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順著朝露刀滴滴答答的落在書房的木質地板上,很快就積了一汪。朝露刀自身有寒氣外冒滴血不沾,刀身上血液流過的地方有一層淺淺的痕跡,那是刀身外面那一層水汽流動的緣故。
那個姓吳的將軍一顆大好頭顱掛在刀尖上,死不瞑目。
方解的語氣比朝露刀上的寒氣還要冷,眼神直視著羅耀沒有一絲推讓。
“就是這個態度!”
斬釘截鐵。
羅耀也冷冰冰的看著他,雖然臉色沒有什么變化但方解能感受到他的怒意。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對峙了很久,最終還是羅耀長長的嘆了口氣率先將視線移開。他隔著窗子看了外面那幾個叛軍一眼,然后隨意擺了擺手。
葉近南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站在門口對外面喊了一聲全都拿下。
一瞬間,從暗處出現幾個身穿銀色甲胄的武士,也沒見他們怎么出手,片刻之間就將那幾個叛軍放翻在地。那些叛軍的身手其實也皆不俗,可在這些銀甲武士面前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銀甲武士將叛軍拿下之后,打斷了他們的四肢重新丟在地上然后退走。葉近南招了招手,立刻有甲士過來,他掃了一眼地下那幾個甲士,隨便指了指其中一個說道:“讓他帶路,將與他同來雍州的人盡數拿下,不止城中,城外他們肯定留了人接應,一個不許丟了。”
“喏!”
那甲士應了一聲,吩咐手下架起一個叛軍就往外走。
羅耀坐下來,指了指不遠處的椅子對方解說道:“坐吧。”
方解將朝露刀遞給沐小腰,撩袍在椅子上坐下來。
崔中振手心里都是汗,到現在總算稍稍松了一口氣。之前羅耀和方解對視的時候,他甚至緊張的身子忍不住微微發抖。他唯恐羅耀一怒下令殺人,到時候方解和自己誰也逃不了。也正是到了這一刻,他才忽然發現原來自己還是不如方解太多了。
他本以為經過西北那煉獄,自己已經成熟了起來。可他看到羅耀眼神的時候心里就開始顫抖,那種眼神甚至比橫刀架在脖子上還要可怕。他絲毫也不懷疑,如果和羅耀對視的是自己,只怕早就敗了。
“你叫什么名字?”
羅耀眼睛里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后問崔中振。
崔中振抱拳道:“卑職崔中振,在旭郡王麾下做事。”
“旭郡王可還安好?”
“回大將軍,旭郡王安好。”
“嗯……”
羅耀點了點頭:“把西北的戰況說說,盡量詳細些。記得什么就說什么,不要有遺漏。今日我不見別人也不去大營,只聽你講西北的事。本來我還打算著從叛軍嘴里聽聽,再找你問問,西北的戰況也就清晰了。小方大人雷厲風行,殺了叛軍的將軍,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這話譏諷的意味太濃,方解只是冷笑。
崔中振看了方解一眼,然后將西北現在的局勢又說了一遍。羅耀不時提問,崔中振也不說謊如實回答。他的態度讓羅耀很欣賞,說話的語氣也越發的柔和起來。崔中振本來就是誠實的性子,說話不偏不倚。勝了就是勝了,敗了就是敗了。這正是羅耀喜歡的軍人的態度,所以屋子里的氣氛倒是逐漸緩和下來。
等崔中振說完,太陽已經掛在正中。羅耀吩咐人準備飯菜,然后吩咐葉近南招待崔中振等人,唯獨留下了方解。
“小方大人稍后,我還有些事請教。”
沉傾扇和沐小腰對視了一眼,站著沒動。方解對她們兩個微微搖頭,她們這才緩步走出去,卻不肯跟著葉近南走,而是就站在高腳樓外面。
“倒是好重的戾氣。”
羅耀笑了笑,拿起桌子上的一個東西拋給方解。方解伸手接住,看了看是一份奏折。他打開隨意看了幾眼,臉色微微一變。這是一份羅耀請求皇帝準許他帶兵平叛的折子,看樣子是還沒有寫完。
“我是大隋的大將軍……”
羅耀起身,走到窗口看著外面語氣平和的說道:“你初到雍州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我會立刻穿上甲胄帶著左前衛四十萬兒郎奔赴西北。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沒有必要和你解釋什么。朝廷里那些人不信我,我也沒必要解釋什么。但陛下若是不信我,我必須自己為自己說話。”
“西北的敗績我早就知道,也早就想上一份奏折請求出兵。但你應該知道,陛下為什么遲遲不召喚我為國效力。這些年來,陛下調了三衛兵馬布置在江南,與其說是為了戍守地方,還不如說是為了防備我。人臣如我這樣讓主上心疑,早就應該主動請辭寬慰陛下之心……但,雍州這個地方,除了我之外誰還能鎮服?”
說這句話的時候,羅耀身上的那種霸氣立刻就展露無遺。
“放眼整個朝廷,誰也不能鎮服西南。指望著文官讓那些蠻子服氣?癡人說夢!派其他大將軍來,難道只是會殺人就能行的?”
