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走進墨月堂,看到仆從們忙進忙出的,便問林管事怎么回事。
“蘩小姐要辟塊小工坊,就把北邊不用的小院子理出來了。”林管事又請麥子進去,“小姐剛問我麥姑娘住得習慣不習慣。”
麥子便到采蘩屋里,看她鋪了一大桌子的紙,笑道,“大哥說你造出能寫字的紙了,這些就是?”
采蘩招手,“來得正好,幫我試墨,告訴我哪一張紙好寫。”
麥子拿出背褡里的賬冊,“馮大掌事讓我送來的,三月的帳。他還讓我提醒你,七日之后同商會你一定要去。”
“新差事好做嗎?”采蘩讓麥子幫馮斡做事。
因為麥子以前是信差,馮斡就讓她做老本行,專門負責往外送信收信,帶賬本回來就成了順手。
“沒有以前跑得遠,不過總比呆在家里好。而且,馮大掌事說今后會有去大漠的機會。”麥子目光晶亮,“你可別跟大哥說。他要是知道,又不定怎么啰嗦我。”
“你大哥就啰嗦你而已。”阿肆是不多話的人。
“以前我恨不得他多說兩句,可如今他回來安定,天天見面,我覺得他——”麥子往門外看看,“越來越像娘了。前兩天還說要給我找婆家。”十分要命。
麥子一向是個誠實的姑娘,采蘩抿嘴笑,想起兩人頭回在信局見面的時候,她怕自己托寄貴重物品,明示暗示不安全,還沒有補償。
“你比我還大一歲,我們這樣的年齡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想想,一般女子十六七就訂親,十就當娘。”采蘩心想,她好歹還爭取過。嫁不出去也不能怪她不努力。
“我穿男裝都瞧不出女兒身來,天生不會嫵媚撒嬌,誰會想娶我呢?”麥子倒不是不想嫁,卻是沒自信。
采蘩脫口而出,“有人一眼就喜歡你,還開口向你大哥求娶你,你大哥看不上他當妹夫。”
麥子很詫異,“誰?”
采蘩不說了,“你問你大哥吧,省得他怪我多嘴。我的意思是你有人要。就我看,除了有點性子上的小毛病,還是很不錯的人。”
“你認識的。那我也認識了?”麥子略想就發現這很可能,“既然這樣,還是不說得好,免得以后見面尷尬。”
她不讓說,采蘩卻想說。硬生生憋住,“你不好奇嗎?說不定你會喜歡他的。”
“大哥不喜歡。”麥子理所當然的表情。
“你可真是聽你大哥的話啊。”采蘩想起她對她爹說的話卻總表現出相反方向的叛逆乖張,又突然想起左拐的話,趕緊甩頭。
“大哥又當爹又當娘,我也不能為他做什么,讓他擇個稱心的妹夫。這大概還算容易。”麥子沒把自己的終身當成大事。
“我算明白了,阿肆和你不是兄妹關系,而是父女關系。他對你嘮叨。你對他孝順。”阿肆在屋外,采蘩聲音卻不低,想讓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操心過度。
麥子笑出靦腆的酒窩,提筆試墨。她的字跡和她的人一樣,起劃平穩。尾劃灑脫,看不出女子氣。
待她三種紙都試過。采蘩眸若星辰,“怎樣?”
麥子挑出最后寫的那張,“這個最好,墨跡散得不厲害,下筆也順。”
采蘩長吐一口氣,“這是我今早造的。師父讓我自己品味這三日造出來的紙是否進步,不知怎么,我很難判斷。”評別人的紙是一套一套,“聽你也這么說,我就確定了。”在進步。
“聽起來,你拉了不少人來寫字?”麥子笑起來最迷人。
采蘩佯裝刺眼,抬手遮光芒,“麥子,你一笑誰還管你是男是女。”那個鄭色鬼喜好男色,卻仍對麥子念念不忘,因此走上了不歸路。
麥子連忙用手夾住臉,將酒渦按扁。
兩人正笑,桃枝跑進來,彎身撐膝喘氣,“小姐……大消息。”
采蘩遞茶過去,知道她帶來的多是大房那邊的事,“三小姐終于和離了?”
