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傳來一陣鳥雀的叫聲,讓富貴的王宮內又顯得有一番寧靜。張寧卻微微感嘆道:“或許世上本沒有真相,謊言如果謀劃得當,比真相更讓人信服。”
姚姬道:“記得你說過一個故事叫甚么門來的,著實很有意思呢。”
張寧想了想:“羅生門?那是后世一部很經典的電影,羅生門是日本國一道衰敗的皇宮大門,電影便是描述幾個人在羅生門口避雨時講述的故事。事件只有一個,但真相卻有許多版本;目擊者柴夫、歹徒、武士的靈魂、武士的妻子都各執一詞,而且講述得十分合理,最后誰也不知道事情原委。但是每一種說法都有利于講述者的道德,卻丑化其他人的人性……”
他便將每一種解釋都慢慢地敘述了一遍,故事本身是壓抑的,沒有歡樂可言。但是姚姬很認真地聽完了,而且很有興趣的樣子;她享受的只是張寧講述時的語氣和聲音。
古人言聲色犬馬,人的聲音能表現出很多感覺,不僅男子喜歡聽漂亮女人的歌聲,婦人同樣能從一種聲音中感受到別樣的氣息,甚至只是說話。因為她能從中聯想到男性的智慧和見識仿佛一種力量,口吻語氣中的磁味兒和低沉似乎是一雙手,在拂動著內心的一根敏感的琴弦。
不過姚姬不是一個輕易將自己的感受暴露的人,她只是以話題本身的內容來搭話:“電影是什么?”
張寧借著轉頭看別物時的時間,稍作思量,便溫和地答道:“將圖畫連在一起,就能讓人看到一場節目。樣子看起來有點像影子戲,但原理完全不同。”
姚姬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認真地解釋,玉白的手從青色的大袖中伸了出來,輕輕撐起下巴看著他的臉,“嗯,影子戲我見過的。”
張寧輕輕搖頭道:“只是樣子像,內容不一樣。影子戲以木偶表演,畫面不好;但電影是將許多栩栩如生的圖畫連接在一起,看起來像真的一樣……我想起一個法子。”
他說罷起身在琴案后面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然后提起筆隨意地在一張紙上畫了一個小人,接著以此反復在每張紙上畫上姿勢連貫的小人。
畫完之后,張寧便將書拿到姚姬面前,用手指一撥,書頁翻動起來。只見那個小人就像活了一般,正拿著一把鋤頭反復動作挖起來。
本來神色慵懶的姚姬,眼睛頓時一亮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呀!真的好像動了。”
張寧淡定地說道:“人的眼睛本來就有欺騙性,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就像一枚煙花沖上夜空,看到了一條亮著的光線,但實際上空中只有一枚燃燒的藥丸飛行,而非一條光線。電影就是利用這種技巧制作出來的東西。”
姚姬把書拿了過來,自己去翻,臉上出現欣喜的笑容。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把戲,就能讓她開心。
此時的姚姬忽然有一種小女子才有天真爛漫,玩了一陣抬頭嫣然一笑:“真是有意思。”連張寧都產生了錯覺,好像面前的美女不是經歷過宮廷殘酷斗爭的女中豪杰,而僅僅是一個女子,所有女生具備的夢幻特征她都有。
倆人的角色也顛倒了一般,張寧只是淡然地端起她親手沏的茶水抿了一口,如見多識廣殘破塵世、故作深沉般地微微閉上眼睛回味上好茶葉里清淡的芬芳。
姚姬說道:“聽你說了那么多事,好像后世確有許多很有趣的東西,真想能親眼看看就好了。”
她在張寧面前好似已經卸下防備,幻想打開便變本加厲,美麗的眼睛一陣失神,如同在想象:“如果我們不是在大明,而是在數百年后,會是怎么一番模樣?”
張寧想了想:“我如果還是以前那樣普通尋常,而你還是現在這般艷……模樣,大概咱們沒機會認識的。”
姚姬掩嘴輕笑道:“怎么會連你都認不出來?只要看到你一眼就知道是誰了,化成灰我都認得。”
“是么?”張寧也露出一點笑容。
姚姬撫了一下拖到椅子扶手上的寬袖,喃喃說道:“據說人死后要喝孟婆湯、過奈何橋,將今生的事遺忘后再投胎為人。我們百年之后再世,應該就是你所說的后世了罷?到時候我們就不是……如此關系了;可惜又不記得現在的事,怎么辦才好?”
張寧順著她的意隨口道:“要不約定一個信號,到時候方便相認。”
“什么都忘了,連以前是誰也不知道。你記得前世是誰?約定信號又有何用?”姚姬眉梢微皺,露出淺淺的愁緒。
張寧道:“我記得啊,不然我怎么知道電影為何物,又怎么給你講羅生門之事?”
“你倒是個不尋常的特例。那么如此辦,你到時候認出我來,便將今生的事告訴我,認真一點,我多半就信了。”姚姬說道。
倆人對視了片刻,似乎不約而同地意識到談話內容的荒誕,便不禁笑了起來。
姚姬微微呼出一口氣,端坐下來,捧起琉璃杯抿了一口,靜心平起地收起了放縱的神態。她目光上揚,看到了對面的墻壁上供奉的神像,不禁幽幽說道:“咱們好像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真有魂魄,也不知能否轉世為人。”
空氣中似乎飄蕩著一絲毫無憑據虛無縹緲的愁緒、淡淡的閑愁,愁緒中又藏著另一種情思,這種東西如同陽光里的塵埃,小小的卻遍布全身,潤物細無聲般地潛入心底最深處,叫人無法擺脫。
張寧好言道:“太遠的事沒人能把握,能把握好現在就極不容易了。”
不管這種感情是否有違道德,這種信任和依存是整個集團內部極其重要的因素……否則動蕩與兇險難以估量,對所有人都是一個隱患。而且張寧最起初的布局就沒有任何排斥防備姚姬的構思,他更不愿意看到自己內心依賴的東西崩潰坍塌。
這時他的情緒變得不穩定,忍不住又說道:“來世不能把握,但今生數十載、我保證對您的心一往如既。”
姚姬聽到這里愣了愣,平素習慣了婉約的表現方式,她立刻感覺這句話好似一種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