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里除了近處的一團火光,四周黑漆漆一片,張寧不住向周圍張望,好像覺得在黑暗中有許多眼睛在盯著自己。<144-書院-無彈窗》地上軟軟地躺著兩具剛從土地廟里弄過來的尸體,四肢還是軟的,但已經沒有呼吸了。忙活了半天,汗水在背心冷卻下來,此時他只覺得冰涼一片。
張寧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思維幾乎都停止了。原本以為殺了人會非常害怕,可現在幾乎沒有任何感覺,連擔憂之后的事都顧不上。不過心情還是很緊張的,他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抖動,沒法穩定下來。他拿了一把鏟子丟過去,“挖吧,就在這兒挖個坑,把他們埋一塊兒。”
攜帶過來的工具只有兩把鏟子,老徐拿起鏟子就開始挖土,張寧拿著另外一把。一旁的徐文君忙道:“東家,我來。”
張寧好像根本沒聽見,或許聽見了沒反應過來,埋頭只顧鏟土。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他筋疲力盡坐到地上時,意識才一點點地回來,燥熱被汗打濕的身體、臉上感覺到春夜冰涼的空氣,一冷一熱。他見面前已經挖成了一個人高的深坑,心里清楚接下來應該干的是把尸體推下去,把土蓋上。但是他起身拉了一下吳庸的尸體竟沒拉動,四肢都酸得使不上力氣了,然后桃花仙子等人幫忙把尸體推了下去。
詹燭離面朝下趴在坑里,張寧正想說把他翻轉過來,可馬上吳庸的尸體就被推下去仰躺在詹燭離的背上疊著,張寧見狀便作罷不說了。
吳庸那無神的眼睛仍然盯著天空,死不瞑目的樣子。張寧忽然想起他臨時前許多廢話中的一句:胡大人遲早要與你算賬。于是焦慮與恐慌的情緒漸漸彌漫到了全身。
在做下這樁命案之前,張寧已經慎重考慮過許多遍,現在人都死了,自然沒什么好懊悔的……但無法阻擋一種不安。不久前在客棧的晚上,他還給桃花仙子說過一句話:不安是因為做了內疚的事。大約便是這個原因。
四個人辦完事,拿雜草荊棘遮掩住蓋好的新土,又小心處理留下的痕跡,這才離開。這個時代很難鑒別指紋,除非是血紋,消滅痕跡其實不用太細。
他們把馬匹和馬車趕上驛道,張寧上了馬車,發現自己的身上全是土非常臟,拿手抹了一把臉也全是土。老徐終于打破了沉默,說道:“東家,現在進不了城,咱們得找個地方等天亮才行。”
張寧道:“你和文君留下等天亮后回沅水茶水;我和桃花仙子得去辦另外一件事,到時我會派人遞信回來,你們幫著做善后之事。”
老徐隱隱知道一些張寧與辟邪教勾結的事,但沒有多問,很懂規矩地應了一句。
到了常德城附近,馬車便留給了老徐和文君,張寧與桃花仙子騎馬分道向西行。
及至天明,平坦的路已經變成了崎嶇山路,張寧和桃花仙子騎的蜀馬也走得慢了,二人都是疲憊不堪。桃花仙子卻輕松地問道:“張大人現在是不是也無法心安了?”
張寧強辯道:“只是迫不得已,我不殺吳庸,不出半個月肯定有錦衣衛來緝拿我回京,直接進詔獄了,連個準備都沒有。”
走了半天山路,他們兩個人中午時分才到達辟邪教總壇的位置,來到后山入口,在辟邪教徒的幫助下進了山里。照樣爬那座山間的陡峭路,張寧此時蓬頭垢面仿佛一個苦行僧。天上云密不見陽光,也沒有下雨,中午了山間仍然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這個地方十分寧靜,連瀑布的水流聲也沒有絲毫喧囂之感。
好不容易爬上山,張寧進院子時已是筋疲力竭,不管姚姬的驚訝神色,他直接在木地板上躺了下來,看著天花板長長呼了一口氣。
姚姬忙問:“你怎么弄成了這樣?”
張寧轉過腦袋說道:“折騰了一天一夜,殺了兩個人,昨晚半夜到現在又趕路,上山的那段山路又陡,我現在骨頭好像都要散了。”
“你把吳庸那兩個人殺了?”姚姬道。
張寧道:“不滅口還能怎么辦?”
