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一個人?”吳庸從臥房里出來,看著門口的跟班問道。
那后生答道:“我那兄弟家里有事,今一早告假走了,暫且只有小人侍候吳先生。”
吳庸笑道:“行館不缺人手,要不你也別在這兒了。”后生忙道:“那可不成,徐老爺交代小人要貼身保護吳先生,您和他說去,要是讓徐老爺叫小人回去,小人便不跟著您了。”
“你們這是要把老夫看押起來?”吳庸收住笑容,有些不滿地說。
后生彎腰道:“吳先生言重了,哪敢啊,這不怕萬一您出事兒么?”
“說得倒好聽。”吳庸不動聲色地說,“那我現在要出門,老徐沒不準我出去吧?”后生道:“您愛去哪就去哪,可小人得跟著。”
吳庸真就進屋換了身衣服,叫人備馬,收拾停當便出了行館。后生也騎馬跟著,不必擔心吳庸會跑,本來就是個文人,再說在城內大街上馳馬非得弄得雞飛狗跳不可。
果然吳庸便優哉游哉騎馬慢行,晚上剛下過雨,石塊鋪就的路面看起來清爽干凈,他的神情也十分輕松。二人路經一家古董店鋪,吳庸便隨口說:“進去瞧瞧。”
走到店鋪門口,他便將馬韁一丟,讓后生看著馬,自己徑直就走了進去。后生只好牽著兩匹馬在門口候著,一面注意吳庸。吳庸站在一個木架前看上面的東西,并沒有亂走,然后見一個老掌柜向他走了過來,說了幾句話,外面聽不太清楚。
吳庸指著木架上的一個空位問道:“我那件東西,已經有人買走了?”
老掌柜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恍然道:“哦,老朽正想看著客官眼熟……那瓶子昨晚售出,老朽剛要打烊,就來了個個子高高操京師口音的人,爽快購買了這上頭的東西。客官拿上契約,弊店扣取兩成傭金,余下的便是您的錢款。”
吳庸聽罷脫口問了句:“契約上不是明明寫的一成酬金?”
老掌柜厚著臉皮好言道:“是這么寫的,可前幾天老朽甄別了您那‘寶物’,不過是個贗品,一兩銀子也不值,卻賣了一百兩……呵呵,客官明鑒,這種事兒弊店要擔風險的,故酬金提高一成,不算過分吧?”
吳庸只得說道:“今日出來閑逛未帶契約,改日再來取銀。”
原來這老頭自以為“領悟”了這個交易的玄機:眼前這個顧客想收受賄賂,又想做得隱秘,于是從家里隨便拿了個贗品到古董店委托代售,賄賂他的人按約定價格將贗品購走,最后錢財大部分便流入了想收錢的人手中。老掌柜斷定坐地起價在合理范圍內能讓吳庸接受,因為這筆錢本身就是不義之財,而且吳庸也不會以違背契約的由頭把事兒鬧大。
吳庸從古玩店走出來,接過韁繩小聲說道:“小地方的東西,沒啥好貨,咱們再別處看看。”
倆人接著又在一家酒樓停下來,這種地方有專門的人看管馬匹,人多手雜,吳庸身邊的后生交接了馬匹也跟著他一塊兒進去。走近廳堂,吳庸便交代道:“你在這兒等著,我過去問個事兒。”
后生見他在視線內,也便沒有阻止。只見他走到柜臺附近,拉住一個伙計說了陣話,然后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來遞過去。那伙計瞧了瞧,急忙揣進了袖子。
旁邊的后生正疑惑,吳庸便走了過去,說道:“訂了桌酒席,咱們上去瞧瞧地方,中午再過來。”遂招呼后生一塊往木樓梯口走。
忽然斜地里慌慌張張地走出來個端盤子的伙計,一下子撞到了那后生的胳膊上,一疊盤子頓時“哐”地摔落在地,瓷片濺了一地,伙計一把將那后生拉住,怒道:“走路不長眼睛?”
“你他娘才沒長眼!"后生大怒,“不瞧瞧這是什么地兒,衙門就在前頭,你敢用這種下三濫手段訛錢?”
就在這時,只見吳庸二話不說,疾步就向廳后的門走。后生見狀忙推了一把那店伙計:“放開!”不料店伙計立刻嚷嚷了一聲,“打人了!”
隨即就有老少幾個人過來,問咋回事。店伙計道:“這個青皮無賴走路不長眼,撞著人摔了東西,惡人先告狀反誣我要訛他錢,大伙給評評理,這叫啥事!”
吳庸已經消失在視線內,后生心急,忙從袖袋里摸出一串銅錢:“我陪你,行了么?放開手。”
“打發叫花子?”店伙計一臉火氣,“再說我怎敢收,你不得說咱們訛錢?”
