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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府是百年老族,財源上漸陷入困境,但門正的清官權貴,等級分明,上下有別,門風極為謹嚴。各房里的主子有嚴有寬,但出了堂門,那就得守大家的規矩。
即便采蘩冷漠,出了自己住的地方,她不會給長輩臉色看。正因為出身卑微,又遭遇死亡劫難,她十分懂得把握尺度的同時如何保持自己的個性。所以,就算老夫人那么厲害的主母,只能在背后說她不服軟性子太冷,當著面卻說不了一個錯字。
可是,這個芬兒,當面就噴張自己的不滿。采蘩冷笑而過,但姬鑰不行,他生下來就是讓人服侍的主。
“回來!”他的耳朵還讓采蘩拎著,可氣勢如虹。
采蘩立刻放開那耳朵,退一步到姬鑰身后。這就是規矩的聰明應用,看似低,其實高。
芬兒不甘不愿,回身草草行個禮,散漫一聲十公子,對采蘩則只當沒看見,瞥一眼都懶。她這個樣子,身后的小婢也學了十成十。
姬鑰見芬兒仍這般無禮,本來打算訓兩句就算,卻因此要認真追究了,高聲把林管事喊來,“把這幾個不懂規矩的丫頭送到大伯母那兒去,就說自恃是陪嫁出去的人,見了我和大姐敢哼哼,恨不得我們給她們行禮喊主子。幫我問問大伯母,是不是嫁出去再回來的,無論主仆,都能爬到我頭上來。如果是,就當我年紀小不懂事了。不過蓮園本是四房的,我娘當初借給大伯母,如今我想收回來,免得在自己的地方還得看別人的臉色。”
芬兒這才驚怔。她要出去給小姐添置些東西,但林川讓她問過大夫人再說,不讓她走偏門,又先見采蘩這個突然從客人變成主人的。心里輕視,連帶著對十公子這個“孩子”也有點慢待。
這就是天生的主子氣啊。采蘩沒別的想法,逃不了得有那么點敬畏,而且蓮園本來是四房的這件事挺新鮮。
林川不狐假虎威,行動極快,立刻喚來幾個仆婦,讓她們押芬兒去大房。
芬兒連忙跪伏在地上求饒,“十公子,婢子知錯了,饒婢子這一回吧。”
“求饒都傲慢的東西!”姬鑰看穿芬兒的倔強。氣罵道,“這里難道只有我一個主子么?別以為我瞧不出來你那點心思,我大姐不姓姬。你就能目中無人。看來前幾日你跑到蓮園幫搬家,口口聲聲自己是蓮園的主人,原來分明就是真撒野的。大姐心寬,我就沒追究。如今好得很,我親自去問問大伯母。我姐姐可算是府里的客人?”正好不上學了。
芬兒終于發現事情要鬧大了,嚇得連連磕頭,“采蘩小姐,十公子,婢子不敢,婢子只是……只是……”只是不出來。因為姬鑰一點沒說錯。
采蘩暗暗拽住姬鑰的袍子,說道,“二弟。說規矩這等事哪里需要你去找大伯母,讀書才最要緊。為個丫頭,你不去上課,就成姐姐不懂事了。”不可能不上學。
芬兒以為采蘩會就此作罷,心中暗喜。
但采蘩好心眼還真不多。起風肯定要扇扇浪,“林管事。你把人送到大夫人那邊,也不用夸張,原原本本說明經過就是。路上別弄大動靜,免得還驚了老夫人。畢竟她們不在府中一年多,忘了規矩也是難免的。而且,要不要守這些規矩,還得要再定奪,只是回趟娘家而已。”
林川也煩三小姐的人此次回來有些蠻橫,二話不說讓人上去拉起芬兒就走。
誰知,芬兒竟然驚天動地大哭了起來,其實就是想驚動自己的主人。她心里很清楚,事情要到大夫人那里,不死都得褪層皮。
姬鑰只知道她居然撒潑,勃然大怒,“豈有此理!”
但采蘩拉他就走,“說了你別管,趕緊,送完你上學,我還有事要辦呢。”說規矩什么的,比命重要么?誰有空,誰去管這些雞毛蒜皮。
姬鑰很有空,一邊倒退,一邊嚷,“林叔,就算天塌了,你也給我把人送到大夫人那兒去,誰說情都不行,我還不能罷休了!”
上了馬車,姬鑰還氣得不輕,“以前是個性子活潑的丫頭,如今成潑辣戶了。也不知道三姐夫家里什么規矩,回來就跟母老虎似的。莫名其妙!”
“行了吧,你好象忘了爹娘的遺物她小姐有三件呢。”采蘩打賭他完全不記得這回事了。
姬鑰一拍大腿,起來卻撞到了車頂,疼得他抱腦袋,“你……你怎么不提醒我?這下和三姐鬧僵了,還要得回來東西么?我得下車,讓林叔不押人了。”
“晚了。”采蘩吩咐車夫快走,“就算你現在反悔,大夫人那邊也很快就會知道這件事,好不容易有端由,她不會罷休的。”
“你明明想到了,怎么不阻止我,還讓林叔送去大伯母那兒?這是火上澆油!”姬鑰想不通。
“我這人一向小心眼。那個叫芬兒的怠慢我也不是一次了,而且實在太不懂規矩,你替我出氣,我干嘛勸阻你這么不識好歹?但我讓林管事只說實話,有沒有過錯讓大夫人去斷,挺公允的。”采蘩翻看姬鑰的功課。
姬鑰啞口無言,沒錯,她可不就是個小心眼,“那……東西怎么辦?”
