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太過忽然,這三個被胡夷異士煉成傀儡的道人死不瞑目,驚駭、絕望、不舍、解脫,諸般神情全都凝固在他們的臉上。
等到傀儡修士們的三魂七魄飛散,眼中光華盡泯,就聽見“啵啵啵”三聲輕響,三顆頭顱的百會穴處驟然炸開,骨肉、血水與腦漿四濺。一縷淡藍色的瑩光從血洞中裊裊飛出,在空中蜿蜒一旋,似乎想要撲向俞和,但此時俞和周身纏繞著一層稠密如漿的血煞氣,這藍色瑩光被兇厲的血煞氣一蒸,登時發出蟲豸瀕死般的嘶叫聲,眨眼間化為烏有。
俞和呆呆的站在原地,全然不知身外之事。
護體罡氣擋得住滂沱血雨,卻阻不了血煞氣順著渾身億萬毛孔滲入肉身。這腥臭的血氣,在俞和嗅來卻如檀似麝,吸一口氣,喉頭自生一團瓊漿玉液似的元津甘露,咕咚一聲吞入腹中,只覺得通體舒泰,如醍醐灌頂。
這種感覺,讓俞和回想起他第一次以掌中長劍斷人性命時的情形。那時他初入羅霄劍門,隨著師尊云峰真人出山歷練。后來為了解救安順鏢局的鏢師,俞和一人一劍闖入了山匪的巢穴,那山匪首領心知離死不遠,在拼斗中自撞劍鋒,于臨死前發下毒咒,喝退了俞和。
當時俞和回山之后,雖然心中戚戚,但自覺有一絲山匪首領的剛陽血氣被莫名其妙的攝入了已身,打坐煉化之后,俞和不僅心有所悟,道行修為也略有進益。
之后俞和再揮劍斬人時,卻沒了那種血氣入體的感受,直到今rì斬殺了這三個赤胡傀儡修士,那種奇妙的感覺,才又一次出現了。
但這一次卻與先前那遭大有不同。濃密的血煞氣入體,不但沒有戾氣怨念擾心,而且讓俞和感覺到了一種“大喜樂、大快意”的心境,他仿佛是喝了仙茶吃了靈果一般,周身暖融融,真元活潑潑,兩腋下習習生風,祖竅里一口性光慧劍熠熠生輝。
存思內視,俞和只覺得識海中一片清明,諸般思緒念頭順暢通達。在那一片無邊無際的識念云海之上,隱隱彌漫著一層淡紅色的氤氳,從識念云海之下,透出萬丈明光,似乎有一口絕世寶劍潛藏于念海深處,它正在醞釀鋒芒,隨時便會穿云而出。
識海中有如此異相,但那尊神秘的六角經臺卻是毫無動靜,青玉色的光華如煙如霧,仿佛是亙古不變的一輪皓月,默默的俯瞰著滄海桑田。
既然六角經臺沒有顯出變化,那俞和也就不再多想,只把這些滲入肉身的血煞氣當成了一份天降機緣。反正羅修上人話里話外的意思,直指劍修當快意恩仇,于廝殺爭斗中求得證道,或許自己此行,正是暗暗契合了冥冥中的劍道本真。于是俞和渾身一震,張口如巨鯨吸水一般的引胸吸氣,那帳篷里的血氣猛然聚成一股,盡
十息之間,就已經僵冷枯萎,皮肉顯出蠟白之色。地上的血泊失了鮮活的光亮,變得晦暗渾濁,慢慢結成血痂。
揚眉吐出一口濁氣,鋒銳無匹的劍炁滿溢而出,“嗤啦啦”一聲響,十步外的帳篷皮被撕開了一個七尺的破孔,俞和一緊手中三尺長劍,縱身穿出帳篷,躍入了胡夷營地之中。
方才身在帳篷中冥思自查,俞和未曾分心留意外面的動靜,這時出來一看,登時吃了一驚。
原本這一小片營地里錯落有致的十來座帳篷,如今已有一半被劈砍得四分五裂,滿地的破布皮革上,全都沾染著觸目驚心的鮮血和碎肉。
那魔宗“合歡雙仙”之一的劍修召南子,好似雷龍升天一般的,將不遠處的一座羊皮帳篷震得四分五裂,他隨身挾著千條雷光與怒號的罡風,腳踩四尺飛劍,直沖上了半空中。俞和定睛一看,召南子手中提著三顆血淋淋的人頭,其中正有那白rì里奔襲落雁口雄關,卻身受重傷而走的胡夷鎧甲武士與白發矮老者的人頭。
