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沒升起的時候,葉近南帶著從自己軍中挑出來的一個折沖營浩浩蕩蕩的出了軍營。也許有人會覺得一千二百戰兵這個數字并不壯觀,何來浩浩蕩蕩之說。但只要見過行軍的,就應該知道一千二百人的隊列已經能拉出去挺長了。
按照約定,兩支隊伍在雍州南城正中的厚物門外集合,然后走兩條路線直撲青竹林。半路上雙方可以互相攻擊,士兵們所用的羽箭都拆掉了箭頭,用布裹住,最起碼已經不能殺人。雙方的兵器改用木刀,中箭中刀者自發退出。
葉近南帶著人馬到了南門外的時候,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他下令士兵列陣以待,等著大將軍羅耀和自己今天的對手方解。
先到地方然后等著大將軍羅耀,這在葉近南看來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是當羅耀帶著左前衛幾十個將領到了南門外的時候方解還沒有來,對于這種失禮的舉動不只是葉近南其他將領也都有些不滿。
就算方解有個欽差的身份,可難道不應該比羅耀早到嗎?讓大將軍在門外等著他,太狂妄了些。
有人氣不過,請羅耀派人去催促。羅耀卻一點兒也不在意,讓人搬了椅子在城外坐下,似乎心情不錯。這讓他手下的將領們更加摸不著頭腦,大將軍是最講規矩的,往日里若是有人遲到,早就怒了。可今天顯然有些反常,他不但不怒反而嘴角上一直掛著笑!
比約定的時間過了半個小時之后,方解才帶著山字營的人馬慢悠悠的從城里出來。看他那一臉悠閑自得的樣子,哪里像是帶兵比試倒像是帶著一千二百戰兵出巡。
“我快忍不住了!”
羅門十杰排行第五的段邊熊忍不住啐了一口:“一個小小的從五品虛職游騎將軍,不過是一朝得寵就這副嘴臉,我看著就來氣。大將軍治下的兵哪個敢遲到?他帶了山字營之后殺了雷虎他們幾個,軍法之內我雖然生氣但也說不上什么。可今天他自己也遲到,難不成一會兒他先把自己腦袋砍了?”
羅門十杰排行第四的是段邊豹,段邊熊的弟弟。他白了段邊熊一眼低聲道:“你就不能閉嘴?沒幾個人當你是白癡!”
段邊熊從小打不過這個弟弟,張了張嘴把要罵出來的話又憋了回去:“你不白癡,你剛才不是也罵來著嗎!”
段邊豹瞪著他說道:“剛才罵是因為我沒想明白怎么回事,現在我罵你白癡是因為我想明白了你還沒想明白。”
“什么明白不明白?”
段邊熊問。
段邊豹看了看站在大將軍身邊的那兩個人,壓低聲音道:“你看詹耀和文小刀,一直也在抿著嘴笑。我剛才順著他們兩個的視線看過去,他們兩個一直在看葉近南的那個折沖營!”
段邊熊下意識的看向葉近南那邊,仔細看了一會兒恍然大悟!
“那小子是故意遲來的!”
段邊豹笑了笑:“你這白癡才明白……葉近南的人已經到了將近一個時辰,而且這一個時辰士兵們都是拔著身子站著,得多累?挺胸抬頭的唯恐在大將軍面前表現的不堪而被罵,這樣站了這么久是個人就會疲勞。方解是故意遲來的,他就是想讓葉近南帶兵等著。第一,可以消耗葉近南手下士兵的體力。第二,這必然會影響到葉近南的心態。”
“方解知道自己是個才領兵的人,在經驗上在陣法上在兩軍直面的對決上他都不會占到便宜。所以他才從別的地方想辦法,哪怕只是占一點便宜的事他也不放過。”
“太……太他娘的狡猾了,陰險!這小子陰險!”
段邊熊低聲罵道。
“陰險?”
段邊豹撇了撇嘴:“你以為是個人就和你一樣運氣好,靠著一身蠻力和不怕死就能做到四品將軍!他知道自己不如葉近南,而且也沒有什么百戰百勝的過去成績桎梏著,他無所顧忌。能用什么辦法就用什么辦法,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才可怕。”
“你咋替外人說話?”
段邊熊詫異道。
“呸!”
段邊豹啐了他一口:“你看看大將軍臉上的笑,哪里把方解當外人了?大將軍的事咱們不知情,但你難道看不出來大將軍起了愛才之心?前陣子方解就在大將軍書房里,一刀剁了叛軍派來的使者。若換做是別人,就算是欽差大將軍也早就翻臉了。大將軍私底下見了叛軍的人,這事要是傳到朝廷就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可看樣子方解并沒有把這件事報上去,誰知道他和大將軍是不是早就有了什么約定?”
“啊?”
段邊熊愣了一下后驚詫道:“怪不得……依著大將軍的脾氣,怎么可能看著他杖斃了雷虎那幾個人,居然一句話都沒問過。”
“知道就好!”
段邊豹壓低聲音道:“以后在大將軍面前不要胡說八道,你看著吧,這次比試若是勝了,大將軍必然重用這個方解。到時候大將軍扣下他不讓他回長安,皇帝也只能答應。說不得用不了幾年,他的身份就能和你我相提并論。”
“我操!”
段邊熊罵道:“憑什么?”
“閉嘴!”
段邊豹看了一眼羅耀那邊,偷偷踹了段邊熊一腳:“老實看著!”
