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家出來,天已經麻麻黑了,李月姐回家里,墨易正跟宣周一起拾掇著家里的竹棚子,這兩天北風一陣緊似一陣的,肯定有大雪,那竹棚子經過夏天的曝曬,有些地方已經脆了,得重新搭架子,不然的話,雪一莊,就全倒了。
榮延也在一邊搭著把手。月娥不在屋里,李月姐問了一下,才知道這丫頭去阿奶那里畫鞋樣子去了。
馬上就要進入臘月了,鞋子是頂耗功夫的,尤其是那鞋底,過年的鞋子總得納個千層底兒,自然要早早準備。
李月姐看著墨易和宣周他們忙活了一會兒,就轉身去了東屋,阿奶,二嬸還有月娥三個都坐在炕上,正琢磨著鞋樣。榮喜也趴在一邊亂出著主意,原來瘦巴的小臉如今胖了不少,看著反倒比小時候更討喜了。
“大丫頭過來,來,我們的鞋樣都選好了,你也來選一款。”李婆子看到李月姐進來,便跟她招呼。
方氏看到李月姐過來,卻是不冷不熱的扯了扯嘴皮子,然后借故要帶榮喜洗漱,牽著榮喜回屋里了,雖然如今兩家關系親近了很多,但越是這樣,方氏越會想起金鳳兒,每每想著金鳳兒如今的處境,她又不由的要怪李月姐,若是當初李月姐嫁進了周家,便沒自家金鳳什么事了,所以,在方氏的潛意識了,金鳳如今這樣子是在替李月姐受罪。
所以,每次見到李月姐,方氏就覺得不痛快。
對子方氏的心思,李月姐多少有些了解了,自不會理會她,于是就炕邊坐下,細細的看著一溜子鞋樣,便給自己挑一款簡單大氣的。
“不好,大姑娘家的,那鞋面總得描金繡花的,這款太素氣了。”李婆子皺著眉頭。
“素點好。”李月姐道。
李婆子皺著眉頭看著這大丫頭,看著李月姐有些黯然的眼神,突然就問:“對了,你剛從鄭家回來吧,鄭老太的身體怎么樣?”
“不太好,鄭大娘子跟我說了,鎮上的許大夫已經隱晦的說過,讓鄭家人要有心里準備了。”李月姐有些悶著聲道。許大夫這話已經有讓鄭家準備后事的意思了,只是覺得鄭老太還能拖個十天半月,就沒有明說罷了。
李婆子一聽李月姐這話,心里就咯噔一下,即擔心鄭老太,可也更擔心自家這大丫頭,若是鄭老太真就這么故去了,那典小子是鄭老太一手帶大的,恩情更大,得守三年孝,這大丫頭如今都已十九了,可怎么拖的起。
“月娥,你去門邊守著,有人來咳一聲。”鄭老太沖著一邊月娥道。
“嗯。”月娥乖巧的點了點頭,便輕巧的下了炕,端了凳子坐在門邊。
“大丫頭,你如實把典小子的情況跟我說。”李婆子雖然有些知道鄭典并不真的如那通輯令上說的那樣,但內情卻并不十分的清楚。
李月姐這邊了。
“那好,這樣,我明天去跟鄭老太說,讓鄭家放個風聲出去,看能不能讓典小子偷偷回來一趟,讓你們馬上完婚。”李婆子道。
“阿奶,這怎么成?巡檢司的人早就盯死了鄭家,各碼頭,各路口也日日巡邏,別說典小子回來跟成親,便是他稍微一露頭就會被巡檢司的人拿下的。”李月姐連忙道。隨后看著自家阿奶陰沉的臉色,便笑嘻嘻的寬解道:“再說了,這偷偷模模的成親,那也太委屈我了吧,怎么著,也要鄭典那小子八抬大轎的來抬啊。”
“你呀,就是不聽我的……小心以后他悔婚。”李婆子橫了李月姐一眼,隨后又覺得自己烏鴉嘴,暗里唄了幾聲。心底倒也認同大丫頭的話,沒個八抬大轎的來抬,便是以后進了鄭家,也要叫人小看了,“他敢,我拿掃帚抽他屁股。”李月姐橫眉豎眼的,又沖著李婆子笑道:“便是他真要悔婚,咱也不稀罕,到時候,大丫頭就陪著阿奶你。”
“你來陪我啊?得了,阿奶我受不起,保不齊到時候還被你給氣死。”李婆子眼刀直飛,嘴刀卻翹了起來。
門邊月娥也笑咪了眼。祖孫三人說說笑笑的,油燈如豆,一室溫馨。
轉眼便進入了臘月,通州的田阿婆便又帶著月嬌墨風月寶回到了柳洼,明年的水災得明年再說,沒到那地步,現在說了也沒人信啊,李家人還是要聚在一起先熱熱鬧鬧的過個年。
“大姐,這幾個月,咱們可把通州的生意做活發了啊,咱們李家的白玉豆腐如今在通州那也是小有名氣了。”月嬌得意的表著功,一邊啃著香噴噴的煎雞蛋餅。嘴里還嗯嗯啊啊的:“還是大姐的煎雞蛋餅好吃。”
“沒良心的丫頭,阿婆每日里給你們煎的雞蛋餅都白煎了啊。”一邊田阿婆故做生氣的道。
