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一箱錢不計成本地進行一項社會活動,顯然要比考慮盈虧的企業運作容易得多。這里雖然在深山,但并非與世隔絕,金錢可以通過很多途徑與外界交換到糧食和物資,用處照樣很大。姚姬提供的一大筆錢財,對張寧來說實在是辦事的源泉。
他一面組建起一套臨時的機構,并且考慮使用承包的方式找人規劃修繕村東的房屋道路;一面開始設計槍炮的草圖。
在火器及配套裝備中,顯然火炮最容易造。
炮的體積大消耗資源多,但同時也降低了對精度的要求。張寧很快畫出了弗朗機子母炮大概的結構圖,主要的部分有炮膛、炮尾凹槽、可拆卸彈藥室(子銃)、炮耳等等,構造并不復雜。可在細化尺寸的過程中遇到了幾個問題。首先如何在圖紙上表示尺寸,明朝的人顯然看不懂三視圖;圖紙的設想是否可以從鑄造工藝上實現?顯然張寧對明朝的鑄造工藝水平了解不夠;火炮口徑和炮膛長度比例多大才最好?
張寧只好暫時放下這些問題,直接用解剖三視圖的方法標注了三種不同比例的火炮結構圖。這事兒不能先造炮后造槍這樣按順序,因為在開始動工之前要預先規劃作坊,否則以后臨時改建作坊就更加折騰了。
接著是火繩槍的構造設計。同樣的問題,原理和大概樣子張寧很容易搗鼓出來,一考慮工藝和細節時就是一頭霧水。
不過很多問題都是可以和工匠們商量交流解決的,他認為總有辦法。
半個月之后,繁雜的準備工作已經有了頭緒。張寧從遠近村莊雇傭了近百人,有鐵匠、木匠,最多的還是年輕的壯丁學徒。很多年輕人識字但不是工匠,雖然不能馬上派上用場但可以逐漸培養,這將是一種人才儲備。
神殿一側的幾間房掛了木牌,門口寫著“鳳霞山兵器制造局”,里面分了名冊司(人事)、出納司、制造司等機構,算得上是麻雀雖小五內俱全。礦場上也成了繁忙的工地,新規劃的作坊建筑和道路開始動工修筑。
作為這里的最高權力者姚和尚默許了張寧的活動。兵器局每次從他那里提取錢物也都記好了賬目。
這時張寧發現自己不僅充當了管理者,同時是工程師,有時候又是一個傳教士,雖然干得都不太專業。這倒是明朝官員的一個特色,比如一個戶部的官過幾年可能到工部干技術活,還有可能調任去帶兵打仗!
重新修繕的房屋有用作熔煉鑄造的工坊、倉庫,還有一些土窯。煤礦上挖出來的煤會從新修建的道路運送到礦場上,通過土法煉焦制作焦炭作為燃料……不僅如此,張寧還預先設計了用礦渣、石灰石、粘土為原料制作初級水泥的場地。
這些從中原遷徙來的村民不同于當地土著,他們的文明程度高組織性非常良好,大多很守規矩而且很勤勞,只要上頭按時支付報酬、合理分配利益,大多都會好好干活。
下雨的天氣建筑地停工,張寧就會召集工匠和學徒們在兵器局的堂屋里教習三視圖,或是與鐵匠們研究鑄造工藝。他原本以為明朝人從來沒見過三視圖會難以交流,不料用石墨畫出圖紙一闡述,人們接受得非常快,有空間想象天賦的年輕人沒多久連比較復雜的組裝圖都能看得明白。
張寧考慮到工匠們對于尺寸的熟悉程度,所以暫時并不想做額外的革新。一寸大概多長他們不用量就能估摸出來,如果要換成陌生的厘米,恐怕會起相反的作用、影響工作效率。
……等待礦場建設完畢,范老四建議先祭神圖個吉利,張寧同意了。于是姚和尚主持,帶領工匠們在礦場上擺上牛羊豬等祭品,焚香禱告辟邪教的主神“天帝”。當年來圍觀的村民甚眾,場面十分熱鬧,這事兒便莫名其妙地蒙上了一絲鬼神的氣氛。
但不知是因為不夠虔誠還是別的原因,兵器局剛運作沒幾天,突然煤礦就坍塌了。
張寧得到消息,忙和姚二郎等人一起從兵器局趕往山上的煤礦。到了地方,只見礦洞外面已經圍了不少人,旁邊幾個婦人正焦急地喊著自家人的名字。顯得有些混亂的場面,張寧判斷此時還沒有確定死傷者的名單。
挖煤的洞子設施十分簡陋,里面什么也沒有,直接這么用人工挖當然可能坍塌。據他的見識,這種礦洞至少要有木梁支撐受力,可是具體如何修筑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可能當地也沒有精通采礦的人才,否則事情也不至于此。
沒一會兒漆黑的山洞里就抬出來兩具魚肉模糊的尸體,那尸體全身都是黑的炭灰,血淋淋的紅色傷口分外刺眼。一時間就有人大哭起來。一個頭發和臉全黑的漢子喊道:“中間塌了,壓了兩個人,里面不知道還有幾個,趕緊挖開興許還能活命!”
喊話的漢子提著一盞馬燈,張寧看著里面搖晃的火焰,心說:會不會發生瓦斯爆炸?
這時一個皮膚糙黑的中年漢子走了過來,正是村子里的長老陶大。張寧剛到鳳霞山時,姚和尚說陶大有威信可以幫忙,只是當時楓村出事沒抽開身。今天陶大來一定是受姚和尚之意來處理事故的。人命關天,死了人的事都是一件大事。
陶大見著張寧便抱拳行禮,張寧道:“未料會發生這樣的慘事。”
“去年姚莊主下令鍛造兵器,采礦時也死了人,張先生勿憂,我能把這事兒妥善解決。”陶大肅然道,“只是……因采礦是為了制造火器,撫恤死傷者的錢糧……”
張寧立刻說道:“死者和傷殘者每人先發撫恤銀一百兩,由兵器局賬目撥付,若是不能平息我們稍后再議。”
陶大也不多說,聽罷點了點頭。
張寧回顧左右,不禁又問:“是否要拿個理來安撫眾人?制造火器是為了攻打山匪,為楓村死難的鄉親報仇。”
“行。”陶大道,“我去安撫村民。”
張寧臨時想出的這個安撫理由當然不是真的,辟邪教的教主不可能為了解決一個分壇的匪患就送來一大箱子錢造火器。不過張寧在姚和尚面前說過,如果造出的火器能夠使用,可以首先裝備鳳霞山的士卒攻打匪寨。所以安撫的話也不能算是謊言。
這時他也更加意識到一個問題:人們不會愿意為了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業去送命。
兵器局能如此快速而無阻力地建立起來,是因為招募的人可以從中得到利益,一旦他們意識到參與這樣的事會付出性命及其它高代價時,這件事遲早要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