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提舉不斷地說著話:“請王爺再多給點時間,臣等一定不遺余力盡快做出可堪使用的東西。”他見張寧時不時便親自來看,自然覺得是在催促他們。
不過張寧并沒有責怪,反而好言寬慰了幾句,隨口贊馬大鵬用心正事。然后他走進提舉辦公之所,便要了一些卷宗來看。
先是兵器局內部管理的規矩條文。新頒布的規則采用了積極的激勵制度,從官吏到工匠除正常職位薪酬之外,還有一種“功酬”,只要有人真正作出了貢獻,論功評賞,較高等級的人可以升至年入一百二十兩,在這個知縣官員薪俸才折合錢銀四十多兩的時候,這種高級技工無疑是高收入。
提舉全掌考校級別之權;然后以經費預算數目來節制提舉;同時支付兵器局經費的部門是直接從內侍省劃撥,再以內侍省派人查賬監控。
放權與節制同時存在,但前期的技術成果無疑比投入錢糧更加重要,所以張寧通過放寬經費來調節政策。
這種規則相比張寧前世見識過的更細化嚴密的現代管理制度,當然是比不上的;但在此時的社會水平下,已經十分領先和更加合理。
馬提舉又拿出了一札圖紙過來請張寧過目。
但張寧暫時沒看圖紙,直接叫他拿出試驗成品過來觀摩。兩個官吏從外面拿了兩支火器進來,張寧接過一桿頓時就覺得太重,又看那擊發裝置機關,過于繁復,心道:必然是設計有諸多不合理之處,印象里的燧發槍可不是這么一大坨零件堆砌在后面。
馬提舉解釋道:“咱們一開始只重視如何可靠擊發,尚未到試驗實用的時候,所以便是這么個模樣……”
“發火率如何?能有效點燃火藥了么?”張寧問道。
馬大鵬忙道:“加入簧片和齒輪機關之后力道變大,發火已無問題,可是簧片稍有磨碎便有風險,不留神就易走火。”
張寧立刻說道:“可以加入一個梢片機關卡死燧石,開火之前再打開保險,以此解決這個問題。”
馬大鵬聽罷一拍腦門:“對了,臣等怎想不到?”
張寧不答,見識過類似的東西當然就很容易想到,不然全靠憑空想象誰有那么多靈感?他叮囑道:“上回那個外號什么大仙的人提出統一尺寸,還有我說的公差規矩,一定要加緊實辦;否則這燧發槍就算試驗出來也非常麻煩,機關一壞如何替換修繕?”
“是,是。”馬大鵬應道。
張寧便站起身來,拿走了圖紙準備回去再細看,又對馬大鵬說道:“這陣子湖廣軍費緊缺,但不會為難你們。你只管盡力辦事,需要什么我會拿出辦法來。”
說罷他也不愿多留,自己在這里所有人都圍著轉,反而影響兵器局正常辦公。
離開兵器局,張寧又起身去內閣官署呆了一陣。內閣就是以前的參議部官署,換個牌子罷了。現在各衙門還在籌辦,未能正常辦公,參議部官署依然照著以前的規矩繼續運行。
及至下午,左右沒什么要緊的事,張寧便在官署換了一身袍服,然后派人去楊府遞帖子。說是羅幺娘初到武昌,他選了一處酒樓要請她吃飯,讓她嘗嘗當地的菜肴,以盡地主之誼。正好也可以借此機會,看能不能與她修復關系。
本來以為請到羅幺娘并不困難,楊士奇都來武昌了,她沒理由不給面子。
不料羅幺娘真不給面子。隨從回來回稟:“那羅姑娘架子太大,屬下人都沒見到。她只叫了個丫鬟出來傳話,說她們家小姐幾大菜系都嘗過,沒什么好稀罕的。除非是她從來沒見識過的佳肴,她便答應王爺的宴請……小的斗膽說一句,估計羅姑娘意在委婉謝絕;堂堂楊士奇家的小姐,著實是見多識廣,再說咱們一時也找不到什么山珍海味。如何能順著她的條件?”
