市長今天專程請范書堊記過來談話，不是為了要和范鴻宇吵架的，而是想要向他“示好”，鄭市長雖然心中很不爽，卻還能記得自己的初衷。
“嗯，范書堊記說的也有道理，目前來看，除了幾個市轄區勉強能夠和云湖同步，其他幾個縣，暫時還沒有這樣的條件，財政不是那么寬裕。我看這樣吧，你們縣里打個報告上來，市里研究一下，咱們把云湖作為九年制義務教育全免費的嘗試，作為一個試點來搞。如果情況良好，財政負擔不太重的話，再考慮在全市進行推廣。”
鄭美堂拋出了自己的繡球。
范鴻宇嘴角浮起一絲笑容。看來鄭美堂為了這個事，著實費了一番腦筋。恐怕“試點”的主意，也是鄭市長早就想好了的，故作為難一陣之后，把搞試點的辦法說出來，算是買了范鴻宇一個面子。
不管鄭美堂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可以切實解決問題，范鴻宇就不拒絕。
能夠在云湖縣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治國思路”，給老百姓謀實惠，又不得罪其他的區縣委書堊記，算是個折中的好辦法。
“好的，鄭市長，我回去之后，馬上把報告送上來。感謝鄭市長對云湖工作的大力支持。”
范鴻宇依照標準的官場套話，客氣了一句。
鄭美堂擺擺手，笑著說道：“范書堊記，客氣話就不說了。支持云湖的工作，就是支持我自己的工作嘛。”我現在還是齊河市市長呢。
范鴻宇微笑頷首。
“范書堊記，喝茶。”
鄭美堂伸手示意了一下，自己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范鴻宇略感詫異，照這個架勢，鄭市長的談話還有下文啊，并沒有打算到此結束。卻不知道鄭市長還有什么話題要和范書堊記溝通。
“范書堊記，郭市長前不久辭去了市委副書堊記的職務，市里正在考慮，應該怎樣向省里提出建議……”
鄭美堂喝著茶水，沉吟著說道。
話說得“不清不楚”，但范鴻宇對他的意思，心知肚明。
郭清華不再兼任市委副書堊記，影響的可不僅僅是鄭美堂在市委班子里的排名。一般來說，班子成員保持奇數比較合適，表決需要嘛。齊河市委班子目前只剩下十人，照理應該補足十一人。
這個常委名額，才是真正重要的“香餑餑”，到底花落誰家，很值得期待。
盡管市委常委的任免，必須由省里來決定，但齊河市確實擁有建議權。因為兩年前的大換屆，省里空降了一位組織部長下來，又從山南地區調過來一位副市長，現在空出來這么一個常委名額，由齊河市內部替補的可能性比較大。
“現在，市里主要領堊導，對這個事還是有不同的意見。一種意見認為，應該給政府這邊增加一個市委班子的名額；還有一種意見，則是覺得應該向下邊的區縣傾斜……”
目前齊河市政府只有市長和常務副市長進入市委班子，而市屬三區八縣，只有市委市政府所在區的區委書堊記是市委常委。
“我個人比較傾向于第二種意見，應該向下邊的區縣傾斜，可以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
鄭美堂隨即拋出了第二個“繡球”，相對而言，這個繡球的份量，就比第一個繡球的份量重得多了。范鴻宇如果能進常委班子，對于他本人來說，可是跨越了一個很大的臺階。
正處到副廳，有些人在官場上打滾了一輩子，也未能跨過這道鴻溝，最終只能以正處終老。
范鴻宇笑了笑，說道：“鄭市長，作為我個人來說，在這個問題上，我完全支持市里的任何決策。”
有關這個市委常委的名額之爭，先前就已經有了不少傳言。說起來也很有趣，“呼聲最高”的居然是陸玖和范鴻宇。
陸玖是副市長，深得市委書堊記譚啟華的器重，如今有了這么好的機會，陸玖自然要爭取的，譚啟華估計也會向著他。能夠讓自己的嫡系心腹入常，譚啟華當然要竭力相幫。而云湖縣經濟大發展，一舉躍居全市之冠，范鴻宇也具備了更上一個臺階的條件。
云湖的成績擺在那里嘛。
從鄭美堂這個話來看，他支持范鴻宇，不支持陸玖入常。
如果這番談話泄露出去，只怕又要掉落一地的眼鏡。
這世界整個顛倒了么？鄭市長會主動提出幫范書堊記踏入副廳級干部的行列，而且這個副廳職務，含金量還不低。
鄭市長的葫蘆里，到底裝的什么藥？
其實此時此刻，鄭美堂內心深處極其郁悶，一萬只草泥馬奔騰而過。他是真的不想范鴻宇上這個臺階，鄭市長恨不得范鴻宇明天就被撤掉，一擼到底，萬劫不復。
但情勢格禁，鄭市長不得不降尊紆貴，主動向范鴻宇表達自己的善意。
袁留彥調走，如果近期內不出現驚天意外，基本已成定局。袁留彥這么一走，立即就將鄭美堂晾在了半路上，最大的靠山一下子就沒了。就算袁留彥顧念舊情，在那邊熟悉情況后，將鄭美堂調過去，那也還需要一段時間。
袁留彥調離，鄭美堂繼續留在青山，在袁留彥將他調過去之前的這段時間，是最難熬的。
照理，一般人不會在這個時候給鄭市長找難受，然而范鴻宇絕對是個例外。鄭美堂最擔心的就是范鴻宇會出幺蛾子。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靠山頓失的情況下，鄭市長壓根就不想再在他和范鴻宇之間搞出什么事來，那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范鴻宇的能耐，鄭美堂領教過不止一回兩回，每次鄭市長都吃癟。
這種事情，不能再發生了。
對鄭美堂而言，現在穩定的重要性，蓋過其他一切。
不過鄭市長深信，面對這樣的誘惑，范鴻宇不可能不動心。只要他接受了自己的一番好意，想必不會再亂來。
兩敗俱傷，有什么好？（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