“我想了又想,本來打算和三小姐攀交,徐徐圖之,所以昨晚上讓林管事去示好。但今早上起來,我就改主意了。”欲速則不達,但這事不加緊還不行,“我的性子你知道,不對的人怎么都不對,更何況三小姐是回娘家,長住頂多半年,短住可能就三兩月。她要是一走,東西也拿不著了。我覺著咱們耗不起,得用直接的法子。”
“什么直接的法子?”姬鑰好奇。
“偷。”定案。
姬鑰張大嘴,“偷?”
“對。”化繁為簡,“她們出個門既然這么不容易,一定沒有像梓峰這樣的劍客護院可以飛檐走壁。既然都是普通人,就好辦了。”
姬鑰眨巴眨巴眼,撫額。煩惱是不是該頭疼著高興?
當馬車到了國學館門前,兩人下車。姬鑰還在長嘆氣,采蘩卻仿佛已將這事忘卻,神情天然冷,但眸中亮燦打量著門里,平添幾分清麗。
南陳有國學太學兩種官學,國學從小孩子收起,太學則要求入學者為冠禮后的青年男子。國學不用考,太學有入學試。而皇族成年后都進太學,當今皇帝尚未立太子。所以皇子們也不例外。
姬鑰今日在文學館上課,采蘩讓梓峰頭前帶路。
“姐姐,你不是有事要辦?快去吧。”姬鑰作最后的掙扎。擋在采蘩前頭,期望她突然也不記得那些禮盒。
采蘩從姬鑰身邊繞過,“什么事也沒自家弟弟的事要緊,禮物也該親自送才顯誠意。”
在這種強勢之下,姬鑰只能暗自祈求那幾個家伙今天一齊生病。但人倒霉起來就只能怨命不好。當他看到幾個特別顯眼的身影。還特別齊整,一個不少,在花圃那兒開心地唧唧咕咕,胸口那個悶。
“走,走,走。”他低著頭念咒。“不走就等著慘吧。”想象彩色的盒子里裝著什么樣的妖魔鬼怪,能讓那些家伙嚇得抱頭鼠竄。
“鑰弟,別嘀咕了。給姐姐說說你這幾個朋友的名字。”采蘩特有的清冷含笑音。
姬鑰抬頭,看到五雙懷疑不解的眼睛,從左往右一指,“……”很小聲,飛快得說了一遍。
可采蘩的記性是天賦。
“哦。你是申剛?鑰弟跟我說過你喜歡畫畫,我就想到這個禮物了。希望你喜歡。”一份斑斕送出,里面是名地水彩。
“秋湛?我和你大堂兄季冷相識,而且你姑姑是鑰兒的大伯母,怪不得你倆要好的打架呢。鑰弟說你棋藝精湛,這半副棋送給你了,另外半副在鑰弟那兒,你一定要常常贏他,省得他在家里下過我就得意忘形。”冰玉棋,黑白圍,冬暖手,夏涼心,半副半副賣,常傳棋逢對手之佳話。
五份禮,皆送入人心。
打架事件雖然發生在半月多前,但采蘩為收集這五個孩子的背景,喜好和性格特點,想得而不得的東西,花了半個多月,因此今日才來見。
她知道,五個孩子以申剛和秋湛為首,兩人雖然不喜讀書,但各有長才,桀驁不馴卻義氣。那日欺負之事起因不在他倆,而是姬鑰動手后,兩人趕來助友。男孩子急眼,管誰對誰錯,幫了再說。
但這些孩子不知道這是大人的“詭計”,以為姬鑰真常在他姐姐面前提到他們,還收到正中心意的禮物,一下子就覺得這個平日高高在上的小子十分順眼。
“姬鑰,原來你想挑戰我的棋藝,直說不就行了。明日記得帶那半副來,我倆下幾盤。”秋湛摟上姬鑰的肩膀。
姬鑰想甩開,讓采蘩盯著沒敢動。
“你讀書好,我羨慕得很。干脆這樣,我教你畫畫,你幫我補文學,讓我少挨我爹的板子?”申剛摟了姬鑰的另一肩。
姬鑰對采蘩瞪眼。
“我弟弟其實不是清高,是害羞,欣賞你們又不好開口承認。人說不打不相識,你們今后多纏著他,就知道他性格還是挺好的。”采蘩說完了,轉身走,又回頭一笑,“請你們一定來家里做客,藏畫不少,古棋譜還有兩本,廚娘們做得好些不錯的點心。”
五個腦袋烏拉拉齊點,不由得。
朝陽跟黃昏的忘年交可能暫有些難度,還是先和這幾個朝陽一起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