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都是我讓你們這樣想的
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白米飯,將四盤菜風卷殘云一樣掃蕩干凈,方解往后仰了仰身子舒舒服服的打了個飽嗝,手撫著自己微微鼓起來的肚子滿足的呻吟一聲。劫后余生,然后吃到撐,這讓方解覺得很爽。
“一會兒把藥喝了。”
沉傾扇將煎好的藥放在一邊道:“這是先生親自動手熬的,這兩天她比誰都要辛苦。昨夜里在藏書樓里翻看了一夜的典籍,想找到醫治你的法子。我總是想著,你這人怎么天生就有好運氣。身邊最是不缺能幫助你的人,而且還多是女子。”
方解撲哧一聲笑道:“你讓大犬和麒麟怎么想?”
沉傾扇笑了笑道:“現在有個嚴肅的事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我是留在這里,還是回鋪子?”
沉傾扇問,眼神里有些小期待。可方解沉思了一會兒后的回答讓她失望了,然后她幽怨的瞥了方解一眼。
“還是回鋪子里吧。”
方解想了想說道:“反正我已經和先生說好,以后每日都回鋪子里去住。都住在演武院里,萬一有什么事想走都走不了。你在外面,還容易脫身些。”
“方解,你總是把事情按最壞的結果打算?”
她忍不住問。
方解點了點頭道:“我本就不是一個樂觀的人,現在一只腳踩進渾水里,想抽身哪是那般容易的。皇帝一句話把我推進來,我不能把你也拉進來。我已經告訴卓先生了,請他幫忙轉告小腰,她從西北回來之后不要立刻進長安城,在外面找個地方住下。大犬和麒麟他們去了江南,我反倒放心一些。”
他嘆了口氣道:“誰知道過陣子長安城里是怎么樣的風起云涌,我不能因為別人的事讓咱們全軍覆沒,我在賭自己的前程,卻不能把你們的性命也牽扯進來。若是你我都住在演武院里,想走都走不了。”
沉傾扇微微皺眉道:“你連院子里的人都信不過?”
“除了自己人。”
方解搖頭道:“我誰都信不過。”
沉傾扇嗯了一聲道:“既然這樣,我就住在鋪子里。但是你覺得,小腰會聽你的住在城外不回來?”
方解一怔,然后搖頭:“她那個性子……”
“方解……你是不是覺得怡親王的事很不好解決?還是說你已經發現了什么,讓你不得不為以后打算?怡親王……真的敢有那個心思?”
方解道:“現在我還看不清楚,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爭權還是別的什么東西。皇帝的智慧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我不覺得怡親王敢有那個心思就能成功。他的籌碼是什么?拿什么和擁有天下的皇帝爭?就因為我不知道他的籌碼,所以更加擔心。皇帝聰明,怡親王也不是白癡,如果沒有讓他有底氣的東西在,他憑什么覺得自己可以?”
沉傾扇道:“那咱們走好不好?不理會這些是非。”
方解笑了笑道:“不好……有件事我必須要做。”
“什么事?”
沉傾扇問。
“樊固兩千百姓八百邊軍的血債,我必須討回來。我現在懷疑,李遠山屠城的目的和怡親王是不是有關聯,說不定就有怡親王在后面藏著。這也是為什么我愿意答應皇帝靠近怡親王的緣故,我不是一個好人,但對我好的人我都記得。兩千八百個鬼魂在我身后站著,等著我為他們把公道要回來。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我現在沒本事去殺李孝宗和李遠山,所以我必須往上爬。”
方解長長的舒了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說出這番話,所以心里覺著輕松了些。
“我陪著你。”
沉傾扇道:“雖然我沒有見過那些士兵那些鄉親,但既然你決定了我就陪著你。”
方解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自己腿上坐下來:“當初來長安城的時候,心里想著的就是安安穩穩活下去就好。有陣子我甚至想過,如果能不死,我這樣不能修行的廢柴就找個地方種地做農夫也好。到了長安城之后,所有的事都沒有按照我自己預想的那樣發展,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弱小,即便我想去找個地方種地就能成行?不能,因為我現在連左右自己往哪個方向走的權利都沒有。”
“那我就爭一下,最起碼把自己想干嘛就干嘛的權利爭回來。”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我總覺得怡親王之所以有底氣,和李遠山脫不了關系。可李遠山不過是一衛的大將軍,手下兵馬再精銳又能怎么樣?還有那個在樊固想要殺我的太監,他為什么會對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動手?說起來,他以前可是御書房秉筆太監,怎么會因為一個樊固邊軍小卒而親自出手,他和李遠山又是什么關系?”
“他死在樊固,李孝宗親自動手殺的。”
方解皺眉:“那個太監隨行的人也都死了……一開始我自以為是的覺著,李遠山屠城是為了掩蓋李孝宗要殺我的事,是為了替李孝宗把污點抹除。可現在我才明白,我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些。李遠山甚至連殺我的興趣都沒有,又怎么會因為我而屠掉整座樊固城的百姓?我在想……他屠城,想要掩埋的真相,會不會是那個太監的死。”
“正因為我牽扯其中,所以才會將所有事都考慮在自己身上,以為李孝宗是在針對我,李遠山也在針對我,我之所以沒死是因為運氣好,遇到了老板娘遇到了紅袖招的瘸爺,越是到了后來我才越發的清楚,自己當時候在李遠山眼里不過是一只螻蟻而已,他又怎么會因為我而大動干戈?”
