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枯瘦的身影,頭發散亂,眼神茫然,但是在見到冰心后,那雙迷蒙的瞳孔突然慢慢有了生氣,怔怔的盯著她,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身影。
姜小凡順著聲音望去,忍不住張了張嘴。曾經的那個男子,雄視紫微,打的天下失音,宇內稱尊無敵,然而如今卻淪落到了如此摸樣,他覺得有些可悲。
這方空間非常昏暗,陰森恐怖,邪氣沖天,縱然強大如姜小凡,此刻也不禁感覺軀體有些發涼,有一種刺骨的森寒,仿佛要侵入他的骨髓,讓他打了個寒顫。
冰心恢復了那份從容,臉色很平靜,邁向最后方的那座石室,望著盤坐在其中的枯瘦男子,冷靜的開口:“天魔宗主,或者,我應該稱呼你為冷青揚。”
天魔宗主姓冷,名為冷青揚,此刻他抬起頭來,望著冰心,雙眼中有灼灼的光華在閃爍,話語有些急切,呼吸有些粗重,道:“她呢,凝若,她,她還好嗎?”
他顯得有些激動,冰心身上的氣息他太熟悉了,怎能忘記,縱然過去數十年,他一樣記得很清楚。同樣的傳承,同樣的玄法,他一眼就看出冰心是冰宮的傳人。
姜小凡沒有說話,立在冰心旁邊,望向石室中的枯瘦身影。天魔宗主的話語雖然不多,但是他卻可以感覺到蘊含在這短短幾個字中的深情,這么多年來,這個男人從來沒有忘記當初那個女子。
他在短短的片刻間對這個男人有了一個簡單的認識,所謂的魔嗎?天魔宗主冷青揚,一個如此在意情的男人,怎么可能會是魔,就算是魔,也絕不是惡魔!
冰心沒有什么表情,聲音有些冷,道:“不好!”
“她,她怎么了?”
“死了。”
冰心的話語很平靜。
石室中的男子愣住了,而后瞬間變得狂暴起來。
“不可能!你騙我的!”他瘋狂的怒吼,那雙迷蒙的瞳孔瞬間變得一片赤紅,恐怖的魔氣席卷四方,震動九天十地:“她不可能死的,我還沒有出去,她怎么可能會死!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轟……”
這座地牢在顫抖,動蕩不安,仿佛隨時都會崩碎,一雙大手握在了前方的鐵門上,幽暗的魔芒滾滾而動,如同狂猛的海浪沖起,仿佛一頭洪荒兇獸將要出世。
姜小凡震撼,跨步而動,唰的一下擋在冰心身前,堪比人皇境強者的體魄流轉神輝,無窮的潛能在綻放,抵御這股恐怖滔天的無上魔威,冷汗沾濕了脊背。
他心中充滿了驚駭,這就是當年那個男人的威勢嗎?一手創建了天魔宗,打的天下失音,難尋抗手,真的名不虛傳啊,太可怕了,這股氣息誰能抵擋的了?!
“嗡……”
赤金色符文跳動,滔天的金芒在綻放,如同一朵金色的蓮臺升起,片片佛家符文在這方地牢在飄飛,至圣的氣息流轉,那只大手頓時哧哧作響,冒起了青煙。
“不,我不信!我不相信!我還沒有死,她怎么可能會死!”石室中的男子狂吼,長嘯驚天,即使手臂在被圣力灼燒也毫不在意,仰天咆哮:“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圣佛,求您放我出去,我要出去見她,我不相信!”
姜小凡咬牙,這股氣息太恐怖了,縱然有金色符文的阻攔,也依然十分可怕,他感覺軀體仿佛都要裂開了,心中驚駭不已。這是何等的威勢啊,真的足以無敵天下了,在他所知曉的人中,恐怕唯有劉成安老人,以及來尋覓公主殿下的紫發青年和白發老者可以抵擋。
“我不信!我不相信!”