他冷哼一聲道:“若不是陛下早就知道這一點,我也不會在雍州待上這么多年。”
方解怔住,沒想到羅耀會說出這樣的話。
羅耀轉過身,看了一眼地上那一灘血跡:“今日你動手殺人,可知道我為什么沒阻攔你?”
“不知道”
方解搖了搖頭。
“因為你的脾氣和我年輕的時候很像,若是我再年輕二十歲,叛軍的人找到我頭上來,我也會立刻將其殺了。然后派人將人頭送到帝都,向陛下證明我的忠誠。但是現在,我卻不會再這樣做。”
“你可知為什么?”
他問。
方解沉默了一會兒后回答:“二十年前先帝對大將軍深信不疑,大將軍揮刀殺人將人頭送到帝都,先帝會對大將軍贊不絕口。二十年后,陛下對大將軍心有疑慮,大將軍若是直接將人頭送過去,反而會讓人覺著這是掩耳盜鈴之舉。”
羅耀點了點頭:“不錯。”
他看著方解說道:“我之所以等到現在才上這一份奏折,就是因為忌憚這些。如果我剛知道西北兵敗,立刻就上折子請戰,只怕陛下不是欣慰我左前衛的忠誠,而是動怒于我為什么能那么快就知道西北的事?會懷疑我是不是和叛軍有所關聯,會猜忌我是不是打著出兵的名號另有所圖?”
方解知道羅耀說的沒錯,皇帝對羅耀確實不放心。
“那大將軍為什么現在決定出兵了?”
他問。
羅耀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因為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身為人臣,因為擔心陛下怕我不忠而行不忠之事,那才是不忠。我擔心陛下疑慮我是否圖謀不軌所以不敢上折子請求出兵,這其實才是不忠之事。”
這話有些拗口,但方解明白他的意思。
“本來我也沒有下定決心,但是你來了之后我忽然也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年紀輕輕就能身為欽差為陛下巡視一方,這說明陛下對你深信不疑。所以,我打算上書請陛下封你為監軍,就在我左前衛軍中,監督我大軍北上殺賊!”
“啊?”
這句話完全出乎了方解的預料,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羅耀竟然有這樣的打算。
羅耀見方解臉色變化忍不住笑了笑:“你不是跟我說過,你打算再披戰甲回樊固為你死去的同袍報仇嗎?我也跟你說過,留在左前衛一樣有為他們報仇的機會。現在我兌現我對你說過的話,你呢……給我一個答復,你可愿意留在雍州?”
“理由”
方解直視著羅耀的眼睛:“別說你覺得我是個人才,左前衛四十萬大軍,比我優秀者大有人在。你手下不缺將才不缺能人異士,我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緣分呢?”
羅耀突兀的問道。
“我看你就覺得有緣,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親近,我很少會有這種感覺。這理由行嗎?”
方解再次怔住,然后緩緩的搖了搖頭:“不行。”
屋子里的氣氛有些冷,方解忍了好幾次才將心里那個念頭壓下來。他幾乎忍耐不住想直接問出來,你到底和我什么關系。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什么,有不安,還有恐懼。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話到了嘴邊卻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再考慮一下吧,奏折我還是會那樣寫。相信陛下也不會否了我的提議,在我身邊留個人他也放心。”
方解不置可否,甚至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隨我來。”
羅耀沉默了一會兒后說了一句,隨即舉步往外走去。
“去哪兒?”
方解問。
“演武場,我想看看你的修行方式。”
方解心里一緊,下意識的跟著羅耀走了出去。
出門的時候羅耀看了沉傾扇和沐小腰一眼,不知道為什么笑了笑:“男子漢大丈夫,有這樣的美人相伴也不虛此生。”
方解臉一紅,沒說話。
羅耀放聲大笑,似乎很喜歡看方解的窘迫。
兩個人順著石徑小路一直往后面走,過了一片竹林有一塊空地。這是一個小的演武場,空無一物。到了羅耀這個地步,他已經不會再擺上什么十八般兵器來顯示自己的強大了。
“出拳”
他站住,對方解說了兩個字。
也不知道怎么了,方解就是提不起拒絕的心思。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后一拳向外砸了出去。這一拳他用上了自己理解出來的修行方式,將天地元氣在體外調用然后揮出去。啪的一聲,兩米外的一根青竹被這一拳震的裂開了一道縫隙。
看到這一拳,羅耀的眼神立刻一亮。
“有人教你這樣修行?”
“沒有”
方解搖了搖頭:“我是個修行上的廢物,體質不適合修行。”
“放屁”
羅耀微怒,忽然向外擊了一拳。這一拳看起來平平無奇毫無氣勢可言,可就在他出拳之后,方解身后那片竹林忽然全都碎裂了,連風都沒有,竹林直接倒下了一大片。方解見識過狂傲的內勁,比如紅袍大神官鶴唳道人的斥力。每一次出招,如狂風卷地。但羅耀這一拳卻沒有一點那種暴烈的氣勢,方解甚至沒有感覺到殺氣。
“我體內沒有氣海!”
羅耀一字一句的說道:“但我敢放言,這天下間比我更懂得如何運用天地元氣的人不超過四個。”
這句話,比他的拳法更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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