“想到這一點之后,我便想到了那個太監。”
方解思索了一會兒繼續說道:“是什么,讓李遠山不惜以屠城為代價,也要殺掉一個曾經權利很大的秉筆太監?要知道吳培勝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宦官,他有時候甚至可以影響皇帝的思想。殺掉吳培勝,一旦事情暴露出來就是牽連整個家族的大罪,李遠山就不怕?這只能說明……李遠山殺吳培勝,是因為有一件比殺掉秉筆太監的罪過還要大的罪過。”
“比這樣的重罪還要大的罪過,能是什么?”
他問。
沉傾扇沉默了一會兒后輕輕的吐出兩個字:“謀逆。”
方解點了點頭道:“我后來想到,吳培勝是不是發現了什么李遠山的秘密,以至于李遠山必須要殺他。而當時吳培勝為了掩飾自己知道了什么秘密這件事,就故意和李遠山走的親近起來,甚至不惜放低身份親自跑來樊固殺我,他只是想麻痹李遠山而已。而我,在當時的身份真的微不足道,死了也就死了。但吳培勝應該沒想到他發現了什么的事,李遠山已經知道了,于是在樊固布下了殺局,那殺局本來就是針對吳培勝的,而不是我。”
“吳培勝之所以沒有立刻逃走,是因為他不知道李遠山已經看破了他。又或是,他想找到更多的東西。”
方解沉聲道:“這些事,不到長安城之后經歷那么多陰謀詭計,我也不會想通。因為人總是會以自我為中心,以為一切事都是因為自己而發生的。實則不然,其實我當時根本就是個局外人。我現在想不通的是,李遠山到底想隱藏什么?他隱藏的東西,是不是正是怡親王最大的籌碼?”
“所以……必須要先成為怡親王的心腹才行啊。”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肅然的說道:“我現在甚至在想,皇帝之所以將這件事交給我辦,是不是因為他也在懷疑吳培勝的死不簡單,而我是樊固城唯一的活口,他知道我會愿意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怡親王府
樓船上
怡親王看著水池子里那些暢游的錦鯉嘆了口氣道:“為了讓它們在隆冬時節也活的好好的,孤花了大價錢讓這池子的水保持著溫度。它們也有自知之明,不敢游到池子外面去。連它們這些卑微的生靈都知道離開孤它們活不下去,有些人為什么總以為自己能離得開孤?”
秦六七知道他說的是誰,想了想回答道:“李遠山或許是因為覺著,王爺的后手在他手里攥著,所以難免就會驕傲得意起來,以為王爺現在離不開他。”
“這樣的人最可恥啊。”
怡親王冷哼了一聲道:“貪得無厭……他們李家不過是隴右偏僻之地的望族而已,沒有孤,他們李家想要真正發跡起來談何容易?李遠山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自大的越來越讓人厭惡。”
他將手里的書信隨手拋進火爐子里。
“竟然敢用這種語氣和孤說話,他真的把自己當成大人物了。”
秦六七猶豫了一下道:“要不要屬下派人去敲打敲打?”
“不必。”
怡親王擺了擺手道:“他不是以為孤離不開他嗎?那就讓他這樣覺著吧……越是這樣,他反而會越發的盡心,因為他會把所有事當成他自己的事來辦。”
“屬下擔心,會不會失控?”
秦六七問。
怡親王笑了笑道:“西北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李遠山是孤的人,那個秘密他以為派重兵守著別人就搶不走,太幼稚了些。他飛鴿傳書說過陣子就會放開防線讓蒙元人殺回滿都旗,到時候陛下必然震怒,這件事只要做的巧妙些,楊開在西北就呆不下去了。可李遠山卻忘了,孤也可以借此而除掉他。”
“私通蒙元人,這隨時都是懸在他頭頂上的一柄刀子啊。”
“還有……告訴李孝宗,繼續給孤盯緊了李遠山。”
秦六七點了點頭道:“李孝宗的密信里說,他懷疑李遠山好像是發現了什么,這陣子一直在排擠他。”
“孤最喜歡和年輕人打交道,從一開始孤就和演武院的新貴走的親近。上上屆的三甲,上屆的前五,孤都費盡心思的拉過來,這屆的方解,虞嘯,裴初行,謝扶搖,孤也都要拉過來,因為孤知道大隋的將來,靠的還是這些年輕人。孤當初本來覺著,李孝宗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角色,現在李遠山既然越走越遠,孤倒是愿意捧一捧李孝宗。”
怡親王笑了笑道:“孤只是個沒實權的閑散王爺,所以孤與那些青年才俊來往,不過只是談些風花雪月罷了,所有人都這樣覺著。這是一件多美妙的事啊……沒有人會想到,皇帝為了征伐蒙元這個執念而準備了十年,孤為了這件事也準備了十幾年。”
“王爺高瞻遠矚,別人自然不會明白。”
秦六七垂首道。
怡親王笑道:“現在孤又讓所有人都覺著,孤是真的想去西北搶兵權……可誰又猜得到,去不去西北對孤來說完全沒有什么不同。若是陛下真的讓孤去了,反而繞了遠……孤喜歡長安城,所以哪兒都不去。”
他轉身看了秦六七一眼道:“讓朝廷里那些人再去吹吹風,建議孤去西北主持軍務的聲音再響亮一些。孤太了解孤那個四哥了……越是這樣,他越是不會讓孤去西北的。四哥以為他什么都看的明白,其實他什么都不明白!李遠山也以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其實他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有了他,孤更安心些,沒有他……孤難道就什么都不做?”
秦六七低聲道:“二月初八,大吉,據說出兵的日子已經定了。”
怡親王微笑道:“有一次大吉,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