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等人受到了永順宣慰使的盛情款待。宣慰使老彭在大明官僚體系內是從三品的官,軍政一把抓;而來的人最大的品級是張寧從五品,整整小了四級。但張寧不僅是漢官,更是中央朝廷下來的使者,在此時的官本位專制制度下,老彭必須把京里來的官當爺爺供著,不然就真不懂國情了,老彭顯然不是那種人。
大殿上歌舞升平,極具民族特別的服裝和音樂、帶著異國風情的舞蹈,美女們翩翩起舞。
老彭是個清瘦的中年人,氣色不太好,皮膚蠟黃印堂發黑,但笑容還是很親切的。他坐在中間主人的位置上,一面端酒碗陪酒一面笑道:“咱們土家人待客都要用碗,別無他意,這樣是誠心。常德府來的何醫官剛來那會兒也不習慣呢,哈哈!”
張寧和吳庸等人也端起酒碗,他也笑臉道:“我酒量不太好,但彭大宣慰使如此盛情誠心,怎么也得拿碗干了……”話還沒說話老彭就仰頭先喝,放低姿態道:“先干為敬,以盡地主之誼。”
老彭指著食案上東西說道:“這是蓋碗肉,面上是一大塊肥肉,貴客要是吃不慣,下面有精肉和排骨,咱們永順司的地方風味,別處可吃不到,來嘗嘗……糯米粑也是待貴客必備之食。”
張寧遂夾了一塊糯米粑,馬上瞪大眼睛故作夸張的表情:“唔,好吃真香,永順司是山青水綠還有美食的好地方,正是彭使君治理得當。”
老彭一聽十分開心:“這糯米粑的作料是用豆子先炒熟,再用石磨磨成粉,和以糖分芝麻等物制作而成,自然香甜可口,我也愛吃這個。哈哈,待貴客歸去鳳池,見著天子也可以說叨說叨咱們永順司的美食,皇上要是想吃了,咱們派人進貢到宮里去!”
張寧略微一想,便忙說道:“當今天子仁德愛民,可能就算想吃了,也會說永順司到京師路途遙遠,會加重地方官府和老百姓的負擔,忍著嘴饞不讓人進貢。”
老彭立刻深情地嘆道:“天下子民得如此君父,幸甚幸甚!”嘆罷又熱情地說:“你們都隨意用膳,怠慢之處別往心里去,就當是回家一樣。”
這種熱情洋溢感情十足聽著舒坦的酒桌話,張寧倒是聽得習慣了,以前只當是一種交際技巧、人之常情,反正在酒桌上就算好得像親兄弟、下了酒桌還是各自顧著各自的利益和好處。好友也罷同僚也罷,多是如此。可今天卻聽得額外刺耳,雖然面子上沒表現出來。
忽然又想起了姚姬,原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可以是那樣,可以為了對方犧牲自己的利益。
在張寧和周圍人互動的生涯里,上善的關系互利共贏,下策勾心斗角盡量損人利己。世人沒有欠自己什么,所以不怨天尤人;自己不欠世人什么,所以不悲天憫人,所以輕松灑脫。他從來沒覺得人和人之間這樣有什么不好,所以一時間心里真的很不適應,很是掛懷。
懷里的足鏈一直是暖暖的,它被張寧用體溫藏著。她說,給你留個念想。
我要怎么做才能讓你過上好日子,怎么做才能看到你發自內心的嫣然一笑,不然那如花般笑容里的憂愁會刺痛我的心。如果可以,我愿意燃燒自己,照亮她和小妹的世界,只要知道該怎么做。
恍惚之中,耳邊傳來了燕若飛的聲音:“歌舞升平的酒肉宴席,不知要鬧騰到何時,大人找機會給彭使君說說正事,咱們不能在外耽擱太久了。”
張寧回過神來,轉頭低聲道:“剛來時在殿上見面,我就說過到永順司的目的,宣慰使自有打算,我們不好催促得太緊。這場盛情宴請,先領了情再說,關系搞好了也好協作辦事。”
這時殿上換了一波舞女,一個個年輕漂亮身材婀娜,定是從各地挑選上來的小娘。她們頭戴銀鏈圓帽,手臂腰上也裝飾著銀飾,跳動起來嘩嘩作響,最吸引張寧注意的是她們身上的衣裙很特別,上身用草葉子編的抹胸,下身穿的草裙,其余的地方都是光的,肚臍都在外頭。舞蹈靈動青春,十分養眼。張寧的腦子里冒出一個詞“草裙舞”,真是很熟悉的一個詞。他便轉頭說了出來,對老彭說自己曾經聽說過這種舞蹈。
……等宴席結束了,太陽已經掛在山頂,就快要下山了,今天怕是辦不成什么正事。彭定南請他們在禮官休息,又說吃了酒肉晚上可以喝些清淡的膳食開胃,推薦了一種特色叫雀蛋米酒。張寧以為又要喝酒,后來才知道米酒其實是一種米發酵的醪糟,把雀蛋煮在里面,根本沒什么酒味兒,本來就稀薄的酒精都煮散了。