“我話沒說完呢,后面一句是阿婆煎的更勝一籌。”月嬌又連忙的道,這丫頭一張嘴皮子能死的說成活的。
一屋子人都樂呵了。
“老太的身子怎么樣?”這時,田阿婆又問,當初她在鄭家還當過一段時間的管家,跟鄭老太也有說不完的話,兩人頗有一段老姐妹情份。
李月姐搖搖頭,自進入臘月以來,鄭家老太的情形卻是越來越不好了,還有周家老太爺,也幾次三番在鬼門關前徘徊。便是柳洼那幫子長舌的,面對這些種情形也消聲了不少。
周家老太爺,鄭老太,這兩人在柳洼可以說是標志性的存在,他們代表著柳洼一個時代。
“唉……”田阿婆長嘆一聲,歲數大的人聽到這樣的消息,那心里更是說不出的滋味兒。
“月姐兒,快,老太快不行了,吊著一口氣要見你。”就在這時,鄭大娘子跌跌撞撞的沖進了西屋。
“昨兒個不是還好嗎?”李月姐一愣道,那心便慌亂亂的,一溜跑的跟鄭大娘子出門,外面風雪交加,田阿婆追上來,將一頂斗笠戴在李月姐的頭上。
“昨兒個是好,可哪曉得那是回光反照,如今這會兒就吊著一口氣了,快點。”鄭大娘子道。
李月姐聽著,腳步更是加快了,那落在地上的雪被踩的咯吱咯吱的直飛。
沒一會兒就到了鄭家,鄭家一干子弟,除了鄭典,所有人都圍在鄭老太的房門外,見到李月姐進來,連忙給她讓了一條道。
月姐兒跟著鄭大娘子進了房,就看到老太躺在床上,臉如死灰,眼神已十分的迷離了,分明已呈死相,不由的眼眶就紅了,心里泛起悲意。
“老太,月姐兒來了。”鄭大娘子拉著月姐兒的手放在鄭老太的手上。
隱隱約約聽到鄭大娘子的說話聲,鄭老太不知哪突然來的勁,用勁的捏著李月姐的手:“月姐兒,典小子就交給你了……”說完,那眼睛就死死的盯著李月姐。
“老太,你放心,我定不負鄭典。”李月姐嘶著聲道,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賊丫頭,這時候還跟我玩字眼兒,不過,只要你不負他,典小子定不會負你的,你們好好的啊……”啊字消于無聲,鄭老太頭一歪,一口氣接下不來,就那么的去了……
“老太……”鄭家人悲吼一聲。一干小字輩的泣不成聲。
“鄭典,你個混球啊,你連老太最后一面也見不著了呀……”一邊鄭四娘子哭趴在桌邊,錘著桌子哭罵道。
一邊鄭大聽到鄭四娘子這哭聲,突在一抹臉上的淚,沖著一邊兒子鐵牛道:“鐵牛,你趕快找兩個信得過的人,給人駕船在干河渠上盯著,典小子一但知道老太走了的消息,一定會不顧死活的要回來的,那樣就中了周家和巡檢司的套子了。”
這段時間,鄭老太病重,巡檢司就防著鄭典回來,早就盯死了鄭家人,更在鄭家四周布置了天羅地網,碼頭車行更是直接控制了,他們上回抄家時在鄭家吃了一個癟,這回發誓一定要抓信鄭典明正典型的。
如果鄭典這時候回來,那真正是被人活逮。那之前的努力就全化成了空,更可能坐實了他水匪的身份,那時鄭家就真的完了。
鐵牛應了聲,便收起悲意,出去安排了。
接下來兩天,李月姐跟著鄭家人一起幫鄭老太收斂,停靈。而夜里,李月姐躺在床上,也是恍恍忽忽的,似睡非睡,鄭老太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門咚的被撞開。
“誰?”睡的迷迷糊糊的李月姐猛的坐了起來,借著窗外雪光,隱隱約約看到門邊縮著一個人。李月姐心里突突的直跳擅抖著手點亮油燈。
“月姐兒,是我。”那人顫抖著說道,還能聽到牙齒打戰的聲音,居然是鄭典。
“你回來找死啊?巡檢司可是在你鄭家四周布置了天羅地網呢。”李月姐一聽鄭典的聲音,連忙披衣下床,走到鄭典身邊才發現他一身濕漉漉的,一臉已經冷的發紫,身上穿的居然是一身水靠,看著他這一身,李月姐明白了,這小子是潛水回來的,難怪能躲過碼頭上巡檢司人的攔截,可如今是臘月里啊,潛在水里,能把人凍死,李月姐連忙扯過被子,也不管他身上濕的就直接蓋在他的身上,裹著他整個身體,看著他還是冷的發抖,便隔著棉被將他整個人抱的死緊的。口氣卻是兇巴巴的道。
“我不是要找死,我想見老太,可我進不了家。”鄭典有些委屈也有些氣惱,更一臉悲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