石室中的男子依舊在咆哮,聲震長空,一雙眸子赤紅如血,幽暗的魔氣仿佛自那上古的魔域涌動而來,yù要毀滅世間萬靈,他整個人沉浸在無邊的狂暴中。
“小輩,你省省吧。”
“那個老禿驢人不怎么樣,但是的確很強大,這些封印你沖不開的,白白耗損了生命力。”
“這個小輩很不錯,資質很可怕!”
“快要比得上當初那些人了。”
這座地牢中大大小小的橫立著數十座石室,每一座石室中都鎮封著一個邪靈,其中有人族的魔頭,有死亡的鬼尊,有兇惡的妖獸,每一尊都極為可怕。
姜小凡在艱難的抵擋,渾身疼痛,仿佛要散架了。這樣的氣息太過恐怖了,他實在難以置信,這個男人怎么會這般強大,被鎮封在石室中都能有這種威勢。
冰心被姜小凡擋在身后,她抬起頭來,望著眼前這個并不算多么高大的男子,那雙玉眸中有異樣的光彩在流轉,怔怔出神,有一種莫名的情愫在心間升起。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淡淡的開口,道:“一劍破天冷青揚。”
這句話并不響亮,甚至沒有能夠傳出多遠,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句話,短短七個字,卻仿佛帶著一股神秘的魔性,如同是一張鎮魂符,瞬間讓這座地牢中的恐怖魔氣潰敗,消散的無影無蹤。
“一劍破天冷青揚……”
石室中的男子剎那間安靜了下來,赤紅的雙眸漸漸恢復了人類的色彩,他不斷的重復這句話,呢喃個不停,枯瘦的軀體后退,一雙大手被灼燒焦黑不堪,連骨頭都能夠看得見了,他身上的氣息再一次狂暴起來。
他是何等強大的存在,神識之力足以覆蓋萬里蒼穹,縱然被鎮封此地,神識受限,但也依舊可以一眼看穿虛實。冰心所說屬實,他一眼就可以看出,只是這個消息讓他如何去承受,怎么去承受,他的心在流血。
“一劍破天,一劍破天,哈哈哈哈……”他瘋狂的大笑,如同想起了什么,滿頭黑發狂舞,但是那雙眸子中卻有滾滾晶瑩滴落,順著臉頰流下,沾濕了臉龐:“一劍破天,沒有了你,我還要破什么天!破天又有何用!”
無盡狂亂的魔氣在這方空間震動,直到三個時辰后,這里才漸漸安穩了下來。
這一刻,石室中的男子仿佛瞬間蒼老了萬年,整個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氣,無力的垂坐在地上,雙眼再次變得迷蒙,猶如失去了光明,帶著些許哽咽,喃喃自語:“凝若,凝若,為什么,為什么…….”
這片空間的可怕威壓不見了,消失的無影無蹤,在姜小凡眼前,這個剛剛魔威驚天的恐怖男子,此刻仿佛是一個失去了意志的脆弱男人,讓他突然有些心酸。
“當年她懷了你個孩子,也同時染上了你的魔性,在誕下子嗣不久,那潛在的魔性力量復蘇,一生修為盡數潰散,生機慢慢被那股魔性吞噬。”冰心走上前方,望著石牢中的頹廢男子,冷道:“她死了,因為你而死,而為了她,師傅足足悲痛了一年,白發叢生,道心幾乎崩碎!”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啊!”石室中的男子痛呼,用力的撕扯透發,哽咽的道:“當年,我應該可以想到的,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會拋下還在襁褓中的元兒不顧,怎么可能會離我而去!”
“她已然知曉自身的情況,她是不想我們難受,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啊!”他身上的氣息又一次凌亂起來,雙眼變得有些赤紅,充滿了恨意和不甘,但是更多的卻是深深的自責,拽緊了拳頭,指甲都陷入了肉里:“該死的古經,詭異的魔性,讓我走向一條不歸的魔路,害她身死,我恨,我恨啊!”
