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賀二娘展開輕功身法,人如灰雁般,落到了南面的精舍前。請:。抬頭一望,見到順平樓的掌柜老康、街口面攤兒的吳老頭和吟春苑的老鴇念娘皆坐在精舍門口的茶臺邊,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賀二娘眼中閃過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她也不說話,靜靜站在三人面前一丈開外,眼望著南邊院墻下的一排四間精舍。
老康掌柜的指了指茶臺上的第四個茶杯道:“二娘既然來了,不坐下喝杯熱茶么?”
賀二娘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們幾個做街坊也做了十來年了,還用得著擺這江湖腔調?都是替人賣命而已,你們三位是一起上,還是一位一位的過來賜教?”
“二娘依舊是快人快語。”老康掌柜的笑了笑。
秦念娘柔聲問道:“好姊姊,既然大家都是十幾年的老街坊了,莫非今夜還一定得伸伸手才行?”
“然!”賀二娘目光一寒,只見她不丁不八的一站,雙手虛抓成爪,自胯側徐徐抬起三分,雖是柔弱女子身,但自有一股武道大宗的氣勢勃然而發。
再看她的袖口已然挽起及肘,一對小臂到手背,全紋滿了暗紅色的詭異花紋,乍一看好似兩條紅斑大蟒。而她的十指指尖,全帶著銀光閃閃的護指套,宛如蟒蛇張開了大口,露出鋒利的獠牙。
賀二娘當年綽號“妙手閻羅”,一方面是因為她醫術高超,既擅殺人也擅救人;另一方面,便是說她的功夫可全在那一雙手掌之上。這十支白銀護指套,已是她歸隱朔城之后用來防身的。當年她行走江湖時,手上帶的可是十支喂了劇毒的鐵筍勾爪指甲套,只消被她抓破了一點兒油皮,若不馬上剜肉刮骨,不出一炷香功夫便會有劇毒攻心之危。昔年嵩山劍派高手盡出,將賀二娘堵在一個狹小的山谷中,可她只憑十支鑌鐵毒爪,就連斃嵩山劍派六十七位成名高手,渾身浴血殺出山谷,逃之夭夭。當時此一樁血案,可謂時震驚天下。
精舍前的三位高手一見賀二娘帶上了白銀護指套,就知道今晚這一場惡斗是免不了了。老康掌柜對吳老頭兒道:“老吳,你替我們壓陣,我與念娘合力斗她!”
賣面老吳點了點頭,他知道自己與老康掌柜都只專擅近身搏斗,若是兩人齊上,一來反倒會互相顧忌,礙手礙腳;二來精舍前也沒了照應,萬一鄭鐵匠現身攪局,賀二娘纏住了他們三人,那可就真要逼得司馬兄妹親自出手了。
“二娘,有僭了!”
只見老康掌柜伸手往地面上一按,整個人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離地而起,等飛到賀二娘身前五尺,突然四肢舒展開來,雙掌一錯,對著賀二娘面門與胸口拍出。那滂沱的掌風,激得賀二娘一身衣衫朝身后烈烈飛舞。
賀二娘神情淡然,她引右臂一晃,五指握攏,對著老康掌柜一記沖拳打出。這女子也是自負藝業,面對老康這等內家掌法高手,她竟然不躲閃也不格擋,要硬生生以力破之。
“蓬”的一聲悶響,兩人拳掌未交,內家罡氣已撞到一起。老康掌柜憑空一翻身,撤掌落地,左腳退了半步,而賀二娘的身子牢牢站定原地,只是右肩微微晃了晃。
毫沒征兆的,在賀二娘身后有冷光一閃,一支黑漆漆的刺血簽直奔她肩頸中央的大椎穴刺去。賀二娘也不轉身,左臂圈到頸后,屈指彈出。耳聽得“錚”的一聲大響,她左手食指的白銀護指套與念娘的刺血簽一撞,那百鍛烏磁鐵鑄成的尺長鐵簽,就這么被賀二娘一指彈成了碎片,四散飛落。
只憑一根手指上的力道,竟然能把竹筷般粗細的烏磁鐵長簽生生彈碎。由此可見,這賀二娘的一身內家真力已然修入了化境,若再進一步,參悟到肉身與天地相合的玄機,她便能踏足“入道”至境。
賀二娘有此功夫,三位高手并不意外。在這朔城老街上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相處了十幾年,每個人手底下有幾分斤兩,彼此都是清清楚楚的。老康掌柜的一笑道:“二娘功夫又大有進益,可把我老頭子甩得甚遠。”
賀二娘道:“那是因為我心中還存有武道執念,而你們早已無欲無求。若說心境,我反倒及不上你們。此時閑話少說,再接招吧!”
