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奎叛軍攻占安福縣后,并未有諸如屠城一類的殘暴政策,但是情況也好不了太多。他們一開始還沒干多少壞事,但很快大伙發現這里沒有官府捕快,更沒有人治他們的罪;而那些有生殺權力的人都可以稱兄道弟,講講情面。接著陸續有人奸淫婦女、打家劫舍,漸漸殺人放火也偶有發生,但是大多犯罪的人都沒什么事;軍中本來就多有海盜、綠林好漢之類的人,大伙終于被鼓舞起來為所欲為,城鄉之間四處都開始了奸淫擄掠的罪惡。
本來已經占領的安福縣,械斗反抗又爆發了。叛軍在人少時根本不敢出城,在外頭很容易被暴民襲擊。
軍中有了私財后,各部頭目組成小圈子,會日夜派人看管自家的財物,避免被同行偷去。至于到校場練兵,那是長期出勤不足人數。
太子文奎原本計劃在占據安福縣后壯大實力,接著就進軍吉安府府城。但眼下狀況不太好,實在沒有力量去打大城;眼見糧草日益消耗,又沒法從鄉里收到糧,許多人的看法是繼續打另一個縣城……畢竟攻打安福縣的成功讓他們嘗到了甜頭,縣城一般沒有正規軍,武力較弱。
不料還沒準備好進攻,就有消息傳來,吉安府的明軍出動,沿著瀘水北上平叛來了。
此時江西布政司的軍政局面已經十分頹廢低迷,不過各衙門因為官僚系統的慣性和規則仍在運轉,地方發生了叛亂,都司下令府衙調兵平叛只是基本的做法。現在江西全境要組織起一支大軍作戰是很難辦到的,不過從一府軍戶中調動幾百人的武裝卻是十分簡單。
估計吉安府過來的明軍最多只有七八百人。叛軍聞知消息很慌張,但太子文奎決定迎戰擊敗這支兵馬。
……數日后,明軍在城外挖溝布荊棘修建了簡單的行營,等待纖夫們從贛江到瀘水拉船運載的攻城器械。這股明軍雖名為官軍,實則是一支十分差勁的軍隊,此時官府大多軍戶都不愿意出戰、士氣低落,被拉出來平叛的軍戶都是些貧困至極沒辦法了的農奴。
衣甲軍械不齊倒也罷了,衛所兵的衣服等物品是自備的,明軍中有些人竟連一身像樣的衣裳都沒有,衣裳襤褸形同乞丐,一個個苦哈哈的樣子,估計在他們眼里一般的自耕農都是富貴人家。
指揮使叫劉蜀漢,同樣是個霉兮兮的老實人,能當上武官只是因為將門世襲,實際上在官場上混得極差,不然也不會撈到這趟差事。
他的才能也極為有限,在營中對將士訓詞鼓舞士氣,說的話太簡單,只大聲吆喝道:“知府王大人說了,打贏了仗回去每個人領一百斤米和寶鈔五十錠(此時大明寶鈔已基本沒用)。可能吉安府的仁義大戶還會出錢讓鄉親們弄些酒肉犒軍,到時候咱們回去大吃一頓!”
眾軍聽罷都很高興,一百斤米連一兩銀子也不值,但總比什么也不給反讓軍戶交糧好多了。
第二天一早,明軍發現叛軍出城來了,可能是要在城外對陣。于是指揮劉蜀漢急忙下令各部出營擺陣對敵。一幫農奴軍戶常年是在種地,但每年至少兩次會由省里的都司專人下來組織訓練,大伙基本的行軍布陣還是懂的,組織也有基本的秩序。
常規的明軍布陣方式,輕兵弓弩在前面,后面是拿長槍刀盾的重步兵,以此排開隊列,至于馬兵……這種軍隊只有武將和傳令兵才有馬。
兩軍對陣后,眾農奴見得對方的排場個個是面面相覷,恨不得別打了直接跑,但是又怕武將的暴力軍法,只好硬著頭皮立在那里。
叛軍陣前,一批弗朗機騎炮一字擺開,嶄新的炮管泛著金屬厚重的光澤,這陣容不可謂不豪華。至于地方衛所的明軍,火炮是很難見到的,連府衙里都很少見,只有南昌等重鎮才有的玩意……這還罷了,再瞧那些叛軍士卒手里火銃,也是新的,京師神機營才有這么高的火器裝備率,幾乎人手一把。
劉蜀漢忍不住問旁邊的幕僚:“這些人不會是湖廣那邊的湘王派來的軍隊罷?吾命今日休也。”
官場上誰不知道湖廣那攤子事?朝廷官軍在湖廣起碼損失了十幾萬大軍,不久前有傳言連神機營都栽了。幕僚皺眉瞧了半天,不敢下定論。劉蜀漢罵了一句:“操!算老子倒霉。”
幕僚急忙做了個手勢,等劉蜀漢附耳下來,他才小聲耳語道:“如果湘王要打江西了,將軍何不先收兵,然后派密使過去談談,現在投靠過去也不一定是壞事。”