后生怒道:“你放不放,耽誤了正事你們這店別開張了!”
“老子嚇大的?”店伙計緊拽著不放。
后生忽然想起剛才吳庸在柜臺旁邊找的一個伙計,還給了銀票,頓時恍然大悟,這廝肯定收了錢辦事……給的銀票,定然是一筆不小的錢財,對于一個店伙計來說完全值得干這么點事。后生想罷咬牙切齒,指著他的鼻子冷冷說道:“你娘的收了銀子,不知死活的東西,給老子等著!”
……吳庸已從后門溜出了酒樓,馬也不取,混進人群便走。不過戲弄了個跟班,他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連張寧都不敢把自己怎樣,別說老徐和他的跟班了。
走了兩條街,進了個巷子,路面上漸漸清靜起來,他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快到中間了。巷子里人很少,走了好長一段路,才見一個婦人埋著頭在屋檐下,旁邊放著一木盆水曬在太陽底下,好像要洗頭。
吳庸一聲不吭,又轉了兩道路口,在一扇陳舊的木門前停下,輕輕敲了敲門,片刻后門打開他便側身走了進去。里面光線暗淡,站著一個人正是詹燭離。吳庸左右看了看說道:“幸好派你出去之前準備周全,不然真不好見面。張平安應該知道你沒有去京師,起了疑心,派了倆跟班盯著我。”
詹燭離正色道:“張寧和辟邪教徒勾結,進了辟邪教在山里的老巢。”
“什么?”吳庸有點吃驚。詹燭離忙道:“我親眼所見,絕沒有看錯!我從荊州折道去了永順司地界后,依吳先生之言,暗中查探那古寺周圍的動靜,發現有糧草補給進山,遂順藤摸瓜發現了另一個入口。于是我隱在山中欲探個究竟,一日深夜發現張寧、桃花仙子、徐文君三人和辟邪教徒一道從那口子進山,后來正想離開,不料被辟邪教的暗哨發現,所幸最后脫身,便盡快回城設法將實情稟報吳先生。”
“你被辟邪教的人發現了?”吳庸眉頭緊皺,忙走到門口從門縫里往外看。
詹燭離忙道:“現在咱們該如何是好?以前我也沒料到會發現如此大事,那張平安為何與辟邪教有勾結?”
吳庸頭也不回地說:“還能有什么別的緣故,那張平安本來就是建文余黨,混了個官身;辟邪教也是亂黨,兩相勾連圖謀不軌!我們得不計代價把消息告訴胡大人。”
詹燭離聽罷說道:“屬下要的就是吳大人這句話,若是您在此前交代清楚,這回我也用不著再冒險與您見面,徑直就可以北上京師了。既然如此,吳大人可修書一封,讓我送回京師。”
“稍安勿躁,容我安排周全,以備萬無一失。”吳庸忙道。
如果讓詹燭離送信走了、等于斷了吳庸的后路,他一介文人很難從張寧的人馬眼皮下逃走,會不會被報復?吳庸心里尋思:自己家里還有妻兒老小,一家子都靠自己,而詹燭離光棍一條……自己為他打掩護逃生,是不是有點不值?
吳庸遂皺眉道:“你去送信,胡大人可能信不過你,還有可能把你……”說罷伸出手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詹燭離疑惑道:“胡大人為何要如此?”
“官場上面的事你不懂,這件事如果能抹干凈痕跡,胡大人也不愿意捅破。”吳庸一臉正色道,“張平安以前當官,胡大人也推薦過,此中干系復雜。”
詹燭離沉吟道:“那唯有吳大人也和我一起回去,才好處理其中關節。只是吳大人不辭而別,會不會馬上驚動張平安,派人追上咱們?”他也清楚吳庸這樣的文人跑起路來很不利索。
吳庸點點頭:“是這么個理,所以我們得在常德府弄出點動靜困住張寧。我有個安排,你拿著我的親筆信去府衙找知府,告張平安勾結亂黨謀逆,讓知府找張平安的麻煩,咱們辦完了這事再走,也不必馬上去京師、可以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知府不敢隱瞞自會幫咱們把事情報上去。”
詹燭離揉了揉太陽穴:“知府會把此事報上去?”
吳庸用肯定的語氣說道:“謀逆大案,地方官誰敢隱瞞不報?知府吃了豹子膽么,何況張寧在常德府官場并無根基,知府為何要冒險幫他?”
詹燭離沉吟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吳庸又道:“咱們分頭行事,我去買兩匹快馬在北門外等你,你去送了信就盡快過來找我,咱們一起走。到時張寧被知府找上門,或許還會被兵馬看住動彈不得,定然無暇追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