明姑娘棺木被燒,已經無可挽回。采蘩告訴了秋路部分實情,好在秋路不多問。商量之后,秋路派人將灰燼收集起來,重置棺木,選了一處風水好的地方下葬。棺木里只有骨灰的秘密,兩人有志一同放在心里,不會對愛明姑娘的人們提起,沒有必要再讓他們傷得更重。但對姬蓮,她可是一點好心思都不存了。
“算是,也不算是。”桃枝接茶就喝,被后來跟入的雨清拍了一下。
“怎能讓小姐給你倒茶?”雨清嗔桃枝沒規矩。
桃枝吐吐舌頭,“我還以為是你給我的茶呢。”調頭又繼續八卦,“今天下午南夫人和姑爺同意放三小姐自由身,但不是和離,而是休書,并必須包括無子善妒不孝的明文呈述。我敢說,任何人看了那封休書都不會再有娶三小姐的念頭。”
“三小姐怎可能答應?”雨清微微搖頭,“拿了休書,錯就在她了。”
“她和三姑爺其實就是半斤八兩。”桃枝不同情姬蓮,撇嘴道,“她不答應也不行。南夫人說了,如果這樣不行,就只能把事情鬧大,到時候更丟人的會是姬府。大夫人和老夫人商量的時候,三小姐堅決不同意。但后來大夫人就說了一句話,要么拿休書,要么回南府。老夫人勸三小姐想開些,南家離康城遠,只要過段時間,休書還是和離就根本分不清了,她未來的夫家也不會知道這些事。三小姐這才勉強點了頭。”
采蘩輕嘲,“才擺脫一樁,三小姐就在擔心她的下一樁婚了,讓人佩服得緊。”
桃枝就像聽到了知音,“小姐,我也這么想。”
“雖說讓夫家休了是不太好聽,可也算擺脫了。無論如何,這是三小姐的好消息。”但為何她覺得桃枝挺高興?
“小姐,我還沒說完呢。”桃枝可不是來報姬蓮的喜的,“我本來要走了,誰知門房小廝通報有官差來,就在我爹那兒又耗了一會兒。結果,你們猜是為了什么事?”
“快說快說,別賣關子。”雨清催促。
“官差說今日一早有人在北城河邊上發現一具女尸,年歲約摸五十出頭,腰帶上吊著姬府的出入牌,因此來問咱們府里有沒有仆傭失蹤。老夫人正想傳話下去察看,三小姐卻急問長相特征,聽官差回答后,大喊一聲婆婆,就暈死過去了。原來女尸竟是三小姐身邊的一個婆子。三小姐醒后就有點呆滯,官差問她什么,她都渾渾噩噩懵懂的模樣。不過精彩才開始,官差說在那婆子身上找到幾件首飾,拿出來給大家看。老夫人當場就變了臉色,原來那些首飾正是前一陣子弄丟的。官差說他們懷疑婆子是家賊,從府里拿了值錢東西去賣。她被亂刀砍死,極可能和買家交易不成而反手被殺。三小姐這時便回過神來,連說不可能,直說婆子待她如何如何好,肯定是遭人陷害而死,求官差們盡快緝拿兇手歸案。”
毒婆子死了!采蘩頓覺大快她心。不知誰幫忙料理了那個狠毒的婆子,真替她出了口惡氣。姬蓮平日就靠婆子耀武揚威,今后還能囂張得起來么?不過心里高興,面色不變,腦海里又翻騰。婆子去六寶樓取珍珠,怎么會死在河里,而且身上還有老夫人的首飾?別人或許會相信這是一個仆人監守自盜,但她不得不同意姬蓮——毒婆子之死讓人動過手腳。她甚至想到了孤客,可是又覺不可能。孤客和毒婆子無仇無怨。因為她?那就變成自作多情了。
最后的解釋:多行不義必自斃。
“三小姐隨官差去認尸。大夫人不高興極了,說她帶回來這么個吃里爬外的東西,死了也活該。老夫人也沉著臉。她那么疼三小姐,這就等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大夫人趁機勸老夫人不要再留三小姐住在澄明園,省得讓府里其他的公子小姐覺著祖母偏心。老夫人沒說什么,不過多半是聽進去了。”桃枝今日瞧足熱鬧。
采蘩拿出一錠銀子賞桃枝。
桃枝樂得合不攏嘴,“謝謝小姐。”
“你今天早點回家去吧,順便打聽一下三小姐何時回來,還有后續如何。”她打算再派桃枝當耳報神。
桃枝就喜歡打聽,接到吩咐就趕緊去了。
采蘩再和麥子說話,卻因為這件事而有些心不在焉。毒婆子死了,她很高興。但死得這么蹊蹺,姬蓮會不會又把帳算到她頭上來?
“聽大哥說,你想再找幾個武功高強的隨護?”麥子引采蘩回神。
采蘩嗯了一聲,“不過我還真不知上哪兒找去。”
麥子笑容又燦爛起來。
采蘩明白,“你知道地方?”麥子走的地方多,疤眼的鋪子就是她帶自己去的。
“有沒有聽過九子巷?”麥子仿佛知道她沒聽過,說道,“九子巷,藏于夜。夜越深奇異的人就越多出沒。那里有家黑酒屋,給江湖浪客找老婆。”
采蘩才明白,又糊涂。江湖人找老婆,跟她找衛士,有關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