“這樣不太好罷?”劉蜀漢愕然道,“再說府衙里的人明明說得清楚,這個縣的亂兵是一幫匪眾,之前在山上聚集來的。咱們還沒搞明白狀況,還得遵從上峰之命才好。”
就在這時,忽然“轟”地一聲炮響,劉蜀漢等人都被嚇了一跳,急忙四下察看,許多士卒正抬頭看天,整個陣營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道炮彈飛到哪里去了。
“這炮……”劉蜀漢話音未落,忽然“轟轟轟”又響了起來,連著放了好多炮。總算看見有炮彈落到了前面的地上,弗朗機炮彈比較小,跳了幾下便在地上亂滾,還有的飛到別的地方去了。忽然一枚炮彈正中前方砸在了一個士卒的腦袋上,腦袋上的血漿一下子就炸開了,就像西瓜被砸破了一樣,血濺得四周的人遍身都是,人群里一陣恐慌。那枚炮彈還沒停下來,又砸中了一個人,那人“哇哇”痛叫,哭天喊地,好像受了傷沒死。
弗朗機騎炮是子母銃設計,射程和威力都極為有限,但是它是后裝填的炮,而且有輪換的“子銃”,優點就是射速極快。對面陸續放完了炮,便開始換子銃。
不料片刻之后,忽然又“轟”地一聲巨響,反是對面一些人滾爬慘叫起來。難道炸膛了?原來是其中一門炮的炮卒忘記了步驟,放完就立馬換上裝滿了火藥的子銃,里面的火星殘余不幸引燃了子銃的火藥,后膛還未固定就爆了,直接反沖炸傷了就近的自己人。炸膛一門后,所有的炮卒都嚇住了,急忙跑開遠離火炮。
明軍指揮官再傻,親眼看到這幅場面也覺得對手不是什么厲害的角色。
劉指揮決定試探進攻一番,當即下令前軍推進,靠近之后用弓箭拋射射住陣腳。不料幾支箭矢馬上就引來了“噼里啪啦”一陣回擊,對面的火銃紛紛放槍。兩軍相距一百多步,火繩槍一通亂射什么都沒打中,前后亂飛的鉛丸早就飄得沒影了。不過聲勢卻也壯觀,人群前面是煙霧騰騰,爆響嚇得幾匹馬嘶鳴亂蹦。
“殺,殺啊!”忽然煙霧里傳來一聲喊叫。隱約中許多人沖了過來。
劉指揮急忙下令放箭,前方弩兵平射,后面弓兵拋射箭矢,漫天箭雨傾瀉而去。沖過來的叛軍根本沒有盔甲,箭矢落在人身上是直接入肉,一時間慘叫不已,沖鋒被一輪箭矢就打退了。
明軍輕兵立刻推進了幾十步,然后在射程內又射了幾次箭,很快對面的叛軍便一哄而散,紛紛向城門口奔跑,火器丟得遍地都是。劉指揮大喜,當即下令追擊進攻。明軍輕兵收起弓弩,拿著短兵器就沖殺了上去,后面持長兵的重步兵也緊隨而上。
一大群人尾隨直接沖至城門,再也沒有什么東西能擋住明軍的兵鋒,直接就奪門而入,殺進了城內。劉指揮見狀不禁踱足道:“早知如此,還找纖夫拉什么輜重?!”
城內一股相貌兇悍的叛軍,見官軍如洪水一般涌來,自己的人又四散,哪里還敢上去和那些衣衫襤褸的官兵拼命?立馬也掉頭就跑。
官軍殺至十字街,路上連一點像樣的抵抗都沒遇到。街邊忽然出現了一些平民百姓,竟然在兵荒馬亂中不要命地跑了出來,百姓中有人喊:“殺死亂匪,滅他們的族,天殺的!”又有人高呼:“快去縣前街,賊人的兵營在那里,定要回去搬財寶的……”
文奎跟著潰兵逃了進來,見自己的人馬四散,已經失去了控制,情知大勢忽然就去了,便想逃出城去。幸好身邊還有一眾家丁和親信,宋和這個文臣也不離不棄跟在身邊,便帶著剩下的趕去北門。
不料方到北城,遇到了一個縉紳地主正帶著親戚朋友及家丁拿著棍棒柴刀堵在那里。文奎身邊的一員大漢也不答話,招呼一行人便持兵刃沖了上去。這幫悍匪打成組織建制的官軍不中用,但打同樣的平民武裝卻很有優勢,兇悍之色比一般人要猛,短暫的打斗之后便驅散了那幫人,文奎等趁機騎馬奔出城外。
忽然后面有兩騎追了上來,文奎身邊的人見不是官軍衣甲這才松了一口氣,宋和問他們:“你們是哪部的?”
其中一人答道:“小人是丁檔頭手下的人,檔頭死了。”宋和騎著馬回頭看了一眼另一個人:“你這人,我好像見過的……”
另外那個人立刻指著旁邊的人道:“小的是工匠,不認識他,在街上遇到了,他便招呼小的一塊兒到這邊來。”
眾人顧不得許多,便結伴出城一路逃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