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兒出來的?”不是開玩笑,鷹王回頭認真看著采蘩。
“我一直在這兒,殿下顧前不顧后,所以才沒瞧見。”采蘩轉過身去,拾掇起一卷比肩還寬的紙,卷好放在木架子上,“我這個小弟長得好看,但脾氣也是一等一的,不太好招惹。我與鷹王殿下素昧平生,不知你來有何事?”
“全草原的人都知我愛收集美人,剛剛驚鴻一瞥,特來再驗個仔細。本來是想娶西穆王的公主回家,現在公主名花有主,總不能讓我空手而歸。”鷹王走近采蘩,似乎好奇,整張臉往她面前湊,嘖嘖有聲,“你這女奴遠看俗媚,近看卻剔透,有點意思。”
小混蛋跑過來,擠到兩人中間,用力推開鷹王,“小姐姐不是女奴,哪里是你能染指的?”
說不出鷹王五官俊不俊,放蕩不羈的魔魅太顯太霸,蓋沒了屬于他的真正顏色。采蘩被近觀,卻也在近觀。西穆騎兵圈著北周四方軍,西穆大營困著自己,春日大會悄聲無息結束,明日就要分出生死之局。而這時候突然出現來求親的鷹王,真得只是巧合撞上來?
雖然對眼前這個人一無所知,怎么看都似浮夸,但從他健康的面相看不出過于沉溺女色。當然,也許他體力過人精力旺盛,又很年輕,還不會出現老色鬼的衰竭之氣。
“我長得俊吧?”看采蘩目不轉睛,鷹王笑道,“你要是有郎君,肯定比不過我,至少我不會讓自己的女人戴著腳銬低人一等。我喜歡著的時候,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給她摘下來。”
采蘩聽到這兒。瞟了鷹王一眼,“殿下知道我夫君?”
鷹王搖一下頭,“我說的是如果。”這姑娘真是敏銳的心思。
采蘩笑笑,“我不要月亮,只要我夫君一直喜歡著我,而且還只喜歡我。殿下顯然是做不到的。”喜歡著的時候?鷹王很會糊弄人。
“說得好聽誰都會,多數人其實承諾不了那么遠的事。我一輩子說謊太多,不用這種小事上還顧東忌西的了。”鷹王自有不同處。
外面打起來了,噼里啪啦好不熱鬧。
“殿下,有話直說得好。你帶的那些人打不過囚我的那些人。”至今還不知向老爺子身邊有沒有高手,幾乎可以肯定是有的。
但鷹王一點不著急的模樣,“姑娘既然不肯跟我走。那就只能等了。我看這里烏云蓋頂,是要刮大風下大雨的前兆。草原什么都好,唯獨居所不如你們漢人的屋子牢固,最怕惡劣天氣。到時候恐怕人人忙著防吹放淹,忘了你這個小小女奴。”
采蘩眼睛越來越亮。“依殿下的意思,我該如何做?”
“當然撿你最拿手的做。聽說你喜歡從高往低處跳著玩――”鷹王嘎然而止,竟雙臂一攏,將采蘩摟進懷里。
與此同時,笑面闖了進來,見鷹王占采蘩便宜。立刻哇呀叫一聲,倒退飛出門去。
鷹王邪笑著,這才放開采蘩。“原來不是來為你解圍的,我做的壞事傳不到你郎君耳里了,白白讓你享受我的懷抱。”
小混蛋拉采蘩一個勁后退,“占了我小姐姐的便宜還說成你吃虧,你的皮比我還厚。”
采蘩不計較這些。“這里哪來高低處?”
“眼睛看不出來,腦袋想得出來的地方。”鷹王眨眼又靠近了采蘩。好似說親熱話,“考考你。”
笑面又跳了進來,咳嗽咳嗽,“鷹王殿下,我家公子有請。”
鷹王卻深嗅著,“姑娘身上好聞,不似脂粉花香膩人,若隱若現,清爽得很。抹了什么?”
“沒抹什么,倒是幾日不曾沐浴更衣。”采蘩剎人風景。
鷹王哈哈笑出了聲,一直調油的眼神凝出真心歡快,“不行,不行,還是得向西穆王厚顏一討,你這小女奴有趣之極。”
笑面歪歪嘴,“鷹王殿下――”
鷹王猛然盯著笑面,“我想見的人,不用請自己會上門。不想見的人,刀架我脖子也請不動。你家公子我不認識,不見!”大步而出。
笑面張嘴結舌,片刻才罵,“什么東西!不過北牧王的開荒牛。”一語沖動說出,才發現采蘩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少帥夫人別那么氣定神閑的。你又是脫衣服,又跟草原色狼上演這么一出,小心離開這里就得一封休書。”壞事傳千里,這女子以后都要背負惡名。
采蘩輕吐一字,“滾。”
笑面鋼牙咬緊,但讓采蘩清寒的目光看得硬生生憋了氣,轉身也出去了。
小混蛋深呼吸好幾口氣,“小姐姐,一個個如狼似虎,會輕易放你走嗎?”
