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都很難從人的嘴里說出真相,所站的角度不同觀點就能完全相反。張寧就堅持認為這種辟邪香無毒,原因很簡單:他被人懷疑身世和建文遺臣有關系,假使證實了當今皇帝的祖父是被毒死的,那么張寧在皇帝面前的印象如何?
拋開角度的問題,張寧客觀地也認為至少拿到手的這兩瓶辟邪香無毒。因為他起先在“神殿”里觀察那個教徒,其實本質不壞,一個心地有點良知的人拿了別人的銀子,怎么會送兩瓶毒藥給人醫病?
“我聞聞是什么味兒?”張寧揭開瓶塞就猛嗅了一口,回顧左右道,“確實有點香味,燕大俠要不要聞一聞?放心,‘部堂’都聞過沒事,輕輕聞一下不會有問題。”
燕若飛聽罷只好接過來,先勒住馬小心翼翼地嗅了一嗅,點頭道:“確實就是這種東西。”
張寧笑道:“水土不服的兄弟喝神水就行了,他可能不想拿著這瓶子辟邪,那便給我罷。杜知事不是說林中有毒蟲可能使人七竅流血暴斃么,然后神教的人拿著香灰賣錢能辟邪,我正好用它來預防預防。”
于是兩天之內張寧就拿著瓶子是不是嗅嗅“辟邪”,和料想的一樣他一點事都沒有。燕若飛也不得不承認:“氣味雖然一樣,可能教徒們拿出來騙錢的東西配制不同,不然辟邪卻辟死了人、就不能取信于教徒百姓。”
這也說得通,張寧便沒有和他爭辯。
杜知事知道黑風崖在地圖上的位置,但實地沒去過,他征得張寧和吳庸的同意后找了個向導,一行一二十人尋了過去。按照計劃,他們是要先到黑風崖考察所謂的鬼王復生之地,接著才去永順司尋求當地宣慰使彭氏的協助。
那地名就不怎吉利,果然等大伙兒尋到了地方就感覺出來不是個好地方。
此時一行人正在一道狹長的谷地,兩面都是峭壁,道路上正是泄風口。風被兩面的高山擋住,只有從谷地的出口灌過來,一時間吹得人輕飄飄的仿佛要飛起來。
石子沙子被大風裹挾著迎面打來,沒一會張寧就感覺滿嘴都是沙,忙吐了一口抬起袖子遮住口鼻,瞇起眼睛抬頭看上面的光景。只見石壁上有些飛禽在盤旋,天空是亮的、地下風沙重灰蒙蒙的,遂襯得那些飛鳥的影子黑乎乎的,像烏鴉又像食尸的禿鷹。
“左邊……南面的山崖上就是鬼寺!鬼王從那里面出來的……”向導喊道。
張寧循著他說的方向抬頭看,隱隱果然見到有建筑的模樣,但看不真切,便喊道:“找個地方避避風。”他說罷左右看了看,便跑向北邊的一處大石頭后面,那建筑正在對面的山崖上,躲在這個方向正好能看見。眾人也牽著馬匹扛著東西紛紛過來避風。
剛避好風,張寧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秋天的風大了還挺冷的,又或許這地方陰氣太重的關系。
周圍聽得“呸呸”的聲音,果然嘴里灌了沙子的不只一個人。張寧抬頭好奇地瞧那石壁上的光景,只見上面有一處凹陷,巧的是那石壁凹陷里面竟然有一座房子,屋檐清晰可見。石壁其它地方還掛著不少石棺,只能看到輪廓估計是有些年頭了。張寧又注意觀察,只見石壁上有一條斜坡路,通向那古寺。
“里面沒和尚吧?”他隨口問道。
向導說道:“別說和尚,連活物都沒有!聽說前兩年有人上去過,中了鬼王的邪,回家當夜就死了。”
燕若飛適時地插嘴道:“有毒氣。”
張寧聽向導說活物都沒有,卻明明看見有飛禽飛進去。正在這時,忽見一只好似土狗一般的東西快速地沿著斜坡猛竄,張寧忙指著大聲道:“那是什么玩意?”
