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茂才這里了解到一些信息后,張寧初時打算派個人去和苗人的使者商談結盟等事,但第二天他臨時決定親自去見。大約是知道對方是個女人的關系……他的潛意識里情不自禁地帶著一些香艷的期待。
對于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總是能讓男人想象出一個美女的樣子。豈料見面之后張寧便大失所望,那苗女的膚色被太陽得有點黑,兩腮有雀斑,幸好皮膚較深,不然色斑肯定更顯眼。還好圓臉和端正的五官并不難看,細看之下也挺“清秀”的,大概是他太久沒碰過女人的關系。
他在心下感嘆,想象與現實總是有一點距離。
苗女的名字叫白妱,身邊有兩個男的隨從,說是副使。他們不會說官話,口音和四川人很相近,還好是漢語,大概能聽懂。他們很快提出了苗人叛軍的想法,希望張寧的人馬能夠南下攻占高都縣,借以牽制在龍頭寺的常德衛軍。
張寧對洞庭湖西地區的地形大概早已熟悉,之前繪制地圖他也是參與了的。常德府在石門縣正南面,路程約一百六十里;辰州府在常德府的西南方向,二府城之間自東向西依次是高都縣、龍頭寺。在張寧軍控制的三縣中,慈利縣距離高都縣最近,大概有一百多里,但道路不太好走。
苗人的要求還是很務實的,沒有想要張寧直接打常德府,或者奔襲龍頭寺的常德衛軍主力。以現在張寧的兵力打常德府當然是不太靠譜的,常德城作為大城不僅堅固,而且周圍近處還有武陵、桃源等四個城鎮,這樣城鎮密集的地區,少了一萬人別想圍困,進去是四面受敵可能反而被圍。而龍頭寺太遠了,衛軍至少兩千多,也不好打。
只有中間的高都縣比較空虛脆弱,一旦遭受攻擊,可能斷了龍頭寺官軍的糧道,官軍極可能會調龍頭寺的人馬去援救,間接減輕了辰州苗人的壓力。
當然苗人的算盤是很好的,但張寧顯然不愿意此時去幫他們。此時卡在中間的“釘子”永定衛還沒拔除,以至于北部山區的九溪衛等衛所城也按兵不動,張寧占領的三縣之地并不是真的安全萬無一失了,一旦主力抽調出去,三縣地盤能不能保住很難說。他不可能這個時候把僅有的一千人馬調到一百多里遠的地方,去和官兵拼命。
既然彼此之間是相互利用的關系,張寧就不可能為了苗人叛軍的需要去犧牲自己。他主動和苗人聯系示好,目的無非兩點:第一是不想和苗人交惡,本來沒有必要樹敵;第二是苗人人馬眾多,可以有效牽制朱勇的官軍。相信苗人遣使回應,也是出于這樣的考慮。
“我要和部下商量之后才能給予你們回復。”張寧這么回答道,他也不想當面直接拒絕,“待我們商議出結果后,一定盡快將具體的部署細則向貴使告知。”先把話這么一說,他打算過兩天派個人來解釋一下困難就可以了。
談判雖沒什么實質結果,苗使白妱的表現看來卻也滿意,因為張寧在談話間總是用“貴使”“夫人”等稱呼,作為一個侍女出身的婦人來說,被人尊重或許是一件十分受用的事。
沒多久又有兩個重要的消息到了張寧的跟前。首先是范老四、馬大鵬從鳳霞山靠近永定衛西部了,分批過來的還有兵器局一百多工匠,張寧下令派出兩隊兵馬去接應。然后是從常德府水凼坳據點來的消息,岳州府正在召集衛所兵馬,要來收復石門等三個州縣。
官軍再次表現出了毫無機密可言的特點,岳州府困難地聚集兵馬,動員效率低下,又把自己的進軍意圖搞得路人皆知。很快就被建文黨的情報據點打聽清楚。
張寧知道之后并不慌張,以官軍的動員速度,理清當地的復雜情況集結人馬出兵的時間尚不清楚;只待他們真正出兵時再作準備也不遲。岳州府在洞庭湖東,相距較遠,過來的路山川復雜,主要水網交錯,軍隊進發速度定然緩慢。他只是派了幾個細作在岳州府附近蹲點打探消息。
這回岳州府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張寧也只能通過常德府的建文黨據點了解情況,他意識到了問題。張寧手下的兵馬已經超過千人,但因為這股勢力組建時間比較短,根基還是不深;而建文黨二十多年的根基優勢再次體現出來,還好彼此之間關系尚不到破裂的程度。
