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襄城之后,有將近三百里沒有叛軍駐守。這一帶極荒蕪,很多土地已經沙化,有一段超過五十里的路連植物都看不見一株。沙化的土地在山東道還不算多見,山南道那邊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沙漠。三年前方解去長安的時候路過這里的時候還沒有這么荒涼,短短三年,沙漠竟是已經將官道都吞噬了進去。幸好沙漠南北走向的寬度并不算很大,找準一個方向徑直向前倒是不用擔心迷路。近三百里的路程過來,一路上只遇到了三個村子,不過正因為荒蕪,這地方倒是沒有遭受什么兵禍。原人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靠近沙漠沒的可吃。即便還沒有被沙化的地方,干硬的土地里也根本種不出來莊稼。方解觀察過,幾個村子的百姓其實都是后遷來避難的。他們寧愿餓死也不愿意被兵禍卷進去,由此可見在百姓們心目,天災地難的痛苦比起兵禍來竟是還容易接受些。穿過沙漠之后,方解讓隊伍停下來休息,他讓親兵將地圖展開,蹲在地上指了指說道:“這地圖是大隋兵部勘發的,雖然后來咱們自己修改標注過,但從這里再往東就不清楚了。行軍只能靠斥候,地圖的作用不大。”卓布衣點了點頭:“再往前就是叛軍重兵把守的區域,距離襄城也越來越近了。這一路上罕見叛軍,和李遠山將后方的軍隊都調過去不無關系。咱們再往東的話一舉一動都要謹慎小心,盡量不要暴露行蹤。”方解指了指地圖上一個位置道:“距離襄城大約三百里,有一座邢蒼山,能藏匿。我打算帶著人馬過去,然后就駐扎下來。派斥候往襄城那邊打探消息,咱們的兵力不足以影響戰局,我也沒那么不自量力的想法。咱們的目標只有一個,如果沒有我預料的事發生,我寧愿帶著人立刻原路回去。”完顏重德道:“不過在此之前,咱們先要擔心糧草的問題。”他回頭看了一眼騎兵們戰馬上掛著的已經干癟的糧食袋子:“咱們現在的糧草最多還夠堅持兩天,如果再找不到補給的話,只怕就算現在掉頭回去也要餓死在半路了。”方解道:“我這兩天一直在考慮這件事。”他在地上盤膝坐下來說道:“從飛魚袍的人這兩天收集來的消息看,方圓一百里之內肯定有叛軍的營地,太小的哨站滿足不了咱們的糧草需求,最好能動一動比較大的隊伍。不過一旦動了的話,我之前說的想法就要改改。”“一旦對叛軍動手,在這個地區一定會引起李遠山的主意。所以再想藏行蹤就難了……不小心的話有可能都到不了邢蒼山。”完顏重德嗯了一聲:“所以還是要謹慎,不過也不用太擔心什么,李遠山手下的騎兵都在襄城,闊克臺蒙烈的狼騎也在那里,這方圓幾百里之內找不到能追的上咱們的敵人。所以打了就走,不難。”方解笑了笑:“這正是我想的第二個方案,如果咱們藏不住,索性就不去藏。”正說著的時候,風塵仆仆的陳孝儒帶著一隊飛魚袍回來,看他嘴唇都干裂的樣子就知道這幾天沒少吃苦。方解將水囊解下來拋給他,陳孝儒接過來一口氣灌進去半袋子:“將軍,已經打探清楚了,再往前九十里是睢縣,雖然不是大縣,但駐兵并不少,而且……屬下還打探來一樁秘密。”“說!”方解有些急切道。“屬下帶著人在睢縣觀察了一天,一開始還沒在意,后來才發現睢縣駐守的叛軍和咱們之前見過的不一樣。我們潛伏的時候恰好看到叛軍出城訓練,這樣一個小縣里居然差不多能一萬叛軍駐守,而且,還是叛軍的精銳!屬下仔細看過,這些叛軍的裝備遠比咱們之前遇到的要強。非但皮甲號衣統一,而且出行時候隊列也很整齊,顯然訓練有素。”“李遠山麾下的精銳?”方解皺眉:“此地距離襄城不算近最少還有五百里,這地方怎么會有李遠山的精銳布置?到了這個時候,李遠山的精銳不在襄城反而在襄城后面?”卓布衣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如果陳孝儒打探來的消息沒錯,那疑點就很大了。咱們剛從豐城那邊過來,僅僅是豐城李遠山就調走了至少兩萬五千叛軍,后方各郡各縣的叛軍也多有調動,這么多人馬都調去了前線,為什么叛軍精銳卻還留在襄城后面?”“我要去睢縣看看。”方解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隊伍就在這里休整,安排好游騎,有叛軍的斥候發現咱們就干掉,如果沒有發現就放他們離去。殿下,你來主持。我帶飛魚袍去,最遲明天午之前肯定回來,睢縣既然有一萬叛軍精銳,不會缺糧草!”