張寧趁彭定南一眾人親自送過來,便再次提了一下正事。彭定南一口答應下來,馬上就去安排人手,一切包在他身上。
及至晚上,張寧叫人燒熱水剛洗完澡想睡覺,房間里就進來個穿草裙的小娘,低著頭磨磨蹭蹭地走過來。張寧愣了愣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道這個老彭真是夠意思夠誠意,吃喝玩樂能想到的都不吝嗇。
起初在大殿上跳舞時看著好看,單獨一個人又脫離了舞臺,張寧發現長得一般,皮膚不怎么白皙,有點黑可能是太陽曬的,勝在年輕光滑。她抬起頭生澀地說:“我會說,漢話。大王讓我,侍寢。”
張寧在路上走了多日,累得不行,實在沒什么心思,而且轉念一想:自己代表的是朝廷官僚,朝廷的形象怎么樣倒也顧不上,反正他也不是對皇帝多么忠心、嘴上喊得好而已;可自己是漢官,還是要維護一下本族形象的,不能太荒淫了。
他正想婉拒,不料話還沒說出口,那娘們突然把抹胸取了,乳房露了出來。正道是男不露財女不露奶,那玩意確實能讓人產生邪念,張寧一時有點沖動。腦子里忽然露出一個場景:把這娘們綁在椅子上,挑逗她,分開她的大腿玩弄她,看她羞恥的表情中帶著的欲望,甚至哀求自己與之親近。
當然這只是一瞬間的沖動而已,他不是完全沒有自制力的人,真那樣干了,被這陌生又不了解的娘們傳出去,非得淪為當地的笑柄。
他便做出一副連自己都感覺假仁假義的表情:“你回去,我不需要你侍寢。你就回稟,朝廷三申五令官員要尊禮守法,漢官不敢違抗朝廷法令。”
小娘們聽罷倒有些失落,依依不舍地走了。
張寧知道她很“看得起”自己,并非自己的儀表和談吐等等,最重要的還是身份,體制內的官籍,這種身份在普通人眼里社會地位很高。人們總是會分三六九等,讓一部分得到優越感。而張寧能做的只能遵守這種規則,盡量讓自己不要低人一等,從來都覺得能做到這樣就很不錯了,而從來沒有想過改變這種不合理的規則,或許感覺無能為力吧。這種等級的能力怎么能為姚姬做出有用的事……他意識到自己的思路一直都圍繞著她,沒法停止。
她說,永遠不要再見,要想著我。
這仿佛是一句咒語,張寧覺得很可能就成了真,自己無能為力。有些時候,無論你有多大的抱負、多么有激情,要轟轟烈烈大干一場,最終會發現這樣無能為力,然后就故作成熟老成地裝比、感嘆歲月如何如何人生如何如何……很多人稱為三分鐘熱情,按張寧的想法就是“鳥用沒有”。
永順司的禮部行館睡著不踏實,睡在陌生的地方張寧都會有這種感覺,不過因為太累很快就睡著了。
次日彭定南的安排是邀請他們去逛逛若云書院紫金山等地方,游玩一番,下午狩獵,晚上吃野味。但張寧擔心燕若飛等人回去說自己故意怠慢正事,導致一無所獲。他當即就婉拒了彭定南的邀請,說要在禮部行館給朝廷寫奏章,午飯也不去宮殿里吃了。又好言道:“昨日盛情難卻,我不愿拂了彭使君的好意,但今日真不能再去狩獵了,恕公務在身,迫不得已。待往后張某人解袍歸田,不在君父跟前效力時,我一身輕松來永順司游玩,彭使君可記得我,那時候我一定不敢使君之好意。”
彭定南忙一臉真誠道:“好說好說,看來我們只能等張大人榮歸桃源那一天了。”
此人確實有些能耐,說話時給人熱情真誠的感覺,絲毫看不出他有諸如“你都沒官沒權力了,老子還鳥你個屁”之類的想法。
彭定南沉吟片刻,又忙道:“對了,我一早就派了彭家的人親自督辦張大人的事,一準拿了辟邪教的人回來讓張大人審問。”
“那下官便靜待佳音。”張寧道。
回到行館,吳庸提醒道:“據說彭氏也有人加入辟邪教,這事兒讓他們單獨去辦感覺挺不靠譜。”
張寧道:“這地方歸他們管,咱們不好插手,先瞧瞧情況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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