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再見
方解翻開老人遞給他的書冊看了看,這次之后看到的倒不是什么纖毫畢現的裸女,但第一頁上還是一幅圖畫,畫的是一個身材比例很完美的男人,當然也是裸體。這個男人身上所有的穴位,氣脈,氣海丹田都被標注了出來,旁邊還有許多小字注釋。
這樣的圖,在任何一本修行入門的書籍上都能看到。
可以說這圖上每一處氣穴所在的位置,每一條氣脈的走向都深深的記在方解的腦海里。就算讓他現在畫出來,他也絕不會畫的有一點失敗的地方。他渴望自己能夠修行,所付出的努力難以想象。
雖然對這樣的圖譜已經熟記于心,但方解還是又認認真真的看了一遍。發現這個圖和以前看的那些沒有什么區別,方解還是覺得老人既然給了自己這本書就肯定有所深意,再看一遍,還是沒有新的發現。
翻開第二頁,依然是一幅圖。
還是那個身材比例完美的男人,還是那樣詳細的標注。
方解看了一會兒,又返回去。就跟玩找不同似的前后對照著看了看,終于發現有一些細微的差別。但也只是有兩條很細的氣脈走向有些偏差而已。他再翻開第三頁,還是這樣的一幅圖。方解又對照前面兩頁去看,足足用了半個小時才將三張圖的細微不同找出來。
第四頁
方解看到這圖的時候眼神立刻一亮。
第四頁的圖,這個男人的身體里顯然有了很大的變化。這張圖上,男人身體里的氣海用陰影的畫法隱去,看不出來。氣脈比前面那些圖上的人物卻要多上不少,但看起來氣脈很細,密密麻麻。
方解連忙翻開第五頁,發現這張圖里的男人又能看到清晰的氣海,而且很龐大,遠比前面幾頁畫上的人要大的多。可這張圖里的男人身體里竟然只有寥寥可數的幾根氣脈,不過卻很粗。
“人看起來相同,五官內臟手腳四肢。”
老人一邊磕著嘴里的花生一邊說道:“但就修行來說,每個人都不相同。這不同,可不僅僅是氣海大小的不同,氣穴敞開數量的不同,氣脈多少粗細的不同。如果想要搞明白人的身體里到底藏著多少秘密,可不是一件輕易簡單的事。”
“這些圖,代表不同的體質?”
“嗯”
老人點了點頭:“這些圖,都是很不俗的體質。最開始的那張圖,在各宗門入門修行篇中都能看到。但人們都以為這只不過是簡單的一份圖釋,其實這張圖畫的是一百二十八處氣穴全開的天才。這是理論上最完美的修行體質,任何一個宗門如果得到這樣一個弟子,往往代表著這個宗門將會在此人身上被發揚光大。”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后問道:“這些圖,可是前輩手繪?”
“閑來無事的時候畫著玩的。”
老人笑了笑,指了指滿屋子的書道:“這里沒別的,就是有的是書。而我又比別人時間多一些,所以看的也多一些。前三張圖在許多典籍上都能看到,畫的都是一百二十八處氣穴全開的天才體質。但,還是有細微的不同。后面這些圖,是不會出現在任何一個宗門典籍上的……因為理論上,這些圖代表著的人,都不能修行。”
“沒有人那么無聊去仔細的畫出來所有不能修行體質的圖釋,除了我。”
“拿回去好好看看,越仔細越好。”
老人笑道:“最后面幾頁是我這些年讀書的一些心得,對你來說未必有什么幫助,但也不會有什么壞處。還有幾張我畫的通經活絡的動作,沒事多做做,能促血脈循環,總之還是有些好處的。”
方解將薄薄的書冊鄭重的放進懷里,然后站起來行了一禮:“多謝前輩賜教。”
“只是我閑著無聊給自己找點樂子罷了。”
老人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在打掃整理這藏書樓已經有些年頭了,你是我這么多年來遇到的最有意思的小家伙。既然以前的諸多回憶都已經模糊,那臨死之前總得再做幾件有意思的事……我不習慣插手任何人的命運,只是覺得你和我有些緣分,就當送你個見面禮好了。”
方解道:“不知道該怎么報答您……”
“過陣子……”
老人想了想說道:“我可能會再出一趟門,這一趟的時間會比較久,所以身邊需要一個年輕機靈的人照顧著。院子里的人看來看去也沒幾個順眼的,你還不錯……這次出門之后,我這么老的人是肯定不會再輕易走動了。你若是真想報答,就照顧我老人家一陣子好了。”
“可是……”
方解道:“過幾日,我就要遠赴西南雍州,大概半年才能回來。”
“那我就等你回來好了。”
老人笑著說道:“反正我還有些時間。”
“您要去哪兒?”
