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一直到死
清風觀
方解沿著山路拾階而上,看著道觀四周的景色忍不住感慨了一聲:“這樣清凈悠遠的地方,怎么就孕育出那么多的狼子野心?若是住在這里,便是俗世的摳腳大漢都要被洗滌了心靈才對。”
說完這句話后他自己愣了一下,然后問自己若是住在這里就真的能被洗滌心靈?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在方解來之前,大內侍衛處的人已經先到了。知道怡親王兵敗,蕭真人被擒,清風觀里的道人們幾乎沒有什么抵抗,想逃的被殺之后,其余人已經跪地投降。清風觀不同于一氣觀,這里本就沒有什么大修行者,當大內侍衛處的飛魚袍和武裝到牙齒的軍隊開到,他們除了投降也沒有別的出路。
方解他們走進山門的時候,看見胖道人項青牛正在氣喘吁吁的將清風觀的觀主捆上。當兵敗的消息傳到清風觀,觀主便欲逃走,恰是被項青牛和沫凝脂看到,憋了一肚子火的項青牛立刻沖上去,惡戰一場,總算將觀主擒住。胖子這些天來顯然是憋屈壞了,捆繩子的時候勒的格外用力,繩子幾乎都陷進觀主的肉里。
沫凝脂下手卻比他還要狠也要理智的多,對于這樣的高手一般的繩子自然沒有什么作用。項青牛將觀主打傷之后,她立刻飄過去將觀主的四肢盡數折斷,為了防止他還有余力,將之前封在項青牛氣穴上的金針,一根不剩的插在觀主身上。
方解看到項青牛極解恨的在捆繩子,詫異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現在已經是階下囚了,還打算過來撈你。”
項青牛聽見聲音回頭,看見方解愣了一下后猛的跳過來,就好像看見久違的親人似的,一把將方解抱在懷里。
“小方方啊……我這陣子可是吃盡了苦頭啊。”
方解被他勒的有些喘不上來氣,推開之后白了他一眼道:“我來之前還在想,十有八九你是已經被人弄死了,半路上我還買了蠟燭紙錢,心說沒能送你最后一程多燒些紙錢給你也好。還打算糊一個女紙人燒了,因為我知道你已經處男了半輩子。若不是心疼錢,棺材我都想買一口來……到這一看才嚇了一跳,你看起來比詐尸還要活蹦亂跳啊。”
“呸呸呸!”
項青牛啐了幾口道:“師尊說過我是福祿壽俱全的命,這輩子最起碼活一百五十歲無疾而終,子孫滿堂!”
方解嗯了一聲道:“禍害一般都長命。”
項青牛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一邊坐下來嘆道:“方解啊……你說我逃過一劫,還能逃過第二劫嗎?師兄謀亂的事,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覺了。那次怡親王上山來,我偷聽他們兩個人說話也猜到了一些。第二天我便去找師兄理論,他便下手擒了我,封住我的氣脈……雖然我沒和他一起作亂,但知情不報,想必陛下也不會饒了我吧?”
他可憐兮兮的看著方解,那張胖臉上確實少了往日的神采。
“你要是真傻逼,就把剛才的話對皇帝再說一遍。”
方解壓低聲音道:“這種事還要我教你?”
項青牛抬起頭:“你的意思是,讓我說謊?我可是出了名的誠實可靠,史上人品最好的道人……”
“呸”
方解啐了他一口:“你能再惡心點嗎?”
項青牛搖了搖頭:“我這不是心里不踏實嗎,你看看那邊那群官老爺們,一個個瞪著眼珠子虎視眈眈看著我,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把我大卸八塊似的。”
“放心吧,你死不了。”
方解笑了笑,挨著項青牛坐下來的時候,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沫凝脂,方解臉色微微一變,幾乎是下意識的警惕起來。
“她居然也在?”
方解忍不住問道。
項青牛看向沫凝脂道:“是他救了我,我被師兄困住,念在同門兄弟的情分上,他沒殺我我已經感謝老天爺八輩祖宗。不過若不是她放我出來,難保不會被小人殺了。”
方解嘆道:“那你還不以身相許?”
項青牛低聲道:“我真有這打算!”
“滾你的蛋!”