眾人聞聲看過去,不料那只動物跑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古寺中。
“牲畜是最有直覺的,有毒的話它們不會進去。”張寧回顧眾人道,“螞蟻搬家見過吧……”
大伙聽罷頓時愕然面面相覷,可張寧卻一本正經道:“天還沒下雨,螞蟻就能知道雨會把它們家淹了,所以趕緊搬家啊,這都不知道……上面那古寺,既然有動物進出,肯定沒什么危險。誰上去探探路,一人賞銀十兩。”
他說罷將目光投向幾個隨從,因為燕若飛等人是看不起十兩銀的、況且它們堅持認為有毒。不料一眾隨從無人應答,其中幾個急忙把頭扭向別處生怕被張寧點名似的。
“五十兩。”張寧道,情況依然沒有改觀,他又道,“一百兩……”反正是公家出錢,再多的話可能不好報賬,一百兩對于普通人來講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居然沒人應答。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看來也不是時時都管用。
張寧有些生氣地指了指那幫人,說道:“行,我去,我親自上去走一遭。”
吳庸忙上前拽住張寧的袍袖:“您可別去涉險,咱們既然來看到狀況了,先去永順司吧,叫宣慰使派人想辦法。”
張寧道:“站在地下看一眼就走,咱們是來游覽的還是來玩耍的?那前兩天咱們干脆別來好了,若是遇到一點子虛烏有的東西就被嚇住,能干成什么事?”
“阿彌陀佛,得罪得罪……”一個壯漢竟然一臉敬畏地對著山上念念有詞起來,被張寧喝住,他這才苦著臉說:“您別怪咱們,當地人都說有邪氣,上去的人沒一個活命的……咱們有妻兒老小,要把命送在這種陰慘慘的地方,誰不怕啊?”
就在這時,徐文君聲音不大地說道:“東家讓我去吧,您的命貴我的命賤。”
張寧忙轉過身,看著她,只見她也抬起頭來露出勇敢的神色,張寧動容,沒好氣地說:“一群大爺們,比不上一個小娘中用!關鍵時候還是自己家里養的人靠得住!得,文君和我一塊兒上去瞧瞧,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燕若飛忙道:“平安先生萬萬不可意氣用事。”
張寧道:“跟你說過了,你自己瞧,不僅有鳥飛進去,也飛出來。真有毒能毒死人,鳥還毒不死?文君,跟我來。”
吳庸忙跺腳道:“詹燭離,還不快拉住先生。”詹燭離聽罷走了上來,張寧正色道:“你要去?”詹燭離頓時面露尷尬。
眾人勸不住,徐文君則默默地在馬背上挑了不少東西打包背上,緊跟在張寧的身后向對面走去。一高一矮倆人很快上了斜坡,停也沒停。
正走著,忽然聽得后面的徐文君說道:“爺爺和我說過了,咱們在張家辦事,以后我就別想嫁出去,他說咱們知道的事越多越不能走。將來只有做東家的小妾……倒不料能死到一塊兒……”
張寧聽罷回頭道:“你胡說什么,你也信什么神鬼?哦,你沒讀過圣賢書,圣人才不語怪力神。”
其實不僅文君怕,張寧何曾不怕?不過他不是怕有鬼,實在是一種對未知的恐懼,陌生的古寺里面或許有什么機關毒物等烏七八糟的東西,越不了解越會懷著一種畏懼。好在有徐文君在身邊,這個娘們很機靈、身手又敏捷,一般狀況她應該能應付過來。
關鍵是他很想證實永樂帝不是被毒死的,遍觀史書就沒見過永樂被害死的一說。朝廷里那幫人瞎搗鼓,最后要讓自己來背這個黑鍋?張寧最不想莫名其妙背黑鍋……古寺乍一看兇險,可金玉繁華的權力場又不兇險了?
這個世上,最危險不是其它任何東西,恰恰就是同類。
從石壁上爬上去,石頭凹陷里的古寺風并不大,風聲便小、嗚嗚的呼嘯仿佛是從遠處傳來,近處反而安靜下來。張寧站在大門口小心地向里面張望,身后傳來“噠噠”的敲擊聲,文君在用火石打火種了。
張寧細嗅,細心感覺隱約果然聞到了一種很弱的香味,和辟邪教給的那種香灰的氣味很像。他心道:這地方肯定有辟邪教的教徒來過,否則一個沒有人跡的古寺不可能有這種氣味。既然教徒敢來這里耍花樣,那就不可能存在什么鬼王邪乎的東西,一切都是人搞出來的!
也許人們會認為是辟邪教的教徒拿“神物”來鎮鬼王,不過這樣的話張寧能信?
排除了邪乎東西,把緣由歸咎在人身上,現在張寧擔心的就是這種氣味是不是真有毒。燕若飛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也許調制配料不同就能把無毒的東西變成有毒。
“這里最近也有人來過。”張寧回頭說道,“你看地面沒有塵土,房檐窗戶上卻全是沙土,證明地上被人打掃過,因為那些人不愿意被人看到腳印。”
文君點點頭,默默地把火把遞了上來,自己拽著火折子的火種。
“嘎!”突然一聲叫聲把二人都嚇了一大跳,只見一只黑乎乎的鳥從里面疾飛而去,大約是火光驚嚇到了它。
張寧見狀沉吟片刻,說道:“咱們進去看看?最好能尋到一些香灰帶回去作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