羅耀坐在門外空地上,只有兩個人有資格貼身站在他身邊。右邊那個看起來三十幾歲年紀,身材修長白面無須頗為英俊的將軍,名叫文小刀。他不是左前衛資歷最老的人,但絕對是升遷最快的人。從他進入左前衛到升為四品將軍,用了不到七年。這個速度,已經極為驚人了。
站在羅耀右邊的那個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身材健碩,虎背猿腰,國字臉,濃眉大眼,下頜上的胡子修剪的很整齊。臉色有些發紅,身穿一件綠色戰袍,頗有關二爺的風范。看他眉宇間的那股子堅毅,就知道這個人的心腸必然很冷很硬。他就是羅門十杰排名第一的人,名為詹耀。
“看出點名堂沒有?”
羅耀微笑著問道。
白面小生一樣的文小刀抿著嘴笑了笑,看著竟然有幾分靦腆:“葉將軍這次怕是要吃虧,小方大人可不像個新手。先讓葉將軍的人馬在這站差不多一個時辰,一會兒跑起來肯定吃虧。”
他說話的聲音很干凈透亮,不帶一點沙啞的感覺。戰甲外面罩了一件白袍,更顯得人英俊帥氣。
“方解的山字營人數不對。”
詹耀語氣平淡的說道。
“還是詹耀看的毒。”
羅耀笑了笑道。
文一刀微微皺眉,再看向方解的隊伍:“果然……”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明明詹耀只是看了方解那邊一眼,看到的卻比自己還要多些。詹耀這個人是羅耀身邊第一心腹,這么多年來無人可以撼動其地位。他雖然七年來進步神速,羅門十杰位列第二,但還是沒辦法取代詹耀的地位。而他自己也知道,詹耀的能力之強自己還不是對手。
但他確信自己早晚有一天會超越詹耀,因為他的心更冷更硬。
“你們兩個猜猜,方解隊伍里少了的人去哪兒了?”
羅耀問
文一刀看了詹耀一眼,沒回答。
詹耀沉默了片刻后說道:“半路,埋伏。”
“一百五十人埋伏一千二百人的隊伍?”
羅耀又問:“有幾分勝算?”
詹耀回答:“若我,十分。”
羅耀看向文小刀,文小刀猶豫了一會兒回答:“九分半。”
“方解呢?”
他再問。
詹耀搖頭:“不知道。”
文小刀想了想回答:“六分”
羅耀似乎有些興趣:“你覺得沒有方解親自指揮的那一百五十人的隊伍突襲,勝算在六分?為什么你對方解有這樣的信心?”
“屬下對他沒信心。”
文小刀如實回答:“但屬下感覺出來,既然方解敢這么干,就肯定有一定的把握。而葉將軍自持身份,當然會以堂堂正正的戰術來應對。方解從一開始就沒把自己當人物,所以他占了優勢。”
“說的不錯。”
羅耀笑了笑:“近南多年未嘗一敗,他從骨子里看不起方解啊……若是他今日敗了,也算給他提個醒。戰場上,哪有怎么打都贏的將軍?”
“大將軍認為葉將軍會輸?”
文小刀問。
“五五之數。”
羅耀淡淡的說了一句:“葉近南不了解方解,還是因為他自持身份。但方解了解他,用了很長的時間去了解他。以不了解打了解,敗了三分但近南的經驗可以彌補這三分,兩個人勉強持平。方解不在乎用詭計,近南不屑用詭計,方解勝一分,但近南勇武且指揮手下的士兵如臂使指,非但搬回這一分還又勝了三分,畢竟方解的兵他指揮起來還沒那么順暢。但……那一百五十人是變數,如果我沒預料錯的話,這變數會讓近南吃個大虧。”
“變數在哪兒?”
文小刀問。
羅耀搖頭不語,嘴角上的笑卻那般釋然。
就在羅耀在南城外觀戰的時候,羅文正痛苦的躺在一座青樓最紅的姑娘閨房里翻滾著。他吞下了那粒丹藥之后身體就開始出現不適,他不敢留在府里唯恐被人發現。所以他立刻出了大將軍府,也不讓仲伯跟著想出城去,走到半路身體里的反應就已經讓他堅持不住,他只好隨便鉆進了路邊的一座青樓。
在這樓子里已經藏了幾天,幸好他本就是這個性子否則也會令人生疑。這幾天,他度日如年。
將那給他送來飯菜的紅姑娘趕了出去,羅文狠狠的說了一句泄露一個字滅你滿門之后就栽倒在地上。他掙扎了很久才爬到床上去,小腹里的疼讓他難以忍受。就在他以為自己扛不住就要死去的時候,給他丹藥的釋源不知道何時站在他床邊。
“你……你要害我!”
羅文紅著眼睛嘶吼了一聲,臉上的血管都凸了出來。
“我在幫你。”
釋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伸出手在他身上點了幾下:“現在你承受寫痛苦,而得到的將會讓你大吃一驚。如果你覺得自己承受不住這痛苦,我給你講一個故事,聽著故事,或許你就不會那么痛苦了。”
“你騙我!那藥吃了會毒死我對不對!”
羅文瘋狂的伸出手想去抓住釋源,可被釋源點了幾下之后他忽然發現痛苦減輕了幾分。
“我若想殺你,何須騙你吃藥那么麻煩?”
釋源淡淡道:“聽故事吧,可以止痛……很久遠的一個故事。”
“和我有關?”
羅文問。
“本來和你是沒有關系的,但是現在看來非但和你有關,且關系很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