建文帝和張寧是父子關系,但倆人絕非親密無間。張寧剛剛確認自己的身世,就已經和建文帝產生裂痕了,上次在教壇見面不成功的事造成的后果很難彌補……這事追究起來,實際是建文后宮的問題,根源在于馬皇后和姚夫人之間的宮斗。婦人對政治的影響再次體現出來。
但張寧并不想激化矛盾,他思前想后,制定了“團結統一戰線”的思路。掌握帝國中央政權的宣德帝本身就是絕對強勢優勢的一方,這種時候如果張寧還顧著內斗,顯然是一件極不明智的事。他的大方向是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勢力,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死敵,就可以合作互通有無。
而內部存在的各種矛盾,都應該等到有擊敗最大強敵的那一天來處理。比如“父皇”,父子之間從未見過面缺乏感情基礎,根本無法在權力上真正信任;姚姬和馬皇后之間的矛盾更是難以調和。還有與苗人結盟之后,其矛盾也十分明顯,這個時代民族融合同化的程度完全和現代沒法比,苗人和漢人之間互不信任,實際上漢人政權的國策也沒給少民什么好處,最多的卻是排斥、歧視、掠奪。
張寧知道宣德帝最擅長的不是南征北戰,而是政治手腕;張寧自己是個文官,其實同樣如此。也許自己還不夠資格成為宣德帝朱瞻基的對手,所以要表現出更高的策略。
……幾天后,兵器局的馬大鵬等人到達了慈利縣,張寧遂帶著人馬將重心向西轉移,在慈利縣縣衙設置總部。
兵器局的人只攜帶了一些輕便的工具,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要在慈利縣重建作坊、制作工具、安排原料等事,將又是一項細則繁瑣復雜的事。
此時慈利縣的人員多而復雜,有軍隊將士、工匠及管事、當地的官吏,還有百姓民丁,張寧意識到僅靠以前的法子根本應付不過來,且容易造成內部管理混亂。
于是他臨時增設了兩個機構,第一個稱作“參議部”,他臨時想的一個名字,反正是協助決策和策劃具體執行各種事務的機構,老徐做“參議使”率領眾官。張寧當然清楚老徐在這方面的能耐肯定比不上汪昱和他的幕僚,比侯茂這個邪教徒的頭目也不一定強,但老徐作為早期跟隨張寧的心腹,自然有他的長處。
另外還有一個“機密司”,作為張寧的副手,幫助他管理機密的卷宗文書等物。目前的秘書只有徐文君一個人,秘書顧名思義就是知道機密的人,自然不能隨便招幾個充數,至少得他信任的人。
籌措好這兩個衙門之后,張寧接受了汪昱的建議,由參議部負責刻印制造文武各衙門的印章,并頒布懲罰偽造印章等的法令,規范組織公文來往。
接著他便下令兵器局的河南人范老四籌措組建兵器制造的作坊,在參議部由汪昱負責協調,具體安排慈利縣的官吏去征用房屋場地及材料用度。
在張寧經常過問之下,兵器局很快就找到了作坊和倉庫用的房屋和地盤,掛牌全名“兵器制造局”。
但還有一件事只有張寧能辦,便是臼炮的設計圖紙。在整個大明朝,也就他能想到怎么去做這玩意。他不是專業干作坊的人,設計圖無法一個人完成,必須要一個懂工藝的人。馬大鵬便被要求每天到縣衙里和張寧見面,倆人商量著搗鼓臼炮的法子。
不過有了制造子母長管炮的經驗,鑄造臼炮顯然難度不大,大口徑又粗又短的鐵炮,在磨制炮膛時顯然十分容易。馬大鵬談起鑄炮時,想出一種以銅為里鐵為外的法子,銅料為里子既能更好地避免沙孔又不容易炸膛。但張寧很快就否決了這套方法用于實際,因為缺銅,以他們現在的財政狀況,開采出來的銅料還不如拿來鑄幣。接著馬大鵬說鑄炮時要用中空水冷卻法,讓炮內先冷。
張寧問起原因,馬大鵬說道:“鐵水里難以避免有很多礦渣,鑄好炮之后打磨炮膛,常常發現內壁上有砂眼,怕炸膛只好重鑄了,所以鑄炮才如此緩慢。若是炮管中間先冷,渣子就容易隨鐵水留在炮膛外,能更好地避免砂眼。”
聽罷,張寧恍然大悟,心下一琢磨好像確實是那么回事,果然術業有專攻,在實用中還得需要工匠的智慧。但張寧在這方面也有長處,他能想出古人幾乎想象不到的東西,比如簡單的虎鉗。兵器局按照構造圖做出來之后,工匠們都說非常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