“不會輕易放我們走。”采蘩在我們二字上加重語氣。
小混蛋雖能說會道,感激卻反而無言,“那怎么辦?”
“有人比我們更著急。”鷹王帶來的暗示如此告訴她,“我本來只是以防萬一,但今晚恐怕就會有變數。好在也準備得差不多了,剛才鷹王就沒發現我。”
說起這個,小混蛋便佩服得五體投地,“小姐姐跟我說的時候,我還笑過不可能,等姐姐真擺出來才知道神奇。別說鷹王,即便我知道你就在那兒,可無論怎么看都毫無破綻,漸漸以為自己眼花。”
“要論造不是用來寫字的紙,我師兄比我強。”想到老實的于良,她才有了這么大膽的念頭,“這里所用的工具都記錄在冊,但原料和輔料是盡用的。烏睿不管事,笑面不懂紙,肯定看不出名堂來。你記住,一旦我讓人提走,你就藏好,天黑前我會來找你。不過如果讓鷹王說準了,今晚就要出亂子的話,你就得放聰明機靈些,不用等我,只管趁亂跑。回到長安,找童氏的任何一家鋪子,跟他們說要見三大掌事,他們會收留你的。”
采蘩拔下蘩草簪,“拿著它當作信物。”象征當家的寶石花和婉蟬一起被收走了,還好她曾想過這種情形發生,因此給馮斡他們看過隨身不離的簪子,不見得能揮動銀子,托付還是可以的。
“我一定等小姐姐來。”小混蛋不愿接過去,抱定主意與采蘩同行。
“小子,你還真當我親姐姐啊!看我像是女菩薩嗎?叫聲姐姐,我就對你掏心挖肺,答應了你一件事,一定做得到?”采蘩拎一把小混蛋的耳朵,“你要飯吃長大的,該知道最終還得靠你自己。這么一來,對世道人情少點抱怨,腳印一步步踩結實。想想看你那位爺爺。”
“不要說了!”別看小混蛋面上不在乎,對于身世的水落石出,還有向老爺子對他好很可能帶有別樣意圖,在他心里翻江倒海,短短這些日子里根本無法平復。
采蘩知道,小混蛋在躲,躲這些事實真相,躲向老爺子。以前總覺得自己慘,原來世上比她慘的人多著呢。
“你自己機靈點兒。這畢竟只是一時的障眼法,無論是向老爺子,還是你向五哥,瞞不了他們太――”采蘩的身體突然搖晃起來,要不是小混蛋連忙扶住,就摔了。
“怎么了?”小混蛋急問。采蘩說的道理他都懂,但一個人的路很艱難,她不是女菩薩,但她溫暖。哪怕清清冷冷的模樣,他還是覺得靠近她就暖了。
“沒什么。”采蘩倒抽一口氣,卻又扯出笑容,“沒吃早飯,肚子疼。”
確實肚子疼,卻大概和餓沒關系,和那條喜歡鉆腦袋的蟲子有關系。不痛不癢這幾日,她幾乎忘了自己身中蠱毒。不過,不是從腦袋疼起,就不到要吃藥的地步吧。這蟲子終于緩過神來了?
小混蛋知道她中毒的事,不被她隨意打發過去,“小姐姐,那毒真得解不了嗎?”
采蘩不想讓一個孩子為她擔心,“你看我的樣子短命?”
小混蛋當然搖頭。
“所以肯定能解的。”三哥中了無夏,一直說要死要死的,結果還活著。而且,有邈手丁三,甚至天衣教前任大護法在這事上也能算她這邊的,她雖然用這條命換獨孤棠他們的命,私心里可不是簡單放棄了自己。
“別說了,幫忙吧。今晚大風大雨之前,我還有不少活要做。”采蘩道。
小混蛋看著采蘩忙起來且毫不遲滯的身影,頓時勇氣倍增。從她身上學到了一個可能會指點他一生的道理:活下去,不僅僅是聽天命盡人事,而是一種閻羅小鬼都不敢抓的全神貫注和努力。
小姐姐絕對會沒事的!小混蛋這么想著,跑上去一起干活。為了活命,沒有只動腦不動手的假清高。
鷹王托自己花名在外的福,回帳篷睡了大半日,西穆王也沒找任何麻煩,直到傍晚才派人請他去王帳。
“可是有了我文參官的下落?”鷹王進去就問,卻發現西穆王面上一絲窘迫閃過,他暗自冷笑一聲。
“恐怕會讓你失望,帳下各營不曾見過奉鷹王之命來的北牧官員。”說法上很有講究,西穆王還拉不相干的人下水,“不過,大漠那邊不太平,你也知道的。”
“你說蒼狼?”真是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