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我有個條件
這幾日牛迅達被芒碭山里那伙山匪氣的頭都昏,看見二三十騎人馬過來以為又是劉旋風的人來挑釁,待那些騎士到了射程之內,他松手就把羽箭送了出去。牛迅達武藝一般,射藝也一般,但他手里拿著的是宛縣縣城里為數不多的幾張硬弓之一,站在城墻上將羽箭送出去二百步沒有一點問題。
但要想殺人,二百步的距離還是太遠了。所以牛迅達算計著那些騎士距離城墻一百多步的時候松了弓弦,他也沒把握瞄準誰,心想著那么多人自己總不能一個都蒙不中吧。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待他看清了之后立刻驚訝的目瞪口呆。
這一箭竟是射的極精準,朝著為首的那個騎士就飛了過去。可誰也沒有想到,為首那騎士竟是一伸手將迎面而來的羽箭接了下來。
云淡風輕。
牛迅達一怔,下意識的張大了嘴巴。
“劉旋風什么時候有這樣厲害的手下?”
他看向孫開道,發現縣令大人的眼神還有些飄忽,于是伸手拉了一把。孫開道這才從失神中醒了過來,對牛迅達歉然的笑了笑。
“不是劉旋風的山匪。”
孫開道看了看城外忍不住一怔:“你看那些騎士穿的都是大隋戰兵的制式黑甲,手里擎槊,劉旋風的雖然有兩三千亂匪,可一條長槊都沒有。這些人……是隋軍!”
“隋軍!”
牛迅達臉色一喜,但想到縣令大人的擔憂心情立刻又沉重下來。這個時候隋軍來人,必然是左前衛的兵馬。難道殷破山二十幾萬大軍,竟是攔不住左前衛向北?就算戰敗,靠著芒碭山之險,也應該不會讓左前衛輕易過來才對。
“大人,怎么辦?”
他問。
“看看再說。”
孫開道收拾了一下心神,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城墻邊往下仔細觀看。那二三十騎在城外百步左右停住,為首那個沒穿甲胄一襲黑衣的人伸手從旁邊的護衛手里接過來一張弓,然后將接著的羽箭搭在弓弦上,硬弓揚起,箭簇指著城墻這邊。也沒見他怎么瞄準,那羽箭突然就離開弓弦飛了過來,咄的一聲擦著牛迅達的臉竟是扎進了城磚中。
激蕩起來的碎石在牛迅達臉上留下一道血痕,那箭若是在偏一分就能在他臉上留個洞。
“他想殺我……”
牛迅達下意識的說了一句。
“不,他若想殺你,這一箭不會故意射偏一分。”
孫開道搖了搖頭:“能有這樣射藝的人,即便在左前衛軍中料來也必然身處高位。不知道是哪位將軍來了……看來殷破山的叛軍已經被左前衛徹底擊敗,左前衛數十萬大軍難道真的要北上?”
“咱們怎么辦?”
牛迅達問。
“咱們?”
孫開道搖了搖頭:“其實這一天早晚都會來,我只是沒想到來的這么快。告訴民勇不許再放箭,若是觸怒了左前衛的將軍,隨隨便便一個折沖營就能將咱們宛縣拆了。大戰之期,便是左前衛以咱們宛縣之內皆是逆賊為名將縣城屠了,也沒人責怪什么。我費了那般大的心思才將宛縣保住,怎么也不能再為宛縣百姓招惹來災禍。”
“可是……大人,一旦開了城門,左前衛的那些人若是知道您曾經降過殷破山,依然是一場血光之災啊。”
“我自己出去。”
孫開道擺了擺手:“你們都留下!”
不等那些民勇們阻攔,孫開道大步從城墻上跑了下去,然后下令守門的士兵將城門打開,牛迅達帶著民勇都跟在后面,被孫開道訓斥了幾句硬是留在門內。
他獨自一人迎著那二三十騎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他知道自己將面對什么,無法逃避。沒有人知道他心里的苦楚,也沒人能替他擋住罵名。他為了保證宛縣的百姓,不惜將自己心愛的女人獻給殷破山。為了讓百姓不被屠戮,他甚至拜在殷破山一個武夫的門下,這些奇恥大辱,他自己都扛著。
現在宛縣的百姓們沒多少人理解他,都把他當做賣國賊一般的看待。背地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啐著吐沫罵他。
救了一城百姓,可百姓們沒人念他好。
他自己當初也沒有想到,怎么會變成這樣。就算是那些民勇也不全都明白他的心意。那些漢子們拿起簡陋的武器,同樣是為了包圍自己的家園而不是因為他的號召。
“下官宛縣縣令孫開道,不知道是哪位將軍到了?”
他走到那些騎士前面,深深施了一禮。
“你就是孫開道?”
“正是下官。”
“拿下”
為首的黑袍青年擺了擺手,立刻有兩個親衛從馬背上跳下來將孫開道按住。城門洞里的牛迅達罵了一聲,招呼人跟他沖出去救縣令大人,可他跑出去才發現,跟在自己身后的民勇寥寥無幾。
“你們這群白癡!”
牛迅達痛苦的罵了一聲,揮舞著橫刀朝著那些騎士沖了過去。
牛迅達帶著十幾個民勇才沖過來,就被一個鐵塔般的漢子一個人全都撂倒。那比一般人高出小半個身子的壯漢,就好像收拾十幾個幼童一般將牛迅達等人放翻。從他后面過來十幾個親兵,將橫刀壓在牛迅達等人的肩膀上。
“孫開道,你是宛縣縣令,宛縣之人以你為尊,現在我有幾件事問你。”
為首的黑袍青年正是方解,他用馬鞭指了指孫開道問道:“我聽說你降了叛軍,還被封了爵?可有此事?”