“話既然沒說絕,就總有法子的。”張寧沉吟道。
這娘們和尋常人家的婦人不太一樣,十分難搞,張寧認識她幾年了,早就知道……不過桃花仙子既然將前陣子的事端全數攬下,那便容易揣摩羅幺娘與自己的關系還不到完全破裂的地步,只要肯花些心思加上臉皮厚,應該還是能辦妥的。
他在書房里踱了幾個來回,心下已有了主意,便下令隨從侍衛:“去楚王宮傳辛未過來,然后你們就可以下直了。”
沙湖坊醉仙樓,排場較大生意很好的一家酒樓,里面自然也有陪酒的唱曲的小娘,屬于吃喝玩樂的地方。不過在各地的皮肉生意都是合法的,自然酒樓里有這些勾當也見怪不怪。
一間單獨的房間里,張寧從窗戶看下去,只見派過去接人的馬車到了樓下。外面的天色已經有些黯淡了,長街上各處點亮了燈籠,而房間里則只有一副點著蠟燭的燈架放在桌子上,光線朦朧,連屏風上的圖案也看不甚清楚。
等了一會兒,辛未便帶著羅幺娘推門進來了。只見羅幺娘穿著一身輕綢淺色襦裙,臉上隱隱有脂粉淡妝,卻是特意打扮得大方得體,對此番幽會好似也并未輕視。不過這娘們的身材蜂腰腴臀,確不像未出閣的閨秀氣質。
她先輕輕執禮,等辛未退下后,便輕挑細長的眉毛問道:“湘王挑了這家酒肆,莫不是有什么稀奇的佳肴?”
“羅姑娘請入座,等會兒便知道了,我保證你沒嘗過。”張寧笑道。看著她裝模作樣的樣子著實有些自欺欺人,因為在這個時代一個沒嫁人的小娘到外面和男子單獨會面,事情本身就說不清楚。
待羅幺娘坐下來,他便隨口說道:“有個小姐去寺廟里燒香求佛,佛真就顯靈了。小姐便問佛,男女之情是怎么樣的……”
“剛見面就說這種輕薄話。”羅幺娘沒好氣地說道。
張寧不以為意,便指著桌子上的梨和甜橘讓她別客氣,又道,“不過隨口編個笑談,哪里就輕薄了?你不愿聽我不說便是。”
羅幺娘道:“你都講一半了,講完罷。”
張寧點點頭:“佛當然就要替她解憂了,便帶她到一塊花田里,讓她穿過花田,摘一支最好的花朵;但是不能回頭,且只能摘一次。然后小姐從花叢中走了一遍,卻空手而歸。佛問她:你怎么一無所獲?她答:一開始倒是看到幾朵很好的,可總覺得后面還有更好的,就繼續找;可是后來發現之前看到的幾朵才最好。佛便說:這就是男女之情。”
羅幺娘偏過頭琢磨了一陣,嘴上卻道:“佛會是這樣的么,果然是瞎編。”
張寧道:“佛祖到了中國就是這樣的。對了,那家小姐又問了個問題,什么是姻緣……”
羅幺娘沉吟片刻,說道:“佛祖多半又叫她穿過花田做同樣的事,小姐因為錯過了一次,就急著隨便摘了一朵。”
“哈哈,你說對了,這就是姻緣。”張寧笑道。
羅幺娘故意拉下臉道:“幸好去拜佛問玄的是個小姐,要是個公子恐怕就不同了。”
“有何不同?”張寧饒有興致地問。
羅幺娘道:“可以多摘幾朵。”
張寧:“……”
這時兩個侍女敲門進來,將兩盤菜肴放下。她們揭開蓋子,羅幺娘頓時一臉詫異,因為盤子里放著一整塊煎肉……上面淋了湯汁,旁邊還有一些細面和一個煎蛋。
“這是?”羅幺娘道。
張寧答道:“西方色目人的菜小牛排,咱們也可以叫它鐵板燒。這是遠在海外的食譜,我相信羅姑娘一定沒見識過。”他特意叫酒樓里的廚子按照自己的說法做的,只要出足夠的錢問題不是很大。讓廚子做一道新菜,當然比叫人們造一種新火器要容易千百倍。
羅幺娘試著拿起旁邊的小刀和木叉,說道:“難道咱們要用這刀切肉來吃?那與未教化的蠻夷吃肉食何異?”
“遙遠的西方未王化的蠻夷,現在已經日漸全面超越我朝了。”張寧道,“這是他們的一種文化,咱們當作見識新鮮之物嘗個稀罕罷,這也是你要求的東西。”
羅幺娘微微搖頭嘆道:“那……叫侍女過來,先將肉切碎,不然用如此動作用膳,實在有些粗鄙。”
“不必,我教你。”張寧起身走到她身后。小心拿起刀叉,然后握住她的手。兩人的手指剛剛碰到,羅幺娘便稍有回避,但反應并不激烈,很快她的臉頰也紅了。
張寧見狀便得寸進尺,直接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然后讓她拿著餐具。
“手腕放松。心思先注意左手,對了,固定住一塊……左手別動,現在將心思放在右手上,切,不用太大的力,慢慢鋸它就行了。”
溫和的聲音在羅幺娘的耳邊響起,她自己也沒明白為什么就不鬧了,突然變得十分順從。
“張嘴……只需朱唇輕啟,蠻夷吃東西的法子也可以不用粗鄙的。”
羅幺娘突然有種錯覺,是張寧在喂她吃東西……這樣的事會不會太親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