就看賀二娘腳底下一錯步,人已搶到老康掌柜面前,她伸臂一探如花蟒出洞,右手五指緊并,五只白銀護指套如刀鋒一般,直刺向老康掌柜的左肩;而她左手一晃,輕飄飄引拳打向老康掌柜的右肋側。這兩手上的招式一疾一緩,一剛一柔,好教人分不清虛實。
老康掌柜除了掌法精深之外,一身輕功也是登峰造極。賀二娘招式打來,他也不去拆解,只以擒拿手法卸開了五指掌刀,探手在賀二娘的右腕上一搭一按,只靠這一點借力,人就如騰空而起,一個筋斗翻到了賀二娘的身后。
貼著老康掌柜的腳底板,三支刺血簽排成品字形直取賀二娘的咽喉雙肩。彼此熟悉的高手之間心有靈犀,這秦念娘與老康掌柜的配合實在是妙到了顛毫,她似乎早就預料到老康掌柜會飛身而起,提前已把刺血簽擲了出來。借著老康掌柜的身子掩護,暗器現身之時,離賀二娘的身子已不足三尺。
賀二娘把眼一瞇,右手掌刀化刺為攔,一道銀光閃過,三支刺血簽被她緊緊攥在了掌中。可這時老康掌柜的腳甫一落地,便翻手亮掌,正對她的背心拍來。賀二娘腹背受敵,不得不挪動步子,腳下使力一蹬,身子就如陀螺般的疾旋起來,既卸開了老康掌柜的掌力,又借著旋身之勢,把手中的刺血簽甩出,逼退了正要連環發掌進擊的老康掌柜。
這邊三人兔起鶻落的斗了兩個回合,誰也沒能找到對方的破綻。大家心里有都數,賀二娘對上老康掌柜和秦念娘聯手,兩邊的勝負就在五五之數,不到三百招開外,根本分不出輸贏來。賣面老吳也不拍蒜了,他手按著斷水刀,瞪視著對面三人的這場拼斗。那一口厚背短刀仿佛通靈了一般,刀身自行上浮現出一道又一道的寒光,這柄兇器應和著主人胸中的熊熊戰意,嗡嗡顫鳴不休。
精舍里的司馬兄妹和洛環玉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們倒不是擔心賀二娘,而是怕那小院里的白袍終南修士出手。
可世間之事就是這么愛捉弄人,往往越是期盼什么莫要發生,那事可就偏偏會來。當老康掌柜與秦念娘合戰賀二娘,堪堪斗到三十余招之后,西北小院里的客房木門,悄無聲息的開了。
白袍終南修士揮手收了禁制陣法,邁步走出小院外,側耳聽了聽南邊傳來的打斗聲,臉上盡是鄙夷。他輕輕一咳,朝面前空無一人的回廊道:“夜深風寒,道友守了邵某這么久,何不現身一敘?”
虛空中有人嘆了口氣,平地里一道黃煙升起,化作昆侖杜半山的身形。
白袍終南修士聚攏目光看了看杜半山,見現身出來只是個還丹未成的年輕道士,于是他倨傲的背著雙手,微微一點頭道:“吾乃終南仙宗上清院真傳首座邵人杰,對面何人?”
“涼州府供奉閣執事杜半山。”半山師兄懷抱八節紫竹鞭,朝這位終南仙宗的白袍修士邵人杰豎單掌一揖道:“邵道友不在終南仙山福地參修大道,來此西北朔城,所為何事?”