姚姬垂首不語,在他的面前蹲下身來,從袖子里掏出一塊精致的手帕輕輕擦他的額頭。張寧忙道:“擦了也無用,給您弄臟了。”姚姬便道:“那你趕緊去沐浴換身衣服再說……你身上這么臟,去后院的溫泉池里洗,那是活水。”
張寧聽罷遂爬了起來,身心疲憊也不想多說話,去了后面的溫泉池里洗澡,幫他拿換洗衣服的人正是姚姬的近侍小月。他脫光衣服跳進水池里,溫暖的泉水彌漫全身,沒一會兒一股子困意就襲上心頭。但情知不能在這里睡,便強忍著困意從頭到腳清洗一遍,很快就上來穿衣。那小月見張寧赤身露體漲紅了一張臉,猶豫也許久才上來侍候他穿衣。
接著被帶到了書房,可能姚姬有一些急于知道的話要問他。張寧便在案前找了把椅子坐下等著,幾乎剛坐下來就睡著了。
沒一會兒姚姬就進了書房,卻見張寧歪在椅子上打起了輕輕的鼾聲,忙對小月搖搖頭示意不要吵醒他,轉身拿了一張毯子給他蓋在身上。
姚姬遂在張寧的對面坐下,看了一會兒窗外的水霧,又轉頭看他的臉,輕輕嘆了一口氣,一絲愁緒漸漸爬上了她美麗的眉梢。
容不得她不愁,以姚姬的心智很容易就能明白張寧的處境。正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邊得罪了建文君;張寧那邊又莫名其妙死了兩個公家的人,恐怕朝廷里的人不會善罷甘休。
……朦朦朧朧中,張寧感覺自己身處一片黑暗的樹林中,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這個地方、怎么來的。忽然地面上伸出一只慘白的手來,那只手還在顫動,接著一頭亂蓬蓬的長頭發從地面爬了出來,他頓時冷汗直流,想跑卻不知怎地腳下像被粘住了一樣。那個人慢慢地抬起頭來,亂發露出一雙很亮卻無神的眼睛。
我的酒呢?一個干澀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張寧心里一個急,想喊又喊不出來。就在這時,忽然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只見一張精致細膩的絕美女人正在眼前,隨即鼻子里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帶著憂郁眼神看著他的人是姚姬,她正拿著絲巾輕輕給他擦拭額頭,見他睜開眼睛,便柔聲問道:“做噩夢了?”
張寧瞪圓了眼睛呆了一會兒,身體動了動發現四肢酸痛,片刻后他搖搖頭:“太困睡著了,這椅子上睡得不舒服。”
站著的姚姬忽然伸出雙臂抱住他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小腹處。張寧頓時直覺嗡地一聲,臉上清晰地感覺到了她那柔軟的腰、隔著衣服的肌膚和骨骼的觸覺。
只聽得姚姬幽幽地說道:“是我做得不好,真不該讓你來見皇上的。”
張寧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明白她說了些什么,心道:建文帝提出相見,她還能拒絕?此事不能怪姚姬,只怪上面選錯了見面的地方,如果不是在辟邪教,臨時選一個地方,誰能那么巧就撞見了?
姚姬沒聽見張寧的回答,從那種擔憂的情緒中恢復時,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感覺張寧的臉緊緊貼著自己的腰,后腰一熱、一只熱乎乎的手放在了那里。
她忙后退了一步掙脫出來,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一會兒小月送吃的東西進來了,咱們好好坐著說話罷。”
張寧這才發現屋子里的亮光是蠟燭的火光,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姚姬掙脫開,又說了那句話,她一定感覺到了自己的不良動作……張寧想到這里臉上微微一熱感覺有點尷尬,剛才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把手伸過去的。
“現在我們該如何是好……”姚姬又嘆了一口氣。
張寧也覺得事情變得一團糟,那種熟悉的無力和無奈之感漸漸涌上心頭,任你有天大的志向也無濟于事。不過他此時的心神已恢復,情知兩個人一塊兒唉聲嘆氣毫無作用,反而會增加壓抑氣氛。
他便沒說話,等著吃的東西送上來了,二話不說便狼吞虎咽,只是吃進去的食物是什么滋味完全沒嘗出來。等吃完了抬頭時,只見姚姬正看著自己,她的臉色仿佛沒剛才那般蒼白了,或許是自己狼吞虎咽的動作感染了她……這個時候他的胃口居然還那么好。
不知不覺中一種大男子主義般的心態涌上了張寧的心頭,他放下筷子便鎮定地說道:“眼下的事兒,首先我要寫信給沅水茶園的屬下交待善后,在卷宗上做手腳給吳庸的死編造一個合理緣由;然后拖一段時間再上呈京師,可以說是稟奏文章在路上耽誤了時日。而建文君那邊不必過于擔憂,先等消息,我覺得上面很有可能不會動您。”
姚姬微微有些詫異道:“建文君認為我欲毒殺太子,他能如此罷了,如何對馬皇后說?”
張寧道:“除非大事都是馬皇后在操縱,否則皇上自會想明白利害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