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梅龍日將寬大的繡袍往上挽了挽,讓自己的雙手完全的露出來。他身上的長袍看起來很臟且破舊,赤著的腳上黑乎乎的滿是泥垢,可他的手白凈修長,指甲修剪的很短跟整齊,握拳的時候絕不會刺到手心,指甲縫里看不到一絲黑色。
“國師座下弟子,皆修行大手印,有萬千變化。”
他看著方解說道。
方解點了點頭:“你的師尊名叫桑颯颯是吧?”
寶梅龍日臉色微微變了下,隨即點了點頭:“師尊名諱少有人知,想不到你居然也聽說過。”
方解笑了笑:“你以前跟人打架也都先要這樣提醒對方嗎?”
寶梅龍日道:“沒有什么不同戴天的仇恨,就算逼不得已以死相搏還是磊落些好,黃教弟子謹遵師尊教誨,不敢行取巧投機之事。既是公平一戰,理當說清些。”
“怪不得你還活著。”
方解道。
“為什么這么說?”
寶梅龍日問。
方解道:“在你們來這里之前,闊克臺蒙烈派人刺殺羅耀,據我說知所去的百余名修行者無一生還。既然你們黃教的人要求行事光明磊落,所以即便你要殺羅耀也是直接去挑戰而不是偷襲。所以去殺羅耀的人都死了,而你們還活著。”
寶梅龍日嘆了口氣:“我自知不敵,何必要去。”
他將左手伸出來,單手捏了個印訣:“大手印,是以密法牽引天地元氣,手印是打開這扇門的鑰匙,而我自身是路徑。接下來我要用外獅子印,此法是十二大印三十六小印中大印一種,因為你修行高絕,我便不用小印功法試探。此印……”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方解打斷:“你確定你以前打過架?再說下去我就是入門了,以后見了你還得叫聲師父。”
寶梅龍日歉然道:“是我太多嘴了,那好,現在你來接招吧。”
他說完這句話,右手在左手已經捏好的法印上疊加,然后向外一翻。
就在這瞬間,天地元氣隨即劇烈的波動起來,方解感受著身邊元氣的流動方向,然后忽然右移動半步,左手向一側伸出去,就好像是想頂住什么似的。就在他手伸出去的同時,一只天地元氣凝集而成的雄獅驟然出現在他左側,朝著方解一頭撞了過來。而方解伸出去的手恰好抵在雄獅的額頭上,竟是提前將這外獅子印的攻勢擋住。
那雄獅被阻,一甩頭后張開嘴朝著方解咬了下來。方解左手成拳向外一擊,正打在獅子的鼻尖上,那獅子嘶吼了一聲似是被激怒,往前跳躍起來撲向方解。方解左拳下沉后猛的往上一擊,打在雄獅下頜上將這股凝集的元氣打的搖晃起來變得單薄,趁著雄獅萎靡之際,方解再一拳將其震碎。
可就在雄獅散去的那一剎那,一只很小但極凝練的獅子從散去的元氣中突然躍了出來,一頭撞進方解懷里。
“這是內獅子印”
寶梅龍日的話語同時響起,兩只手的印訣已經變了。
可就在觀戰的所有人都以為那只小獅子撞在方解懷里的時候,這獅子忽然慘叫了一聲渾身起火,在半空中掙扎了幾下后消失無蹤。
寶梅龍日的臉色一變,腳下竟是往后接連退了三步:“你這是……業火?”
方解搖了搖頭:“不是”
寶梅龍日的眉頭皺的很緊,思考了好一會兒后說道:“和佛宗至強之法業火極為相似,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卻聽師尊偶然提及。師尊說業火可焚盡一切,哪怕是修行者的內勁也不例外。只有將目標燒的一干二凈之后,業火才會消失。”
方解再次搖頭:“這不是。”
寶梅龍日道:“好,你說不是,便不是。”
他手掌外翻,兩只手以肉眼不可追尋的速度結印,當印訣停下來的那一刻,方解感覺四周的氣溫驟然下降。
“外縛印!”