“供奉閣執事?你們這些替凡俗官府賣命的鷹犬,管得也忒寬了。朔城乃是商驛,并非你供奉閣的禁地,邵某來此與你何干?走開!”這邵人杰沉著臉,眉毛緊皺,對杜半山一甩袍袖,登時便有一道罡風憑空而生,其中有道金光閃閃的符箓,朝杜半山破空印來。
邵人杰悍然出手,可對面的杜半山已是早有準備。他吸了口氣默運真元,懷中的八節紫竹鞭祭出,五尺紫氣當空一旋,便將那金光符箓攪得粉碎,可反震過來的龐然巨力,也迫得杜半山連退了三步。
邵人杰趁勢邁步,就要朝南邊走。
“請道友留步!我等煉氣士實不宜插手凡間瑣事。”杜半山壓下翻騰的氣血,急踏上了兩步,攔在邵人杰面前。
“不宜插手凡間瑣事,那你在這里做什么?就你們供奉閣的人管得世俗之事,我們終南仙宗便管不得?我看是那女子包袱里的物事關系到一樁不小的功德,你想自己一人獨享,不欲被他人染指才對吧?”邵人杰冷冷一哼,目中金光暴現。他把真元一催,周身騰起道道霞光,袍袖飛舞之間,只見他雙手掌心各結出一道赤金色的太乙禁符,符箓中有絲絲雷光縱橫閃耀,顯得神威不凡。
“在下奉涼州供奉閣陳靈化大執事法諭,在此監查朔城諸事
。那洛姓女子之事與終南仙宗無關,若道友執意要插手,說不得還得先過了杜某這關!”杜半山一擺手中八節紫竹鞭,周身亦是道氣鼓蕩。
“這有何難?你區區一個內五行初成的小道士,加上一件不入上三品的破竹鞭,還想攔得住我?”邵人杰踏罡步斗,提起雙手當胸一推,將蓄勢已久的終南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轟然打出。一道赤金色的太乙靈符如有車輪般大,挾著滾滾雷音,向杜半山飛去。
杜半山神色凝重,口中念念有詞,雙手掐道訣一指,八節紫竹鞭飛出,抵住了邵人杰打出的太乙金光禁符。
兩人所發的神通法寶在虛空中相持不下,那終南仙宗的邵人杰發一聲冷笑,手中指訣連變,太乙金光禁符奇光大作,頓時將八節紫竹鞭給壓在了下風。
杜半山身子劇震,他張口噴出一道清濛濛的本命元炁,撐住了搖搖欲墜的八節紫竹鞭。再用指甲劃破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以指尖血在右手掌心里急畫了一道雷符,運起真元一催,朝邵人杰發掌拍出。
“玉虛九霄真雷!”
“轟隆”的一聲巨響,有道赤紅色的雷火從杜半山右掌心的血符中沖出,好似虬龍般的一擰身,直撞在那太乙金光禁符上。
罡流漫卷,霞光四射,兩人周圍亮起數點火光,十幾張紙符化作飛灰。杜半山先前布下的用于隔絕聲光的符陣,經不住這昆侖秘法“玉虛九霄真雷”與終南寶術“太乙金光十八禁”的拼斗,剎那間潰散開來。
邵人杰依舊是一臉傲氣,他背著雙手,輕蔑的看著杜半山。而杜半山招手攝回了靈光黯淡的八節紫竹鞭,口中喘氣不已。
很顯然,方才那一合斗法,兩人高下已判。杜半山法寶血符盡出,卻連邵人杰的法器都逼不出來,他與對方的道行修為委實相差甚遠。
符陣崩散,若這時再出手斗法,必會驚動朔城的凡俗中人。而且兩人所施展的,都是上古仙宗的秘傳神通,其威力甚大,倘若再交手一招,這順平樓后庭苑恐怕就會被激起的罡風毀成瓦礫堆。
杜半山依舊倔強的攔在邵人杰面前,可那終南仙宗的邵人杰毫不在意,眼中露出挑釁的神情,邁步朝杜半山走去。杜半山一咬牙,挺直背脊,手握八節紫竹鞭,擺出一副拼死不退的架勢。、邵人杰口中冷笑連連,腳下一步一步的,故意放慢了步子,他那一身還丹道果境界的修為氣勢,鋪天蓋地的朝杜半山壓迫過去。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當口上,突然有一聲怒罵從杜半山身后傳來:“敲鑼打鼓哪?這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杜半山愕然轉頭,終南仙宗的邵人杰也露出驚訝的神情去看。他們兩人誰都沒察覺到,那個住在邵人杰隔壁小院里的青袍少年何時推開了房門,而且走到了杜半山身后三丈之外。
這時的青袍少年一臉怒氣,他兩手叉腰,口中噴著唾沫星子,污穢不堪的市井俚語滔滔不絕,扯開嗓子朝杜半山和邵人杰吼道:“你們兩個在這里抽的是哪門子羊癲瘋?大晚上不好好睡覺,耍什么猴戲?”
“耍猴戲?”那終南仙宗的邵人杰把眉毛一豎,額角上一片青筋浮突,目露兇光道:“小子,你再說一遍試試?”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