天魔宗主戰力蓋世,當年戰遍紫微無敵手,何其強大!然而就是以他那般強大的修為,也依舊無法壓制住那股魔性,又何況是因為破碎元陰而虛弱不堪的柔弱女子,她沒有入魔,但是生命本源卻被那股魔性吞噬的一干二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石室中的男子漸漸恢復了過來,頹廢不堪,抬起頭來望著冰心,顫聲道:“你和她,你們,同樣的師傅,難怪,難怪氣息會那么的相似……”
“凝若已經不在了,是我害了她,是我該死……”他的眼中充滿了愧疚,張了張嘴,道:“你的師傅,那位前輩,晚輩對不起她,她老人家還好嗎?”
上一代冰宮之主名為凝若,是冰心師傅的第一個徒弟,就如同對待冰心一樣,那位老人家一直把凝若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萬般疼愛,百般寵溺。
這些事,天魔宗主當然是知道的,自己的女兒身死,母親會如何呢?他自然可以想到當初那個老人有多么的悲痛,他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凝若,心中愧對那位老人。
“不好!”冰心的臉色有些冷,望向石室中的頹廢男子,直接開口,道:“當年,師傅送給她那個東西,她最后送給了你。如今,因為這個東西,師傅又想起了她,陷入傷感和悲痛,現在請你轉還,我要帶它回去,我不想看到師傅傷心。”
石室中的男子猛的一顫,右手顫抖著伸入懷中,摸出一個紫色的鈴鐺,在他手中輕鳴,發出叮當的脆響。他就那樣持著它,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女子。
姜小凡心中一震,深受觸動,堂堂天魔宗主,昔年打的天下失音,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被他所珍視一生的至寶,竟然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紫鈴。
他終于明白了,為何他在詢問冰心那件至寶為何物的時候她會發出冷哼。望著那個紫鈴,這一刻,他分明可以感覺到,這不是法寶,不是重器,僅僅只是一個平凡的銅鈴,一個在凡人眼中都毫不起眼的銅鈴。
他望著石室中那個男子,可以清晰的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神更加清明了,讓他心中顫動。那枯黃的殘本中所記述,那個東西可以鎮魔,原來是這樣,哪里是紫鈴在鎮魔,他是在以情壓魔。
“凝若不在了,是我害了她,是我對不起那位前輩。”前方,石室中的男子顫抖著右手,盡管充滿了不舍,但卻依舊還是將紫鈴朝外遞出:“如果這個紫鈴能讓那位前輩好受一些,我想凝若也是希望看到的,她很愛她的師傅。”
冰心伸出手去接,不過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只大手探了過來,抓住了她的手腕。
“冰心,已經夠了,不用再這樣了……”姜小凡對著她搖了搖頭,道:“那位長老靜坐道臺,她還有你,可是他,只有這個紫鈴了……”
冰心沉默,她抬頭望著姜小凡,眼中有異樣的光芒在流轉。她就這樣盯著他看了很久,終于是漠然的轉身,沒有去接天魔宗主遞出來的紫鈴,什么也沒有說,獨自走向另一邊。
“謝謝!”石室中的男子軀體顫抖,無比珍重的將紫鈴收起,目光從冰心的背影移回,望向一邊的姜小凡,眼中充滿了感激,顫聲道:“年輕人,謝謝,真的,謝謝你。”
“前輩不用客氣。”
姜小凡搖頭,他可以想得到,對于如今的這個男人而言,那顆紫鈴就是一切了。若是真的將紫鈴從其身邊帶走,對于這個男人來說,那該是何等的殘忍。
“走了……”
前方傳來冰心的聲音,她立身地牢zhōngyāng,背對姜小凡,在等他。
“前輩保重,晚輩告辭了,希望你能盡數將魔性壓滅!”
姜小凡回頭,對著石室中的男子行了一禮,朝著冰心走去。他知道,冰心雖然整天冷著一張臉,但卻是一個心善的好女孩,他臉上帶著笑,所謂的至寶,真的是一件至寶,那是天魔宗主的至寶,現在,他要和冰心離開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