寶梅龍日低喝了一聲,方解周圍的溫度下降極快,片刻之后方解身體表面上就出現了一層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很快就將方解冰凍起來。形容起來很慢,可從寶梅龍日結印到將方解凍結前后也只有兩息左右,快的驚人。
在看到外縛印得手之后,寶梅龍日并沒有停手繼續變幻手印:“內縛印”
這個時候,方解或許已經聽不到他的話,可他依然將手印的名稱說出來。
巨大的冰塊形成,在陽光下變得特別透徹,依稀可以看到被凍結在其中的方解,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外縛印凍結,內縛印則如同一圈一圈的極柔韌的繩索,在冰塊中出現然后緊緊的勒在方解身上,如一條活在冰里的長蛇,有生命般自動將方解當成了獵物不停的縛緊。
“你說不殺我,我便也不能殺你。”
寶梅龍日道:“我會讓人將你送回石頭墻那邊。”
話還沒說完,忽然間那冰塊從中間緩緩融化,不是崩碎,而是好像冰塊自己打開了一扇門,方解緩步從巨大的冰塊中走出來,身上縛著的那些繩索似的的內勁死了的蛇一樣脫落下去,在落地之前消散不見。
“你回去吧。”
方解看著寶梅龍日道:“你的手段對我無用,而我又不愿意殺一個坦蕩之人。告訴闊克臺蒙烈,明日中午我在石頭墻外擺一桌酒席,若是他有膽子就來,此事涉及數十萬人生死,讓他思慮清楚。”
方解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之后對寶梅龍日道:“大手印很好,但你選錯了對手。”
他伸手指了指寶梅龍日身前的一塊石頭,那石頭隨即被深藍色的冰凍住,瞬息之后開始碎裂,最終變成了粉末。
寶梅龍日大驚失色,眼神里都是驚懼。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了風,很柔和,兵并不凌冽。方解坐在石頭墻外面大約三百步外空地上,慢慢的抿著杯子里的酒。昨天他從石頭墻上跳下去之后的事他記得一清二楚,不似以前那樣渾渾噩噩茫然無知。
可以說眼睛里的紅芒出現的時候,就好像為他的身體開啟了一個令人震撼的模式,這個模式下,方解的修為大增。其實現在他的真正實力,與尋常九品修行者可以一戰,與九品上的強者,如卓布衣這樣的人若是拼盡全力抽身而退可以,想要擊殺對方則難。而這紅眸出現之后,他的實力可以擊敗九品上強者,甚至可以和通明境的大修行者一戰。
但這種情況方解還不能把握,第一,他不知道這紅眸什么時候出現,不是他控制,而是自動出來。第二,他計算過,從紅眸出現到消失,最多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他沒有能力延長這個時間。第三,除了修為大增之外,他不知道這紅眸還有沒有其他的能力。
然后他又一次試著去感知自己體內那條隱隱成型的氣脈。還極虛弱,如樹枝上剛剛吐出來的嫩芽,一碰就掉似的,所以方解也不敢去嘗試從中取出什么能力。隨著方解可以控制天地元氣之后,他對自己身體的感知力也越來越強。他忽然想到萬星辰送給他的那個冊子,其中最后一幅圖似乎體內有七條半氣脈,和自己的體質好像有些相似,因為當時他的體內只有三四條氣脈,所以當時并沒有覺得最后那幅圖有什么參考之處。
方解現在體內,有五條半氣脈,姑且將那新出現的氣脈稱之為半條。
“那圖有七條半……”
他喃喃了一句,坐在他身邊的卓布衣問道:“什么?”
“沒事”
方解笑著搖了搖頭:“只是忽然想到以前看過的一本書罷了。”
此時只有他和卓布衣兩個人坐在這里,就連給事營的十個人和麒麟率領的親衛都在一百步之外站著。
“闊克臺蒙烈會不會來?”
卓布衣問。
“一定會。”
方解笑了笑道:“昨日我借著那片刻修為大增的時機殺回去,他懼怕我殺他所以不敢出來。但他不是一個白癡,他肯定想的到我要見他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今天一定會來,因為他手里的人命比我多,他也比我心急。”
“將士們士氣似乎有些低落。”
卓布衣提醒道。
方解點了點頭:“預料之中。”
他昨夜召集將領們議事,將自己推測皇帝拋棄了黑旗軍的事說了一遍。這種事不能也沒辦法隱瞞,隱瞞對方解也沒有意義。所以方解索性直接說了出來,當時大部分將領都白了臉色。
“給他們適應的時間吧,畢竟他們對皇帝的尊敬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轉變的。”
“你有沒有想過隊伍可能會散掉?”
卓布衣問。
“其實……他們都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是什么。”
方解搖了搖頭:“如果他們都戰死在了狼乳山峽谷里,那么皇帝會分發一些撫恤。可若是他們回家去,就是逃兵,一輩子見不得光。天下大勢已亂,無可阻止。皇帝的諸多布置只怕也攔不住大勢所趨,西北亂子沒徹底平西南就會亂,緊跟著就是江南……士兵們回不去了,他們只是傷心憤怒,士氣會低落,但隊伍不會散。”
卓布衣點了點頭:“那就好……來了!”
方解抬起頭看向遠處,只見數百騎兵護著一個穿金甲的人往這邊過來。騎兵穩穩的擎著一面飛狼旗,看起來依然驕傲。騎兵在距離方解他們二百五六十步左右停住,那個穿金甲的人似乎低低吩咐了幾句什么,隨即有一個千夫長從隊列里出來,下馬后朝著這邊走過來。
他走了大約一百七八十步之后站住,對方解抱了抱拳:“請問對面可是方將軍?”
方解站起來點了頭:“是我。”
“那個……”
站在兩撥人中間的千夫長扭捏了一會兒喊道:“特勤說,將軍勇武,所以還是不與將軍對面飲酒了,若是有什么話可以說,我在這里為將軍傳達,特勤的話我也會告訴將軍……不知將軍,是否介意?”
卓布衣噗的一口將嘴里的酒噴出來:“你看看把人嚇的……”
方解也忍不住笑起來,格外的燦爛。