召南子威風凜凜的在天上一望,瞅準了另一座未亮起燈光的帳篷,他指訣一引,以身合劍,破空殺去。
俞和一見這情形,心中又是一陣熱血激蕩。可轉頭再看涼州府供奉閣的程倫,卻正陷入了苦戰。
在程倫對面,站在一尊身高八尺的青灰色人形怪物,其形似一座粗笨的罩甲石雕,頭顱扁圓,看不到脖頸,四肢能有支撐庭苑的圓木立柱那么粗重,通身不知是以石頭還是銅鐵鑄成。這人形怪物體外的鎧甲上,布滿了各種顏色的古怪花紋,漸次發出奪目的奇光,兩支巨手掄開,舞得虎虎生風,隨著這尊人形怪物的舉手投足之間,總會有些不可思議的異域法術憑空生出,或是一片密集的火雨,或者一團爆鳴的雷球,或是一道呼嘯的冰風,有時還會有裹著烈焰的萬斤巨石從天而降,向程倫和他的兩具伏魔法尸當頭砸下。
程倫指使著七殺與破軍,可以說是以一敵三的圍攻對手,但對面這尊青灰色的人形怪物根本不落下風,它兩條巨臂似有千鈞巨力,挾著諸般胡夷奇術之威,與程倫斗了個不相上下。
飛天夜叉七殺身化一股黑風,圍著這尊人形怪物飛旋,一但繞到了人形怪物的身后,七殺就欺近身去,揮舞掌中長叉潑風亂刺。但憑著它的玄煞長叉之銳利,居然刺不穿這人形怪物的厚甲,甚至長叉刺中這巨怪的背脊,就只能震得其上半身微微晃動幾下。
這尊人形怪物的頭顱,形似一口倒扣的鐵鍋。可以在脖頸上自如轉動無礙,七殺飛向何處,人形怪物的雙目就緊跟著望向何處。從那一對六棱形的眼孔中,噴出道道雷火神光,自頭顱下面如同細縫一般的口中,也能吐出雷霆。飛天夜叉揮動玄煞長叉去擋時,竟三番五次的被震斷了手中的叉桿,可見這頭顱所放的異域奇術,其威力委實驚人。
而阿修羅伏魔法尸破軍,則揮動六條胳膊,正與這尊人形怪物硬碰硬的互相毆打。阿修羅法尸仗著一具萬法不侵的肉身,毫不在乎那劈頭蓋臉落下的異域法術,它六只裹著佛宗紅蓮火的拳頭,雨點般的砸在人形怪物胸前,將那重甲擂得坑坑洼洼。但人形怪物轉動巨臂,也是一拳接一拳的砸向破軍。
這兩邊互博的情形,就好似打鐵一般,轟隆隆的爆響不絕于耳。可是任憑阿修羅法尸連出重手,那尊人形怪物的雙腳就好似長在地面上一般,寸步未動。但若是人形怪物那沖城錘般的巨拳打中了破軍的身子,強悍好斗的阿修羅法尸便會不由得跌出半步。
這古怪的對手霸道如斯,程倫絲毫不敢怠慢,他一邊以神念cāo持著兩具伏魔法尸,一邊連連揮出飛劍,去斬那人形怪物。可惜他師尊沐衣叟專精于煉尸之術,所學的劍術稀松平常,程倫雖然隨身帶著兩口頗為不俗的上品飛劍,但因為并未修習過高深的御劍之術,那劍法自保有余,攻敵可就稍顯粗鈍。只看他的兩口靈劍上下翻飛,幻化出來的劍光煞是奪目,但被人形怪物的掌風掃過,靈劍就立時哀鳴一聲,劍光渙散,遠遠的拋飛了開去。
俞和飄身而來,挽劍喝道:“程執事,我來助你!”
程倫轉頭一看,見是俞和,他跺了跺腳,急揮手叱道:“莫來添亂!你若有本事,便去殺了那魔宗吟賊召南子,若貪生怕死,就去燒了蠻子的糧倉!”
俞和頓住身形,搖了搖頭道:“非是在下貪生怕死,如今道魔兩宗暫棄嫌隙,合力驅夷衛道,豈是內斗之時?這位召南子前來斬殺胡夷蠻人,此乃大義,在下若是對他出手,那與通胡叛雍之輩有何區別?此等罪過在下萬萬擔當不起,望程執事恕罪,我這便去蠻人糧倉點火!”