方解忍不住問。
“再看吧,若是我精力還能應付的過去,辦完了事就回來繼續混日子。如果精力應付不來了,辦完了事之后我打算走一走自己曾經到過的地方,和多年沒有聯系的老朋友會會面。”
“好”
方解點頭:“我會稟告陛下,盡早從西南趕回來陪您走這一程。”
“不急的”
老人微微搖頭:“若是坐著不動什么都不去干,老烏龜睡覺一樣縮在這藏書樓里,我還能活一陣子呢。”
方解從演武院離開的時候心里一直在揣測那老人到底什么身份,今天走進藏書樓之前他想都沒有想過老者會是一位得道高人。但今日老者雖然沒有說的很清楚,但也沒有否認他身份特殊。
方解很好奇,到底他是什么人?
然后方解還是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前世看過的金庸名著天龍八部里,那位在最后時刻冒出來為少林寺挽尊的變態老和尚。如果這老人真的那么厲害的話,方解就又要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運氣好的掉渣。
只是每天送一包花生米而已,卻換來高人的指點。
越想越美,所以方解的心情也很美。他算計了一下時間,走到散金候府剛好是吃午飯的時辰,于是放棄了坐穿城馬車的打算。他是一個喜歡行走的人,他喜歡走在大街上觀察形形色色的人們,然后告訴自己也要像那些百姓一樣適應這個世界。十幾年來,對于前世的回憶雖然還在,但確實已經有些模糊起來。
腦子里越來越多的是這個世界的人和事,記憶中不變的除了前世的親人之外,很多事都已經模糊起來,仔細去想也想不清楚前因后果。
有時候方解還會擔心,會不會有一天自己對于前世的記憶忽然被什么東西給抹除,再也想不起一絲一毫,那是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前世的腳踏車,前世的遙控飛機,前世的動漫,前世暗戀的女人……這些已經與他漸行漸遠,方解曾經幻想過有朝一日又嗖的一下子回到那個世界,變成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每天為了生活而穿行于高樓大廈的都市中。
然后他發現,若是自己真的再回去的話,應該也會很懷念這個世界。
走在大街上,他的思緒很凌亂。
一陣銅鑼聲將他從回憶中拉了出來,然后他就聽到有人在大聲的喊著:“刑部執法,閑人避讓”的口號。順著聲音往前面看過去,只見遠處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開了過來。最前面的是身穿紅色官服的刑部差役,后面是一輛接著一輛的囚車,每一輛囚車后面都跟著一大群被繩索綁住了雙手連成一串的囚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快看,那是第一批被處斬的逆賊!”
方解不遠處的一個小販興奮的喊著,眸子里都在放光。
“殺逆賊!”
也不知道是誰先呼喊了一聲,緊跟著大街兩側的百姓們紛紛將能找到的東西砸過去。雞蛋,蔬菜,生肉……那些小販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損失,義憤填膺的狠狠的將手邊的東西砸向那些囚徒。
一時間,場面亂了起來。
但刑部的差役和押送的官兵誰都沒有阻止百姓們的行為,任由百姓們發泄著不滿和憤怒。
“逆賊!”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將自己的拐杖擲了出去,正打在一個女子的眉角。立刻,一縷血就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這是一個看起來很標志的女子,她的臉色很白,大病初愈一樣,而血和她蒼白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轉過頭看向那老者,眼神里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感情。
她就好像一個已經沒有了靈魂的人,只剩下一副軀殼。她身上穿著的是印著囚字的白色服裝,腳上還帶著鐐銬。所以行走起來很困難,每一步就是都是蹭著往前走的。
這個女人,方解認識。
她叫莊蝶。
她身邊的那些女子方解也看著眼熟,知道她們都是新月樓里的姑娘,其中也包括那個老鴇……這些女人,都是怡親王拉攏朝臣的工具。
今日要處斬的這些人,都市怡親王謀逆案子里邊緣化的人。她們對于案件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但死罪難逃。包括怡親王府里的下人,被抓住的蛇衛,江湖客。還有其他涉案朝臣們家里的仆從,侍女,以及他們的族人。
看著連綿不絕的隊伍,至少有兩三千人。
但這只是要處斬的第一批人。
因為怡親王的案子陛下交代過,審問清楚之后該殺的立刻就殺。所以根本就沒有等到什么秋后處斬的規矩,這些邊緣化的人將率先走上黃泉路。而那些重犯和重犯的直系親人,要等到案子了結之后才會一同押赴菜市口。
方解看著莊蝶,忽然特別想把她從囚徒的隊伍里救出來。
很想。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眼神空洞的少女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對,眼神里的意味那么復雜。方解皺眉,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幾步抬起手就要阻攔行進的隊伍。
莊蝶卻忽然對他搖了搖頭。
她看著方解,眼神里忽然都是滿足。
“不要過來”
她只是用口型在訴說,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或許,到了這一刻,她不想為方解招惹來一點麻煩。她是死刑犯,而方解是功臣。
“謝謝你”
她說。
“當我是一場夢吧……你是個好人。”
她笑起來,眼睛里終于流出了淚水。
“再見”
再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