方解罵了一句,看向沫凝脂說道:“很高興你沒有站錯隊。”
沫凝脂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我以為你會說,很遺憾你沒有陪著他們一塊去死。”
方解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殺了我,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你這樣的漂亮妞兒,還是活著的好。”
沫凝脂忽然嫣然一笑:“放心,我會好好的活著。”
方解分明感覺到了一絲寒意,他聳了聳肩膀道:“由衷的希望你快樂。”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準備下山。
沫凝脂的臉色一變,眼神里閃過一絲殺機。
方解這句話沒有罵人,但稍微陰狠了些。沫凝脂這幾年哪里有過什么快樂,對方解的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方解這一句由衷的祝你快樂,分明是在告訴她,你得不到快樂。
“不知道殺了你會不會使我快樂。”
沫凝脂看著方解的背影說道。
方解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女人的快樂,你還真是不懂。”
他伸出手,一邊挽著沉傾扇,一邊挽著沐小腰,翩然而去。
慈壽宮外面已經被給事營圍住,所有人不得出入。宮里面的太監和宮女都已經被擒住,跪在院子里等著處置。之前去東宮的那個老宮女也被押在這里,打斷了四肢,卸掉了下巴,想自殺都自殺不了。
秦六七是重犯,已經押往大內侍衛處的密牢。接下來,他或許會渡過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
小太監木三在慈壽宮外面已經轉了好幾圈,等給事營的人將慈壽宮圍住之后他才松了口氣。遠遠的看到陛下的御輦往這邊來,木三連忙閃身藏起來。他可不想讓皇帝讓蘇公公看到他,這個時候,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感興趣,更好。
木三看到給事營將慈壽宮圍了的時候,就知道大局已定。而看到皇帝的御輦從遠處轉過來的時候,他真想留下來看看,看看太后是如何面對帝王一怒的。可他沒這個膽子,只能迅速的悄悄退走。
御輦在慈壽宮外面就停下來,皇帝在蘇不畏的攙扶下從上面緩步走下。守在外面的給事營精銳整齊的以軍禮向皇帝致敬,皇帝微微頷首,然后走進慈壽宮。順著甬道一直往里面走,皇帝一眼也沒有去看那些跪倒在地上的太監和宮女。
蘇不畏跟在皇帝身后,總覺得皇帝的步伐有些沉重。
走到門口,皇帝擺了擺手示意蘇不畏也不要跟著了。蘇不畏立刻止住腳步,退到臺階下面。
皇帝走進去,看到穿著禮服的太后端坐在椅子上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壓制住心里的怒火。這個老女人,自己對她難道不夠好?居然已經穿上了迎接她親生兒子登基的禮服,可惡到了極致!
但皇帝終究還是沒有發怒,他走過去,躬著身子叫了一聲:“見過母親。”
太后的臉色很不好,大病初愈一般的蒼白。她緩緩睜開眼,掃了皇帝一眼冷冷的哼了一聲:“到了現在,何必再惺惺作態?”
皇帝直起身子,走到太后對面坐了下來。他看了看太后旁邊桌子上的茶杯,顯然那茶已經涼透了。
皇帝微微皺眉,對外面大聲喊了一句:“今日是誰伺候太后用茶的?茶涼了竟然沒人換,該死!”
站在臺階下面的蘇不畏立刻回身,掃了幾眼隨意指了指兩個宮女:“杖斃!”
馬上就有幾個如狼似虎的飛魚袍上來,拖拽著那兩個宮女拉了下去。那兩個宮女一路哀嚎,聲音凄厲的讓人不寒而栗。
皇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笑了笑說道:“母親,你看……即便到了現在,因為您的茶涼了,朕一怒之下還是杖斃了伺候您的宮女。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出去,臣子們都會贊美朕是至孝之人。”
太后抬起頭用已經渾濁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皇帝,滿臉都是怒意。
“你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
她歇斯底里的怒吼。
“因為您是太后。”
皇帝微笑東岸:“是朕的母親,哪怕……不是生母。朕自登基以來便推崇孝道,怎么能不以身作則?不管你做錯了什么,您都是太后。”
太后直視著皇帝說道:“讓我跟我的兒子一塊死!”
“您不會死,最起碼最近不會死。”
皇帝溫和的說道:“您會好好的活著,如果有一點身體不適,太醫們依然會盡心盡力的為您診斷,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暗中下毒。按照您的身體來說,最起碼還能活上三五年。如果您心里的恨實在濃,可以使勁的活著,看能不能比朕還活的久。沒人會殺您,所有人會一如既往的尊敬您。”
皇帝道:“朕甚至會昭告天下,是太后您察覺了老六的野心,向朕揭發,大義滅親。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您將得到大隋天下所有百姓的贊美。他們都會說,您是最公平的母親,當然也是最狠心的母親。”
太后狠狠的盯著皇帝,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皇帝此時已經被大卸八塊。
皇帝一點也不在意太后眼神里的怒意,他語氣平緩的繼續說道:“朕早就知道,當初您就不想讓朕繼位,但先帝臨終前指著朕傳位的時候,諸多朝臣都在場,您就是不想承認也不行。所以您這些年一直活的很不快樂,看到朕就會很不快樂,對不對?”
皇帝笑道:“所以朕每天一早一晚都會來給您請安,讓您每天都能看到朕……兩次。”
太后咬著嘴唇怒道:“你這樣的心腸,早晚不得好死!”
皇帝似乎越發的開心起來,他站起來,走到太后身前,指著太后額頭上的皺紋微笑道:“每天朕來,都會仔細看一看您臉上的皺紋是不是又深了些。如果是,朕會開心一整天。朕還知道,您派人在暗中打算給乾兒下毒,給皇后下毒……朕登基的第一年,您試圖拉攏吳陪勝,讓他在朕喜歡吃的粳米粥里下毒,但吳陪勝對朕的忠誠豈是您可以收買的?”
“天佑三年,您派人從江南買來無色無味的劇毒,又打算對朕下手。可您又怎么會知道,您收買的為宮廷采購東西的人,也是朕的人?”
“天佑五年,您開始在慈壽宮里悄悄埋下寫了朕和皇后名字的布偶,每天挖出來用銀針刺幾十次,可這種事,白癡都知道絕不會有用。所以朕也懶得理會,甚至還想做個大的布偶送給您扎著玩。”
“天佑八年,朕有了太子……您開始將毒手伸向您的孫兒。可惜,這宮里任何人的一舉一動,怎么可能瞞得住朕?”
皇帝笑了笑:“您做了這么多惡事,朕依然對您敬重。朕以前甚至幻想過,早晚您的心會被朕暖透了。后來朕才知道,那比暖一塊巨石還要艱辛些。”
“活著吧……”
他伸出手,為太后正了正頭頂的金冠:“朕會好好伺候您,一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