“覺曉,你小心些”完顏重德叮囑道:“畢竟那不是烏合之眾。”方解點了點頭:“等我消息吧。”說完之后他翻身上馬,帶著百十個親信催馬沖了出去。…………西北多山地,越往北就越是荒蕪。睢縣是距離那片小沙漠最近的縣城,相比之下就顯得格外繁華。西北多土城,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秘法做造,土城的城墻竟是比青磚搭建的還要結實些。放眼看過去,一片土黃色。本就是青黃不接的時節,再加上西北本就荒涼所以讓人錯覺這里從不曾有過綠色。睢縣地處方圓二百里一塊平原正,當然這平原也是相對來說的。最起碼看不到什么巍峨的大山,偏是因為這樣,風起的時候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路,沙子被風卷上天試圖將顏色涂抹滿整個世界。方解帶著人在距離睢縣十幾里外停住,找了個高坡避風。“這么大的風,倒是不用擔心叛軍的斥候發現,就算走個面對面二十步之內都看不到對方。”陳孝儒啐了一口嘴里沙子,感覺嘴唇都快被風割開了似的。方解用黑巾遮住口鼻,靠在土坡上休息了一會兒說道:“陳孝儒,你帶上大伙就在這等著,我帶幾個人想辦法進睢縣。不管打探的來打探不來消息,明天一早天亮之前我們也會出城。如果天亮之后還不見我們回來,就打煙花上去,這里沒有什么可以參考的地形,難免碰不到面。”陳孝儒連忙道:“還是屬下帶人進城吧,將軍在此稍后。”“我要是有等著消息的心思,也不會自己來。”方解將黑巾整理了一下,回頭看了看沉傾扇和沐小腰問:“怎么樣?”兩個女人帶著帽子放下紗巾,沙子倒是不容易打進去可風吹的也不好受。不過好歹是修行之人,比起普通百姓要強的多。“沒問題。”兩個人同時點了點頭。“燕狂,聶小菊,大犬,再加上你們兩個,咱們六個人進城。”方解吩咐完,也不騎馬,六個人步行往睢縣那邊在風狂奔。幸好六個人的修為都不俗,再加上順風跑,一躍而起比平時能多飄出去兩米。十幾里的路,六個人跑了也就半個小時不到就已經到了睢縣城外。聶小菊將肩膀上扛著的繩索遞給大犬,大犬將繩子一頭綁在自己腰間,然后掏出那雙鋼爪手套戴上,活動了兩下胳膊后摳著土墻往上爬。風呼嘯,將鋼爪扣住土墻的聲音都遮擋住了,這個天氣,倒是正適合潛入。睢縣城墻足有兩丈,因為怕驚動了城墻上的叛軍,大犬爬了近十分鐘才到了城墻上面,動作格外的緩慢。他將頭從城垛孔里露出來看了看,發現城墻上看不到守軍的影子。風太大,守軍說不得都已經鉆進房子里躲避了。大犬上去之后將繩索綁好放下來,方解他們幾個順著繩索很快到了上面。然后如法炮制,再順著城墻爬到城內。到了城里風顯得小了不少,視線也好了許多。“將軍,去哪兒?”聶小菊貓著腰問。“先把城里的情況探一遍,找個落腳的地方。不要散開,等找到地方之后再分頭辦事。”方解吩咐完隨即率先沖出去,貼著墻根往前跑。大街上一個人都看不到,便是巡邏的士兵也沒遇到。這里畢竟還是叛軍后方,而且四門都關著,防備不嚴倒是在預料之。方解穿過巷子的時候,翻進一戶人家里看了看,很快就又出來。“沒人”他皺了皺眉,然后讓眾人分散開分別找院子潛入進去看看。不多時,眾人回來此處。“大部分院子都空著,不見百姓。”“屬下進去的院子,住的是叛軍士兵。”聶小菊壓低聲音道:“人數不多,估計著是巡邏的士兵進院子避風的。”“百姓呢?”大犬詫異道:“難道整個縣城里一個百姓都沒有,全都是兵?”方解指了指旁邊院子說了一聲先進去,然后縱身跳進院子。眾人進了屋子,可以確認的是這地方最少也有一個月沒人住過了。屋子里都是塵土,窗子都沒關,破舊的木桌上沙子足有一指厚。“城只有叛軍沒有百姓,我怎么覺著不是什么好兆頭。”大犬蹲下來啐著嘴里的沙子說道。方解沉默了片刻之后說道:“趁著風大巡邏的士兵都在偷懶,分頭出去,在這個院子外面做好標記,天黑之前回來湊齊。第一,查一查這城里是不是別的地方也沒有百姓居住了。第二,最好查到叛軍的糧草囤積在什么地方。第三,查清楚叛軍守將住什么地方。”方解吩咐完之后說道:“兩個人一組,都小心些,盡量不要殺人。”眾人點了點頭,方解讓聶小菊和燕狂一組,他和大犬一組,沉傾扇和沐小腰一組,休息了片刻之后從院子里翻出去,分別選了一個方向,很快就消失在彼此的視線之外。方解一邊伏低身子往前疾掠,腦海里想的還是睢縣的百姓都去哪兒了。如果這里只是一個兵營,那李遠山留下這支隊伍的目的是什么?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