說罷俞和一旋身,御劍去尋前營糧倉的所在。程倫見他的激將法不成,氣得臉上發青。可偏偏兩具伏魔法尸與那尊人形怪物正斗得難解難分,他一時也抽不開身,阻不了召南子斬殺昏迷不醒的胡夷異士,搶盡他的功勞。
于是程倫只得手上法決加急,催動七殺破軍,攻勢更緊。
“你教唆旁人來殺我,可我卻并不打算殺你。”一道冷冷的聲音,自程倫背后丈許遠傳來。
程倫猛回頭去看,就見召南子一手提著長劍,一手拎著四顆胡夷人頭顱,滿臉嘲諷的說道:“方才你那番話,本座已用溯光符一一錄下。待返回涼州,就送到你家大執事孟坤老兒面前,本座想要看看,到時是誰人有了劫
“好你個卑鄙無恥的吟賊!”程倫氣得暴跳如雷,反手一劍,就朝召南子斬去。
可召南子嗤笑一聲,只嘬口輕輕吹出一道無形劍炁,程倫的飛劍就“鏘”的一聲倒飛了回去。這一下若非是程倫躲閃得快,險險那口飛劍就要將他自己的腳板穿透,釘在地上。
“在本座面前使劍,你火候還差得遠。專心玩你的死人骨頭去罷!可莫要讓那蠻子給拆凌亂了。”召南子撇了撇嘴,御劍沖向下一座帳篷。
程倫咬牙切齒,將一口心頭惡氣全都撒在了對面的青灰色人形怪物身上。他連催三道本命真元,注入額前的金鑲玉令牌中,那七殺破軍兩具伏魔法尸登時精神大振,好似打了雞血一般,周身黑煙翻滾,佛火洶洶,把那一尊巨大的人形怪物捶得轟轟作響。
再說那“合歡雙仙”中的另一位抱星子,他祭出障眼法,以調虎離山之計,引著三個赤胡異士向西南面的荒漠飛去。
這前逃后追的,堪堪飛出了六七里遠。那只由赤胡異士變化而成棕羽雄鷹不知怎的越飛越無力,最后雙翼頹然一垂,連帶著背上的兩人,一頭撞在了沙丘上。
“哈哈,倒也!”抱星子撥轉遁光,踏風站在離地幾十丈的空中,兩眼緊盯著半埋在沙坑里的三個赤胡異人。
從棕羽雄鷹身上冒出團團灰煙,轉眼間變回了先前那健碩胡夷男子的本相,另兩個身形高挑瘦削赤胡異人已連隨身的藤弓和箭壺都跌脫了手,三人盡都雙目緊閉,似是昏死了過去。
饒是如此,抱星子還是在空中等了
息,他以神念反復查探過,確信地上的三人已經完全沒了知覺,這才落下地來,笑嘻嘻的點指著三人道:“四九寐神軟筋煙加上本座秘制的桃華瘴氣,就算是陸地神仙嗅著了,也得大睡一天一夜。我九州修士神通道法玄妙無方,還整治不了你們三個胡夷蠻子?這回我為刀俎爾等皆為魚肉,可不任憑本座手起刀落?”
抱星子伸足踹了那健碩胡夷男子一腳,又走到另外兩個人身邊,蹲下細看。
這兩個拿弓箭作武器的赤胡異人,不論男女都異常俊美,但他們那一對耳廓卻是大異常人,尖尖長長,向上翹起。男子皮色泛灰,嘴唇作銀白色,而那個女子的皮膚就好似凝固的牛油一般,細滑且沒有半點瑕疵。
抱星子抹開她臉上的亂發,只見那一張臉孔雖是胡夷女人的樣貌,但卻生得十分精巧細致,渾圓的臉頰、小巧的尖下巴,細眉似新月,朱唇若櫻桃。再配上那一副玲瓏窈窕的身段,整個人就好似美人兒雕塑一般,挑不出半分毛病來,越看越是教人挪不開視線。
“好一個天生尤物,想不到蠻夷女子之中,居然還有這等絕色!”抱星子伸手捏了一把那赤胡女子滑膩的臉頰,嘿嘿笑道,“如此一具上好的爐鼎,一劍殺了真是暴斂天物,還是留了下來,正可讓我的極樂鎖心鼎中多添一道風味!”
想到此處,抱星子伸手一拍后腦,張口噴出一點五彩瑩光。這瑩光見風就漲,轉瞬間變作一方七尺琉璃方鼎,鼎上有五色云光變化莫測,離地丈許,浮浮沉沉。
抱星子作決一指那絕美的赤胡女子,自五色琉璃方鼎中飛出一片虹光,往地上一卷,便將赤胡女子的身子攝入了鼎中。抱星子作法吞回寶鼎,翻手自袖中掣出一口短劍,干凈利落的將剩下兩人的頭顱割下。
一手提著兩顆滴血人頭,一手搭涼棚朝赤胡前營的方向望去。東北邊營寨中,此時已隱隱有火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