孫開道愣了一下,垂頭道:“有”
“我聽說殷破山對你頗為贊賞,所以沒有劫掠宛縣百姓,可有此事?”
“有!”
“嗯”
方解嗯了一聲,擺了擺手道:“斬了吧。”
兩個親兵過去,一個按著孫開道的脖子,另一個抽刀就要砍。孫開道掙扎著喊道:“我有一事相求,將軍聽完再殺我不遲!”
方解眉頭微微一挑:“說”
孫開道抬起頭道:“下官確實犯下大罪,不可饒恕。但請將軍只殺我一人就是,其他人都是被我逼迫,不得已才從賊。”
方解冷哼一聲:“宛縣城中有誰從賊,我自然會查清楚。你是首犯,斷然不能饒了。其他人敢沖出城來救你,料來也是你的同黨。你們這些人,拿著朝廷的俸祿卻認賊作父……便是誅你九族也不為過!”
“你放屁!”
牛迅達拼了命的掙扎著喊道:“若是沒有縣令大人,滿城百姓都已經被叛軍屠了。孫大人為了保護滿城百姓不惜忍辱負重,這才是好官!你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人,和那些叛軍兇徒有什么區別!”
“啪!”
麒麟一個耳光抽在牛迅達臉上,那半邊臉立刻就腫了起來。
“再對將軍不敬,立刻殺了你。”
孫開道看著牛迅達嘴角上的血,長嘆一聲:“我孫開道半生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做官……將軍若是要殺,盡管殺就是了。”
方解看了看卓布衣,卓布衣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樣的人,即便貪生怕死也終究是有底線的。
“城中可有糧草?”
方解問。
“沒有!”
孫開道猛的抬起頭回答:“叛軍雖然沒有殺人,但糧食都被他們搜刮了去。城中百姓,沒有明日之餐,一點糧食都沒有!”
“哈哈!”
方解忍不住大笑起來,擺了擺手吩咐道:“松了他們的綁,孫大人,你隨我來,我有些話跟你商議。”
麒麟將牛迅達扶起來,笑了笑說了聲得罪。其他民勇也被放開,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孫開道被方解的親兵放開,揉了揉被按的發疼的肩膀:“這位將軍,你這是何意?”
“我家將軍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真心降賊還是真心想保護百姓。”
卓布衣下馬,扶了孫開道一把:“得罪了,若非如此,只怕也試探不出大人本心。畢竟你能騙得過殷破山,未見得就不能騙了我們。”
“這位將軍是?”
孫開道這才反應過來,心里嘆了一聲好險。心說若是剛才伏地求饒,只怕這個看起來面貌清俊的將軍立刻就會讓人砍了自己腦袋。他本來也不會如此萌生死志,若他真是個不懼死也不吝死的,當初就不會對殷破山那樣的逢迎巴結。只是這段日子以來,百姓辱罵,民勇冷眼,再加上知道左前衛大勝的消息,自己心里的擔憂,各種情緒之下,竟是沒了活下去的念頭。
“我家將軍,乃是陛下派往黃陽道的督戰欽差。”
卓布衣笑著介紹。
“欽……欽差?”
孫開道即便早就猜到對方身份不低,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欽差大人。
“我叫方解,給孫大人陪禮了。”
“演武院……方解?”
孫開道下意識的問。
“正是”
“宛縣的事不必再提,之前得罪了。”
方解對孫開道報了抱拳:“只是涉及數千人生死,所以不得不小心些。我帶人馬率先翻過山來為大軍探路,難免謹慎。我想知道,楚郡有沒有叛軍盤踞,有沒有叛軍的糧倉,還請孫大人告知。”
孫開道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將軍,恕我直言。將軍既然來問我,何不如實相告?將軍……未必是來為大軍探路的吧?”
孫開道已經冷靜下來,往后退了兩步說道:“左前衛若是過山,走的必然不是山中小路。幾十萬大軍,難道會翻山過來?就算人馬過的來,輜重,甲械,攻城器械,這些東西萬萬是過不來的。且不說羅耀會不會過山來,即便會,也要走地勢平坦官道縱橫的絡郡,而不是山路崎嶇的楚郡。”
方解眼神微微一變,心說這孫開道果然是個人物。
“這些你無需理會,若是不愿相告我自帶人打探就是了。”
孫開道搖了搖頭:“楚郡郡守已經降了叛軍,楚郡治城大陽城里就駐有叛軍。將軍要問的,下官都知道。但下官有一個條件,只要將軍答應了,下官愿意親自引領將軍穿過楚郡,順便將叛軍的輜重奪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穿過楚郡?”
方解問。
“將軍若是要去匯合朝廷大軍,走的必然是長江渡口。又不是為左前衛探路,只能是去叛軍后方,下官聽說旭郡王楊開在狼乳山有一支人馬,所以推斷出將軍的去向并不難。”
“說你的條件吧。”
方解道。
“芒碭山上有一伙山匪,大約兩三千人,為禍一方,比叛軍還要兇殘。將軍若是肯為我宛縣除去這一毒瘤,下官愿意鞍前馬后為大人效力!”
“一舉兩得?”
方解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倒是個聰明人!”
孫開道臉一紅,訕訕道:“大人慧眼如炬。”
“我替你除了那伙山賊,宛縣暫時無憂。叛軍在山南已經潰敗,朝廷大軍一旦過來,你曾經投降過叛軍的事就瞞不住,早晚都是死。所以,你明面上是求我為宛縣除害,其實是在為自己考慮后路對吧?”
方解看了孫開道一眼:“不要什么事都想算計別人,若是算計不好也會丟了命。”
孫開道不敢回答,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思竟是被人如此輕易簡單的看破。面前這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將軍,好像有一雙看穿人心的眼睛般令人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